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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启二年,除夕。  这天,武初容按约定带三人去前宫游玩,过除夕。白柰子早早起来,为三人着衣梳妆。  青森着松花绿四合如意云纹窄袖戎衣,外有金绣麒麟夺珠的藏青罩甲,束白玉腰带,更显青森英气。而元助穿殷红金丝信期绣直身,外着鸭黄万寿锦比甲,束黑缎腰带,为元助添儒雅之气。尽管青森、元助有美衣加身,却思念家人而闷闷不乐。  望晨则身着广袖对襟齐胸儒裙,她的象牙白色上襦,衬着下身的彤色缠枝桃花纹裙,外有落花锦绣粉红短背子,系着姜黄宫绦。白柰子还为其梳丱发髻,贴红桃花钿,鲜丽明媚恍如花眷佳人。  白柰子对他们三人说:“长了一岁,童年欢乐便少了一年,更要多多珍惜。”  望晨说:“常人只要求我们要懂事乖巧,师父却言珍惜童乐,实实是为我们着想。”  元助、青森说:“谢谢白姐姐,这些衣服,还有这段时间无微不至的照顾。”  白柰子说:“我知道你们甚念家人,切莫让悲思过重,伤了身子。若身子不行,修炼停滞,归期又得推后了。岂不无益?”  元助、青森都点头应着。白柰子回身坐到书桌前,拿起笔就写起字来,边写边说:“过了年,你们就十三岁了,要取字了。望晨的字,我已经想好了。有一无名诗曰“喜见于门,子月阳生,子舍春回。” 就取字子月,如何?” 见她已在纸上写上那诗。  望晨探身看了看,说:“向子月,好字。” 也拿起笔,也要写自己的名字。其尾指却不慎沾染了墨水。白柰子立即拿出丝帕,拉着望晨的手,擦拭起来。  望晨直说:“把师父的手帕弄脏了。”  白柰子笑说:“丝帕脏还比得上人脏吗?” 转向对青森、元助说:“青森、元助,你们自己取字吧。”  元助说:“子月阳生,子舍春回。那我便是子阳。”  青森说:“那我叫子生,好了。”  三人正欢笑着,白柰子又说:“前阵子你们不是嚷着要结拜吗?不如就趁了今日好风景,就办了吧。”  望晨立马就笑了,她说:“好,就这么定了。这里是雾桃洲,不如我们就学那刘备、关羽、张飞,来个桃园结义!”  元助忙说:“好好好,不知白姐姐可有香烛,可用祭拜?”  白柰子又说:“那香烛烟火又臭又熏,我从不近那物,怎么会有呢?何况,你们这是桃园结义,何必人手捧一桃花枝,拜那桃花仙子?”  “这便极好,那我们赶快去准备准备吧!”望晨兴奋地说,她拉着元助就往楼下跑,留下诧异中的青森。青森嘀咕道:“不是开玩笑吗?怎么当着了?”    很快,三人准备妥当。他们来自楼阁之外,跪在一棵壮硕桃花树前,皆竖持一枝桃花。三人目光坚定,齐声响亮地说道:“桃花仙子在上,诚心可鉴。我向望晨、我元助、我顾青森三人从今日起正式结拜为异性姐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此时,武初容来至白柰子身边,刚好瞧到这一幕,不禁捂嘴偷笑了起来。  三人喊完誓词,便来自身后的桌子前,皆端起一杯桃花酒,一口气饮下那酒。结果呛得他们不停地咳嗽。当场五人都笑了。    时辰已到,武初容要按约定,带三人前往前宫。  武初容见望晨穿得胜似桃花仙子,却无美玉相衬,实在可惜。便将自己随身的一块杏黄罗缨羊脂白玉佩赠予望晨,并帮其佩于宫绦上。望晨谢过武初容。  随后四人登船,去往前宫。  雨雾消散时,众人见一道极高极宽的绛红色宫墙横亘眼前,向上看不到尽头,左右也看不到头。这便是蓬莱岛前后结界。武初容向空中举出执行道人的令符,那符迸溅出暗红流光,光束幻现出一道巨大宫门。宫门缓缓打开,四人才正式进入前宫。  在前宫里,目之所及处尽是巍巍耸立的华美行殿。武初容领着三人游走在富丽秀美的园林中,穿梭在玲珑的亭台楼榭中,赏着佳木葱茏,奇石异山,流溪镜湖;奇异的是这偌大的园林空空荡荡,仿佛只有他们数人。  望晨问这是为何。武初容只笑笑道:“众人家去,徒留我们于此。”  众人游完整个前宫已是日落时分,武初容便带着他们回自己寝宫——蓁宫用膳休息。  申时,蓁宫。  