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褐色的曲廊阑干一路排了过去,弯弯折折湮没在隐隐烟树之间,曲廊之侧花开正好,一团团堆在枝头,极尽妍丽,吐露芬芳,引得蝴蝶绕着花丛上下纷飞。 几个人影从团花锦簇里转了出来,走在最前边的是远沐伯府的管事娘子,她身后跟着一个深红色衣裳的中年妇人,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儿,嘁嘁喳喳的声音并不大,可阑干旁边剪花枝的丫鬟们还是能听到只言片语。 原来,那深红衣裳的中年妇人乃是京城有名的刘媒婆,丫鬟们得知了那人身份,一个个攀着花枝朝她的背影望了过去,脸上全是羡艳之色:“也不知道是给府里谁来说亲的。” “我猜着该是长公子。”一个丫鬟将手中花枝转了转,满脸惆怅:“长公子今年十八了,正是议亲的时候了。” “你这就不知道了罢?听着老太爷身边那个管事说起过,此刻要他认真念书,等着考中进士再提这一件事儿,如何就会给他议亲。”说话的丫鬟得意的扫了个眼风,脸上放光:“我猜着该是要给二小姐议亲,今年她十六了,年纪刚刚合适,这一年里有定下亲事,再花一两年光景备嫁,刚刚好是十九岁上头出阁,正当年。” “咦,可不是么?”周围几个丫鬟频频点头,然而有一个却颇不赞成:“怎么可能会是给二小姐议亲?大小姐才出了那么一回事儿,难道不得缓缓,让这事情揭过了再说?” “大小姐……真真是可惜了。” 一个丫鬟唏嘘了一句,周围的人都闭嘴不语,虽说大小姐是个木头美人,可毕竟谁也不希望看着一个二八芳华的少女遭受到这样的事情。 “都是那个傅公子,若换了旁人在水榭,只怕也不会落得这般满城风雨。”一提到傅偲年,有人便觉恨恨:“虽然易公子当场脸色不好看,可毕竟咱们大小姐在外的风评也不差,他该不会有什么误会罢?依我看着,大小姐这事情过得一两个月就没人提起,过个一年半载再成亲也就水到渠成。” “嗐,这事儿,难说!”一个戴着银蝴蝶簪子的丫鬟摇了摇头:“有些男人心比针尖还细,指不定就容不下这事哪。” 这世上真有那心比针尖还细的男人,易敏之恰恰就是其中的一个。 刘媒婆来远沐伯府,就是受易敏之所托,前来解除婚约的。 谢芳锦徐徐走进主院,台阶下边站着的丫鬟见了她,脸上明显有一种怜悯的神情。 “大小姐。”梳着双丫髻的丫鬟低低喊了一声,踮着脚尖将门帘高高掀起,高到不用她低头弯腰。 谢芳锦觉得有些奇怪,昨儿过来的时候,这些小丫头子还没这般赶着来示好,今日这是怎么了?才过一天就全部变了一副脸孔,莫非这跟宋老夫人喊她来主院有什么干系不成? 举步走到屋子里边,谢芳锦抬头一打量,中间依旧是宋老夫人威风凛凛的坐在那里,虽然头发已经斑白,可那眼神炯炯,丝毫没有疲倦之态。宋大夫人坐在左首,手里端着一个茶盏,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关切。 谢芳锦落落大方的朝宋大夫人笑了笑,走到大堂中央给宋老夫人请了安,站在那里一转头,这才发现右首的桌子旁边坐着一个昨日没见过的陌生人。 那是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妇人,穿着深红色褙子,两条翠绿的袖管衬着,那颜色变得有些油腻,恰似碗没炒熟的碎牛肉。她斜签着身子坐在黑檀木扶手椅之上,只坐了窄窄的一个角,仿佛再退一退就会跌坐到地上。 这不是远沐伯府的人,瞧她穿着打扮和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出身不会太好。 “诗丫头,你且去坐着。”宋老夫人的手随意朝右首边指了过去,谢芳锦一愣,这是要她坐到那妇人身边?微微皱眉,谢芳锦没有出声反对,慢腾腾的朝右首走了过去,走到那座椅前边,她朝着那中年妇人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那妇人看得一愣,不自觉的慢慢站了起来。 谢芳锦又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拂了拂衣裳,这才端端正正的落座,那中年妇人站在一侧,忽然间有些畏手畏脚,不敢再坐下身子,只能斜靠着檀木条几站着。 “诗丫头……”宋老夫人叹息了一声:“这位是京城的刘媒婆,受了易家的托付特地上门来退亲的。” 退亲?谢芳锦睁大了眼睛,莫怪宋玥诗要悬梁,肯定早就是有人在她耳边风言风语说了些话罢?只是……易家做得也太过分了些罢?不过就是见着宋玥诗与那傅偲年在水榭里头呆着,又没有捉奸在床什么的,竟然要登门退亲,这着实说不过去。 