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
他用抄录本,掩盖了什么。
桌上摞着好几卷画卷样的布帛,用扎带捆得严严实实的,一点灰不落。从侧面看,这小山堆的画卷底下仿佛有一处微凸于桌面的暗格,想来,这便是楚恒放紧要物件儿的地方。
那这些画——
珈兰随手取下一幅,扯开紧实的扎带,准备拿到对面窗上的木条处挂起来。房间内唯一的木窗是封死的,只在窗户稍上的地方钉了几个小木块,是以挂画卷之用。珈兰随手把扎带扔在桌上,捧着画,稳稳挂在钩上一松手——
卷轴哗啦啦展开。
画上是一幅女童的丹青画,只是没有眉目,认不出是谁。画上之人似环抱着一个背对着画者的孩子,跪在满目废墟之中。
由于未画眉目,珈兰瞧不出个所以然,便又去取了一幅,挂在这幅画的旁边。
卷轴再度展开。
这一次,画上是一名手持双剑的少女,身量窈窕,穿着及地的直裾,腰身不过一握。只是和左边的这幅画一样,画卷上的女子没有眉目,让人分辨不出其身份如何。
珈兰细细比对了一会儿,觉着两幅画之间亦瞧不出什么,便又回头取了一幅,轻车熟路地挂了上去。
哗啦啦——
这一幅,和方才那一幅应当是相仿年纪的少女。身着水墨色长裙,裙摆上细细画了一支兰花。少女迎风而立,发髻轻挽,衬上一支镂空兰花珠钗,珠钗上细细密密地坠下几条珠串。不知为何,她越看越觉得这女子十分眼熟。
可是这些画无一例外地,都未能绘罢五官。
她回身正要再拿一幅,忽地意识到什么,猛然回身再看。
第三幅画的颜色算是最清淡不过,全幅都是近乎黑白的水墨色,轮廓上也最为清晰。因为是正面的丹青肖像,故而身段、衣裙都比其他两幅要直观清晰得多,也更好分辨。
少女心中微动,忽而想起自己被送往鲁国前,在三公子府外,穿的就是这样一袭衣衫。画上女子身后是漫山竹叶,恰与院外的竹影如出一辙。那只珠钗,如今还放在珈兰的房中,只是束之高阁,因着款式较老而甚少使用了。
这一幅画拨云睹日,那么剩下两幅,也一瞬清晰了。
这幅是幼时在楚恒身边的暗卫营里修习剑术,这一幅是……
珈兰回眸,一幅一幅拆着画卷的扎带,一卷一卷挂在墙上。
挂不起了,便往桌上摊。
无一是她,却无一,不是她。
她仰首细数着满墙、满桌、满屋无处不在的画卷,画中人形态各异,丹青妙笔,栩栩如生。
空中纷乱如絮的尘埃似大雪飘零,将楚恒隐匿于深渊之下的浓重爱意,堆砌成高耸入云的围墙。
把小小的她,淹没在阳光之中。
三公子一手丹青妙笔,为帝王赞颂不已。
他能画得世人皮囊万千,却不敢描画她的眉眼。
十年共饮长江水,不知爱人深爱己。
她茫然地背过身去,眼眶微湿,摸索着回到书架旁,寻找楚恒嘱咐她带去的游记。在西南时,珈兰原是见过这本游记的,只是当时沉溺于书中奇山怪石,不曾注意到楚恒颇有异常的面色。
那日他细碎的额发半掩了剑眉,一双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平静的光芒,只那般静悄悄地瞧着她翻阅书卷,唇边浮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事情的真相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先时鲁后同楚恒交好,是因她仍在闺阁时,与楚恒母亲算为挚友,对楚恒也多有照拂。到底是王家女眷,为接近自己的心上人,得到更多与秦家有关的讯息,才同武将家的女儿一处。
珈兰幼年往鲁国学习诗书六艺,虽则楚恒已经教习了不少,可还是将她送往了异国他乡,寥作鲁后的把柄。于那时举步维艰的楚恒而言,却是巧妙地,将收留南郡遗民的罪责转移——毕竟珈兰,是唯一一个世人确认存活的、从南郡带回的女孩儿。
鲁后自以为抓到了把柄,又顾念着与秦家的情分,把珈兰培养得如自己亲生公主一般知书达理。只是没想到,楚恒这一层谋略之外,还有另外一层。
秦小将军死后,楚国长公主便嫁去鲁国,哪怕是楚恒丧母之际日日生不如死,也不曾见这位鲁后争辩半句。
世人若知晓鲁后死因,当骂一句楚恒薄情寡义。
可这些……真是他的罪过吗?
楚恒母妃至死,都未得到半句鲁后的开脱。若有这位昔日公主的旧友求情,林后和楚王又岂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嫁祸于她?
难道,这不是鲁后弃秦氏女如敝履、薄闺阁情义么?
而鲁璎久于鲁后之下,王家子弟一贯多疑谨慎,几番书信往来,又怎会不知楚恒心中对鲁后的怨怼?他能久居太子之位,又向来与楚恒有交,楚恒便顺水推舟送他一个人情……
窗外的竹影被风刮得东倒西歪,屋内的少女扶着架子,从各类手抄小记中寻出了那一本。这一本册子封皮有些陈旧,握在手中时竟觉着比往日还要厚上许些,只可惜珈兰脑中嗡鸣,不曾注意到游记簿子的怪异。
屋顶似有风声刮过,是难以为人发觉的轻微脚步声。
少女扶着门框,缓缓从书房中走出。阳光的照耀下,金色的竹影在微光中轻轻闪烁,漫过屋檐、院墙的竹木窸窸窣窣地婆娑了叶,投下细密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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