宫房里曼帘珠幕,彩栏画檐,玉窗朱地,正熏着清甜甘冽的奇香。望晨问是何香。武初容回说只是自制的松木果香罢了。  四人进后房,一女子便上前说:“容姐姐,桌椅、饭菜已备妥。” 那女子打扮得神丽辉煌,体格丰满,标致仪容。而她身后也站立着相貌相似、衣着相同的女子。  武初容说:“这对姐妹今年十五,正跟着我修行。这位是姐姐,叫一步。”她拉着刚才说话的女子,又拉起另一位女子的手,“这是妹妹,名一想。”  青森、元助忙说:“一步姐姐好,一想姐姐好。”  独望晨说:“一步一想,倒像是个法号,不像个闺女名。”  一步大笑着,牵起了望晨的手,说:“瞧瞧,她说我们是尼姑呢!”   一想打量着望晨三人,说:“容姐姐这三位侄子侄女长得这样好,又这样聪明,竟也舍得拿出来。”  六人笑过以后,便开始用膳。武初容正面榻上独坐,望晨坐在她左边。一步、元助在右;一想、青森在左。寂然饭毕,众人漱口盥手后,又命丫鬟捧茶捧果。  这时一名容长脸面、约十三四岁的女子上前,悄悄与一想说:“一想姐姐,蓁宫东井里又没水了。”  一想侧过身,说:“舜华,我这就跟你出去。”  她们两人的离开丝毫没有影响到众人的玩乐嬉笑。    一想出房,就见舜华之妹——舜英在外等候。三人一同走出宫门,不多远便见两个的男孩在练功。一个较为瘦小的男子左侧脸颊上有一个十字刀疤,便是圣哲,年纪十三。另一个则是其弟——茂行,今年十二。  舜英问两人:“圣哲、茂行,这么努力练功,过年都不回家?”  圣哲回说:“我们无家可去,只能在此。姐姐们,可有事?”  舜华看了一眼一想,一想点点头。然后舜华对圣哲、茂行说:“蓁宫缺水,你们来帮忙抬水吧!”  圣哲、茂行答应了。茂行问一想:“一想姐姐,蓁宫里不是有储备水吗?莫非今儿来了什么人?”  一想只说:“储水用完了。”  而后舜华、舜英、圣哲、茂行前去打水,一想则回到宫内。    戌时,众人正喝得起劲。  一步正向元助灌酒,元助推不开,只好说:“一步姐姐,好姐姐,别再灌我酒了。我这一晚喝了多少酒了。”  一步见状,又搂着青森,说:“青森,你的酒量这么差,不及你兄弟呢。”  迷迷糊糊的青森叫着:“别别别,别再灌我酒了,我不行了。”  武初容笑说:“这个一步,喝了酒,不成事。”  一想说:“我这个姐姐都是这样,那比得上容姐姐的姐姐啊。”  望晨笑说:“可是裳姐姐?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好名。”   武初容说:“我与姐姐之名由先母所取,可惜先母并不喜欢,说这名美则美矣,缺了福寿之意,让吾姐妹备受苦难。”  望晨又问是何故。  武初容便说了自身家世。  今年,武初容二一,京城人氏,出生名门望族。其父武维庸本是先帝的兵部侍郎,其母楚氏则是苏州知府楚燮元之嫡长女。她有一孪生姐姐,名武初裳;有一长兄,名武瑺。  昭历三十五年,武维庸因奸人污蔑,背负冤罪,累及家人被罚。长兄武瑺被充兵,发配关外;而武维庸及其妻楚氏、五岁的裳容姐妹则流放至宁夏卫。  他们一家守在一个破旧的小窑洞里,熬着贫穷苦涩的日子,期盼着昭雪一日。可惜,日子并为如愿。  昭历四十年年初,宁夏卫无端爆发瘟疫,无方可治,每天都有大量民众患病而死。  裳容姐妹不幸染病,已奄奄一息。在一切的努力和坚持都失败后,武维庸早已放弃,他的浑浊的眼球早已没了泪水,只得直直地望着远方。  楚氏面无表情,冷冷地说了句:“我去找。” 说完便走出窑洞。  许久,楚氏带回一名白发女子。  楚氏欣喜若狂,对武维庸说:“这是仙姑,她能救我的孩子。”  这边,白柰子已为武初容和她的姐姐施完医疗之术,两个孩子遂即醒来。楚氏紧紧抱着两个孩子,痛哭流涕。武维庸则对着白柰子不断地磕头,说:“谢仙姑的大恩大德。”  白柰子说:“武大人快快请起。” 她指着武初容,“这个孩子资质甚好,宜修炼法术。而另一个先天不足,宜远离法力之类。”  武维庸难掩惊讶,白柰子拿出一封信给他,又说:“此乃吾亲笔所信,若那个孩子有意习法,便带此前去蓬莱。城外尚有多人急需治疗,吾先行告退。” 说完便离去了。  