“恭请楚公子入内。”领头的将士开口道。
“多谢。”楚恒理了理袖口,压平衣襟处舟车劳顿的褶皱,坐直了腰,答道,“还请小郎君带路。”
“公子折煞。”众兵士训练有素地分立两旁,让出道来,“请。”
夜风轻拂,撩起楚恒身后垂落的长发,衬得他愈发苍白羸弱。小寒冷了脸,掌中节杖平持,纤长的指紧扣着那一节手柄。月色在她的指甲上抹了一层轻薄透亮的霜,倒映出军营中四面八方传来的审视目光,如跳动的雨珠般令人厌烦。
偌大的前场、比武场、巡逻队,无半个女子身影——除了随楚恒而来的小寒。
众人绕过大帐,转入一旁宽阔的道路,停在了一处居住用的营帐面前。接见外来使臣,照理来说是要迎到大帐里头,或是在前场就行了国礼的,他们这一番带路,反是来了这等私家地方,多少有些怠慢。
小寒手持节杖,正要发作,却见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婢盈盈从帐中行出,撩起帘子恭请三人入内。她们不但没有扣下大寒和小寒的兵器,反而招手示意其他兵士离开,举手投足尽显贵家气派。
“贵客见谅,”领头的女婢欠身行礼道,“将军深受病魔侵扰,实是起不来身子,才不得已请了几位过来。”
这几名婢女的衣着并非军中常用的粗糙布料,而是上等的丝绸锦缎,虽则颜色并不出挑讨喜,也不是寻常营里用得起的。再看她们衣料的暗纹,多为后宅夫人偏好的各色树叶、花型,连饰品也是恪守本分,无一逾矩。
楚恒扫了这几人一眼,心下了然,抿出了个笑来,问道:“你家主子是?”
“贵客见了,便知晓了。”
“有劳。”楚恒应了声,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帐内是一目了然的陈设,正前方一架用竹木捆扎而成的简易床榻,两侧分别用屏风隔开,一边儿置了浴盆和木架,一侧是间稍大些的茶室。此刻,两端皆是站了衣着相似的婢女,连发髻都是梳得一般齐整。
茶室的屏风之后,还有另一幅模糊的绣屏,隐隐约约能瞧出其上褐色枝桠的模样。它像是临时被架起来搁在这儿的,在一贯朴素的家具间显得格外突兀,并非男子随军会携带的物件儿。
楚恒暗暗记下了这一处,撤了目光,平视着前方榻上昏迷的男子。空气中一股浓郁的苦涩气息,丝丝缕缕地刺激着人的鼻腔,用了极重的药力,也没能让榻上之人苏醒过来。
耿裕榻旁侧坐着一名女子,身着暗红云凤纹曲裾,眉黛如远山,肤色晶莹,柔美如玉。那一头长发被绾出多个环来,低低地堆在颈后的发髻处,用暗红色发带、各色珠钗玉石装饰,点缀出极为温婉如云的背影。
梁人多崇尚端庄谦和的低髻,用布帛绑好堆砌脑后,若是富贵人家,更会添些钗环装饰。此女衣着不凡,连袖口的凤纹边都是用暗金色的线绣成,这通身的行头,不知价值几何。
“公子妇,楚国的使臣到了。”
妇人愣了愣神,侧目来瞧,眼尾是彻夜熬下来的通红肿胀。纵然是面容苍白,神色憔悴,依旧难以掩盖她的芳华绝代。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在她细致的脸蛋上扫出浅浅的忧虑,恍然一眼,此女竟与耿裕有三五分相似,只是轮廓温婉,不似男子的棱角分明。
她拭了拭并不存在的泪,千哀万叹地替昏迷的耿裕掖好被角,这才在婢女的搀扶下起了身,盈盈冲着楚恒福了一礼。
“妾眼拙,”妇人起了身,问道,“不知是楚国哪位贵客?”
这两方都是聪明人,既然这女子不曾行国礼相待,楚恒也并未多加客气。她平平淡淡地甩出来一句,显然是不想同楚恒有明面上的两国交集。
大寒和小寒相视一眼,拱手行了江湖之礼,还未直起身,便听身旁原领头的女婢高声怒喝道。
“大胆!”
“素琴,住口。”正堂上的妇人莲步轻移,行至楚恒面前不远处,声调平淡,却极具王家威严,“若论品阶,妾,恐不及使臣万一。”
她一开始问的,便是楚国的贵客,而非秦家军的贵客。分明已知晓对方身份,多此一举之言,却隐了几分深意。
此女,一眼便知来人身份。
一对精美的玛瑙耳环在烛光下闪闪发光,映衬着她那典雅娇艳的容颜。妇人的目光如湖水般深邃,散发出一股清冷而孤傲的气质,是世家大族才能养出的金贵底气。
烛火微漾。
“我一向不大出门,更不欢喜那些闺阁女儿的聒噪。自嫁给大公子后便久居深闺,”大公子妇撤了搭在婢女腕上的手,复又福了一礼,自谦道,“但也有幸,曾听闻公子声名。”
是了,耿家有一嫡长女,嫁予了梁国大长公子,名唤耿薇。她自小就是照着王后的礼仪举止教养的,梁人又崇立嫡立长,今日之面纵然不是以国礼相迎,也是给足了楚恒面子。
梁国大长公子,和耿家的意思,不言而喻。
“公子妇性子直爽,到叫恒——措手不及。”
“公子说笑,妾本不当站在此处抛头露面的。只是夫君事务缠身,此事又关乎家弟性命,所谓关心则乱,才不得已,迈出我那角楼深闺。”
这一番话说得体面。一则是展露出自己贤良淑德的品性,为众人作榜样;一则是表明了身份和来意,再添上几分谦语,纵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旁人也不好怪罪的。毕竟关心则乱,骨肉亲情,又如何不使人心焦。
她字字提及大长公子和耿家身份,却只以女子角度作答,人前不言半句朝政,是有心在等楚恒提起,以免落人口实。
“原是如此。”楚恒不接茬,但也不喜身边人过多地扎堆,只疏离地笑了笑,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周遭那些莺莺燕燕,成全道,“既然公子妇受大长公子之托,想来也是朝政秘辛,不得为外人耳闻。”
“这是自然,公子肯赏脸,我自当真心以待。”耿薇莞尔,柔声吩咐道,“素琴,简笙,平瑟……你们三人留下便是。”
“诺。”被点名的三名女婢屈膝行礼,标准的礼仪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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