而且,这易家前来退亲,宋老夫人竟然将她喊了来见媒婆?可见宋家果然是个不讲规矩的,这种事竟然要让家中的小姐亲自来回,满京城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户这样的人家。 那个易家,也是半斤八两。 退亲这等大事,岂能不经过父母?易敏之人在京城,他那父母还在江南,从出事至今中间也隔不过半个月,京城信件送至江南再等着回京城,若走水路差不多要二十来日罢,今日就打发媒婆来退亲,定然是易敏之自己的主意。 “原来是易家前来退亲,”谢芳锦唇边浮现出一丝淡定的笑容:“他倒也按捺得住,毕竟隔了这么长时间,我是不是该要谢他周全了颜面?” 刘媒婆有些惊诧,早就听着说远沐伯府的大小姐是个木头美人,美则美矣只是有些木讷不解风情,此番易公子托她来退亲,只怕是因着他没太看得上这位宋大小姐——毕竟是父母自小便定下的亲事,易公子没法子违背,早些日子游宴里弄出的这桩事情,刚刚好给了他一块踏板——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合了心意。 可是今日见着这位宋大小姐,却是出乎她的想象,哪里有半分木讷?刚刚那一个眼神和那一抹微笑,灵动里带着含蓄的柔媚,宛若这盛春里的一缕清风,吹得人心里软乎乎的,还微微带几分痒。刘媒婆暗中赞叹了一声,饶是她见过无数京城贵女,可像这般曼妙妩媚的,还是头一次见着。 易公子……莫非是弄错人了罢?刘媒婆手里捏着那一个小袋子,手心里直冒汗,虽然说她是受人之托,可面对这么一位美若春花又看上去楚楚可怜的小姐,她实在不忍心开口。 “宋大小姐,这是易公子退还的玉佩,还请宋大小姐将他家给的玉珏送还。”刘媒婆硬着头皮将那个深蓝色起洒金碎花的织锦香囊递了过去,低下了头,不敢看谢芳锦的眼睛,唉,真是红颜薄命,这般美人儿,竟然被人退婚。 谢芳锦伸手接过了那香囊,伸手朝腰间摸了过去,五色丝线打成同心结的络子,上边系着一块白色玉珏。 宋玥诗曾经拿着这块玉珏给她看过,脸上一片微红:“这是……易家的信物。” 她将这块玉珏看得如此宝贵,而偏偏有些人却不将这个当成一回事,随便喊个媒婆就要将那信物追了回去。谢芳锦将那五色丝线络子解了下来,拎在手中看了看,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既然如此,那就原物奉还。” 刘媒婆低头将玉珏接了过去,向宋老夫人行礼道了一声叨扰,转身飞快的朝大堂门口走了过去,碎牛肉红的衣裳被大堂外边照进来的金色日光映着,不时的亮了几分。 “诗丫头,你可真是没有脑子!”宋老夫人见着刘媒婆脚步匆匆,怒气渐渐的从心底升起:“那日你都是做的什么事儿,弄成现在这般模样!那个傅偲年是个浮浪公子,你如何能与他两人并肩站在那里看风景!” “母亲,其实这事儿或许不是外边传言,傅公子只是听人说那水榭里头长出了迎春花觉得有些好奇,没想到玥诗正好在水榭里歇息凑到了一处……”宋大夫人同情的瞥了谢芳锦一眼,言语里有些为难:“只是没想到易公子怎么刚刚好撞到了,唉,也是时运不济……” “你莫要再替她说话了!”宋老夫人有些生气的瞪了宋大夫人一眼:“诗丫头成这般模样,也和你脱不了干系!你唯恐旁人说你苛待继女,自小便娇养着她,养了十多年,却养出个废物点心来!我堂堂远沐伯府的长小姐,竟然被人退婚,这事儿传出去,不晓得有多少人会笑话咱们府上,也不知道茗丫头她们的亲事是不是会受影响。” 宋大夫人低着头,一脸羞惭,口中讷讷道:“母亲,是媳妇考虑不周,但这事儿也只能说是玥诗时运不济,并非是她有意为之,还请母亲不要太多责怪。” “慈母多败儿!”宋老夫人气呼呼的将茶盏搁到了桌子上头,脸颊上出现了一抹深红颜色:“不管是什么原因,毕竟被人退亲了,这说出去咱们远沐伯府的面子往哪里搁!” 谢芳锦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宋老夫人与宋大夫人争吵,心中暗自疑惑,不知道这两人来这一出是何用意?莫非要她感激两人庇护之恩,任由她们摆布?若是换成宋玥诗本尊,或许会上当也不一定,然而她肯定不会被这种雕虫小技套中。 不管怎么样,只是冷眼旁观便是,她们肯定会有所图谋。 “诗丫头。” 宋老夫人训斥了宋大夫人一番,转过头来,眼神犹如鹰隼:“你且说说,以后你该如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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