武维庸彻底哽咽,只得不停地对白柰子的背影磕头。    同年三月,武维庸昭雪复职,全家迁回京城,  六月,武初容泪别家人,乘仙鹤去蓬莱仙岛求道。    众人听完,皆感概人生多舛,又对白柰子增了一份敬意。  武初容给望晨斟酒,说:“往事如风,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望晨接过酒杯,说:“既然李太白的〈清平调〉不合,那苏轼的〈蝶恋花〉如何?  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  武初容却低了低眼睑,念道:“是吗?”  半醉的青森却说道:“好端端的,咋又说诗呢?明知人家不懂诗。”  众人即大笑。  忽闻外间似有人动之声。一想立马起身探看,却不见门窗开,也不见人影。  武初容警觉地问:“谁?”  一想回说:“没看到有人。”  一步问:“可是舜华、舜英?”  一想又问:“要我去看看吗?”  武初容思虑片刻,只说:“不用了,怕是小丫鬟起夜罢了。免得惊动了他人。”  而后,众人继续吃酒。    亥时。桌上杯盘狼藉,桌边人醉颜朦胧。望晨喝得小脸红红的,醉歪在武初容怀里,听着一步说的奇闻。  一步说:“话说东海之滨上有一妇人,有着堪比彭祖的长寿。但长寿于她而言却是无尽的苦难,因为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留她孤身一人,忍受数百年的孤寂。最后,她恳求上天拿取走其命。地藏菩萨悯其意,便让其化为灯花,常伴地藏菩萨左右。”  武初容叹道:“无论是长生不老之人,或是凡人,都难逃孤独之命。”  望晨听完,就想及师父:他们正在此处相聚欢笑,而师父却独自哀伤忏悔,她的喜乐之意消了大半。    夜深,一步、一想带着元助、青森回房就寝,武初容也正领着望晨回房。  突然,望晨行李,谢武初容,说:“容姐姐教导之恩,望晨没齿难忘。望晨有一事相求,我能不能回去一趟?”  武初容知其意,只淡淡一笑,便说:“快去吧!”  望晨再谢武初容,便奔回雾桃洲。当望晨回到白柰子闺房中时,她正要就寝。又惊又喜的白柰子紧紧抱住跑来的望晨。  望晨说:“除夕夜,世人皆团圆欢乐。师父却只能独对孤影,这样的日子,师父过的太多了。徒儿实在不忍心让师父再受此苦。”  白柰子湿着眼眶,说:“月儿好痴。”她拉着望晨坐到窗边,拿起小剪刀,“来,我们一起来守岁。往常除夕皆是我一人,都是不守岁的。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望晨笑说:“好啊。”  白柰子笑剪烛花,明亮火光倒映在她似水的眼眸中,如一捧温水浇灌进望晨心中。  白柰子笑说:“想说什么就说吧。你最近不是在读《史记》吗?”  望晨点点头,说:“是的,我读到缇萦救父。百男何愦愦,不如一缇萦。”  白柰子把手中的小剪刀递给望晨,两人指尖相碰、摩擦。望晨不知是因醉酒还是别的,脸颊红红的。两人一时无话。  此刻,一只白翼飞蛾飞来。望晨轻叫:“看!一只飞蛾。”  它晃晃悠悠飘来,正要扑向烛火。望晨忙伸手,想赶走飞蛾,说:“不好,它要扑火。” 却被白柰子阻止。白柰子抓住她的手,说:“拥抱火焰是飞蛾毕生所求,它逃过多少次捕食、越过多少山河,才来到此处。我想这是它最渴望的归宿。”  望晨听完,只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看着那只飞蛾冲进火焰中,烈火焚身;听得细微的“劈哩啪啦”的燃烧声。很快,便只剩一缕青烟。  望晨莫名地笑了,说:“你知道它为什么要扑火吗?” 便看向白柰子。  两人相视一笑,白柰子只说不知。望晨将身子前倾,靠近白柰子的耳朵,说了些什么。  这一夜,两人促膝长谈,西窗剪烛,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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