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偏工霁后凝,不妨冷极不妨清。
耿薇顿了一顿,答道:“这绣屏本就是要赠与公子的物件儿。至于停战之说,妾,还需得请示过夫君方有答复。”
明知这是催命图,他却还要拿了去?
耿薇心中虽有疑惑,但照自家夫君之言,只要能救下耿裕,再将此物交到楚恒手上便可。至于旁的条件……
“不急,”楚恒道,“区区几年辰光,纵然恒不提及,长公子也不会由着旁人家的将士越俎代庖。与其介时借口与之相争,不若如今就签了这停战协议。”
就如今梁王的性子,若是耿裕无法领兵,当然要寻得另一良将,扶持培养,以分耿家早已盖主的军功。可如此一来,耿家同大长公子的心思便全然白费了,为保万无一失,最好的,便是由大长公子联络众臣,提出休战之举。
如此,耿家地位可保,大长公子也不必再于军权上多费心思。
“倘若夫君同……一般抑文崇武,公子岂非所托非人,又怎如此笃定?”
“大长公子派公子妇前来,待恒非如外祖那般,便知大长公子之意。”楚恒道,竟让耿薇听得有些不解,“如此,有劳公子妇,替我取下这幅图。”
耿薇默然回想着楚恒的话,下意识地抬了手,示意两名婢女去取下那面屏风上绷紧的绣布。她抬眸望着绣布的右侧一角被平瑟解下,搭落的一角遮住了许些桃花,心中一痛。
这容色冠绝诸国的美丽妇人,一直不曾开口,喉头略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她站起了身,将二人卷好的绣布环抱在怀中,忽而开了口。
“三公子这般,想是心中有所执念。”她嘴角微动,还是用双手捧了图,递到楚恒面前,“这幅图,原本是我嫁入王家的嫁妆。也是我求了夫君,亲自来的这里。”
烛火微漾,将她的眼神也勾勒得柔和了起来。
“我羡慕楚国女子,不单是因着女子地位,更是因为,她们仿佛人人都有浪迹天涯,不顾一切的勇气。哪怕是那日,逃亡出境的南郡夫妻,共赴黄泉,亦复如是。”
她将些许尘封的旧事娓娓撕开,楚恒却迟迟不曾接过,而是淡淡听着她将故事讲完:“公子执念颇深,一如我年少未出嫁时,心中所愿。只可惜爱对立、死别离,我耿家同秦家更是世仇。夫君娶的是耿家,于我无情爱之说,故而,我十分艳羡公子身边的那名白袍小将。”
楚恒眼神示意,小寒这才上前,用手中之药同耿薇换得了一幅绣布。她仔细用双手捧了,目不斜视,作以十分珍视郑重的模样。
“或许有一日,”耿薇了然莞尔,心中像是卸下了重担,摩挲着手中的药瓶,自嘲道,“我也会死在三公子手中。”
小寒捧着图,回到楚恒身畔站定,他却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忽由心地笑了。他觉着耿薇同一人很像,同一般的聪明灵慧,同一般的……
只是可惜了,这世上聪慧的女子虽多,可大多困于人世情爱,永生难以翻身。
楚恒瞥了眼那三名婢女,心中默然记下了三人的名字。
素琴,简笙,平瑟。
“既然是公子妇的物件儿,那我,也送公子妇一件薄礼。”楚恒不忘回礼,示意大寒离开之际,留下了五个令在场诸人心有余悸的字句,“小心……温先生。”
耿薇闻言一愣,如遭雷劈般定在了原地,脑中飞快地闪过温先生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她细细翻阅,却并未发现半分不对劲的地方,正回过神要询问时,楚恒已离开多时了。
夜,冷得漫长。
晃荡不安的烛火,揉碎了榻上耿裕的病容。
……
清夜月色如银,疏星断云微度。
摇晃的马车上,楚恒当着大寒的面,将那一幅绣图撕作两半,在经停的城镇中寻了两个画师临摹纸稿。他顺带着买好了一整盒的玛瑙石,临上车前一瞧天光,已是近寅时了。
万家灯火都熄了,只有外头的月光,隐隐绰绰地照见归乡的林间小路。
回到容州时,天光还不曾亮的完全。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点了烛火,早早起身出门,大多是些早餐铺子谋生的百姓。也有的,是交班时候轮值的秦家军将士,得了空来街上用早点的。
马车一路驶入容州城,停在小院的角门外。熟悉的树荫被月色模糊了轮廓,门后的世界,是被夜色吞没的黑暗荒芜。
风吹熄了檐下的蜡烛,呼哧呼哧地奔跑在小巷中,空余震耳的脚步声。
夜色浓重,无人驻足观望。
楚恒拒绝了大寒推来的轮椅,一步一个脚印地,缓缓跨入门内。他手中攥着什么,脚下不稳时便借着墙壁挪动,万般艰辛地停在她的窗前。
一窗之隔,他只听见自己心口轰隆轰隆的响声,抬手轻抚上窗上交错的木框。少年的手指细腻地划过涂了红漆的纹理,宛如抚摸着爱人的脸庞。
白茫茫的轻薄明纸之内,是被脚步警惕惊醒的少女,在厚重的床帏内坐起了身。屋内昏暗漆黑,再加上明纸的遮掩,叫人只能看清个大致的家具轮廓,根本无法注意到她的苏醒。
而从内往外看,此刻月影零落,熹微的光影,描摹出他的身形倒影。
他们就这般,隔着一张薄如蝉翼的明纸,无声地对望着。
出人意料的默契。
良久。
直至黎明撕烂了夜色的一角衣裳,天空由漆黑变得朦胧。
楚恒叹了口气,将手中捏紧的一颗玛瑙石,回身放在走廊边的木沿上。
做完这些,他才接过了大寒递来的木拐,一点一点地往外头挪动。珈兰见他站了那样久,久到仿佛能熟知他心跳的变化,却始终不敢惊扰这夜归之人。
马车摇摇晃晃,岁月迢迢路长。
“我是不是太骄纵了她。”
回府衙的马车上,他忽而倚着窗,斜目瞧着流水般淌过的街景。
“主上——此言何意?”小寒愣了神,问道。
“小寒。
“你和大寒是跟了我最久的。
“我前几日恍然发觉——我已不大记得清母妃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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