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歌一怔,懵然转头问:“你说什么?” 路致远拍拍她僵直的脊背,居然轻松地笑了起来,答非所问:“离他们远点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的?” 杨歌抓住他的肩膀追问,注意力却分散在了手心他凸出的骨骼上。杨歌仔细看,发现路致远的脸也小了一圈。 难怪这一个月路致远的粉丝都不送情书改巧克力了。 路致远不喜欢吃甜食,更是从来不碰巧克力,都塞进她书包,让她带给喜欢巧克力的小声了。 “前两天偶然路过卫生所的艾滋门诊看见的。”路致远若无其事地摸摸她的头,“吃饭吧,天天吃三明治我的小狗都饿瘦了。” “你才是狗!”杨歌推开他,朝楼上喊,“杨声!” “来啦!来啦!”杨声屁颠屁颠地跑下楼,接过路致远递给他的面碗,吸了吸鼻子,甜甜道,“谢谢姐夫!” “你的。”路致远把面碗稳稳地放到杨歌手中,“趁热吃。” “哦。” 面汤的热度透过瓷碗,蒸腾的热气熏蒸着脸颊,杨歌喝了一口汤,西红柿的酸甜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鼻子也有些酸,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碗里多了一块金黄娇嫩的鸡蛋羹。 路致远面无表情地给她盛了两勺,自己一口也没动,剩下的蛋羹都被杨声抢光了。 这还是出事之后,三人一起吃的第一顿饭。杨建国四处奔波借钱也基本不在家。为了照顾秦岚,路致远几乎没有出过门,连学校都很少去了。 小声先吃完饭跑上楼去了。路致远坐在桌边随意翻看她的作业本。杨歌捡了碗筷走进厨房,挽起衣袖,拧开水龙头,手还没碰到水,手腕一紧。杨歌转头扬眉,“你洗?” 路致远笑着抓过架子上的红色橡胶手套给她戴上,摸摸她的脑袋。 “……” 杨歌白了他一眼,抓过洗碗巾挤上许多洗洁精,用力地擦洗锅碗上的油渍。刚冲干净一个盘子,腰际一紧,杨歌停住手中的动作无可奈何地问从身后抱着自己的人:“又干嘛?” “想什么呢?” 路致远的下颌抵在她肩膀,食指按平她眉心。 洗洁精和油汤的味道混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杨歌不习惯,无意识地皱眉。 “什么也没想。” 杨歌挣了挣,发现路致远颇有癞皮狗的意思,并不打算松开她。杨歌也不管他,继续洗碗。路致远安静地抱着她,难得的乖巧模样,反而让杨歌心慌,她重复路致远的话反问:“你在想什么?” 路致远就好像吃饱了犯困似的眨了眨眼睛,带着鼻音答非所问地“嗯”了一声。 杨歌一根直肠通到底,永远猜不透路致远九曲十八弯的心肠,匆匆地冲干净碗盘上的泡沫,摘掉橡胶手套,摸摸腰间的手,哭笑不得,“你的手怎么比我还凉?” 依旧是一阵沉默。杨歌偏头打量路致远的侧脸。能看清他脸上的白色细毛的距离,杨歌依然看不清楚浮在路致远眼中的迷雾,“你……” “明天上学等我一起走。” 路致远松开她,转身径直走到玄关穿鞋。 杨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还是放心不下,追了上去。 “路致远!” “好好看家。”路致远把她挡在门口,俯身叮嘱,“不许来我家,听到没有?” 警告的话语透着冷风。 “谁去啊,”杨歌不禁打了个哆嗦,“移动空调。” 翌日,杨歌早起给小声准备了吃的,走出门,路致远穿着校服靠着墙,拎着书包,俨然正在等她。两个人相视无言,并肩走了半个小时到达最近的公交站点。 天已经大亮,早起上班的人各个神情透着没睡醒的憔悴和烦躁,望着同样的方向等待不同的公车。 英华小学部今天放假,初中部为迎接中考请来了有名的教授给他们做讲座。原本路致远也是要上台讲话的,可他因为家中变故再次成为全校瞩目的对象,望着他的目光中不止同情,还有幸灾乐祸。 英华的校长还指望他能留下给学校的高中部拿奖,不敢得罪,才临时取消了他上台。 “来了。” 路致远拉过她的肩膀,把她先推上了车。正是高峰期,车上早就没了空座。杨歌好不容易挤到后面才算宽敞些,可以抓着把手。路致远站在她旁边,望向窗外。杨歌换了首轻快的曲子。耳麦的音效很好,她渐渐忘却了自己在充满油腻早餐味和汽油味道的公车上,直到路致远一把将她按在一旁的空位上,还把书包丢在她腿上,她才回过神。 杨歌抬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路致远并没看她,循着他的目光,杨歌看到斜后方几个同样年纪穿着校服的男生,察觉到她的视线,几个男生交头接耳更开心,打量她的视线从头到脚,直白又暧昧。 这不是她第一次坐公车,却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英华的校服就像个不合时宜的标签贴在身上,将她矛盾的现状展露无遗。 路致远掰过她的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地把她挡了个严实。 从那些男生穿着绿色的运动校服来看, 应该是七中的。 “他们刚才说什么了?” 下车后,杨歌抓住路致远问。 路致远背起书包,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丑。” “……” 杨歌戴上耳麦,如同过往的每天一样,和他以互不关心的姿态走进了学校大门。 学校热闹依旧。杨歌身处其中,偶尔也会忘记自己家中变故,似乎一切还没变,路致远依旧阴魂不散,她可以无忧无虑地讨厌他的骄傲,不用担心明天。可现在,杨歌闭上眼睛,她开始害怕。路家的变故如同多米诺骨牌,下一个倒下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杨歌!” 熟悉的声音穿过走廊。杨歌睁开眼睛,又紧紧闭上,抬手遮住额头。阳光太过刺眼。如阳光一样耀眼的段榕出现在她面前,笑盈盈地举着手中精致的录取通知书。 “杨歌,我要去美国了!” 成长中的少年,犹如一棵小白杨,生机勃勃。 英华的升学率几乎百分百,但还是有不少有钱人愿意把他们的孩子送出去留学。有超人,有迪士尼和常青藤的美国自然是首选。 “恭喜。” 杨歌抚摸着印有精致花纹的录取通知书衷心祝贺。段榕虽不似路致远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也算是她的发小了。杨歌替他高兴,离开英华,离开路致远,段榕终于可以摆脱万年老二的宿命,可以扬眉吐气地当回第一名了。 段榕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大哥哥似的语重心长:“小歌,你跟我一起去吧!” “去哪?” “去美国!” 段榕眼中闪着亮光,抓着她的肩膀,说,“我问过了,现在申请也还来得及!而且我爸爸也同意你跟我一起去,费用你不用担心!正好我也一个人也很孤独,你要是能跟我一起去就再好不过了!我们可以组个乐队,我弹吉他,你唱歌,我不用看我继母演戏,你也不用看路致远的脸色,离开这里,过我们一直希望过的自由生活好不好?” 听段榕畅想了一大串,杨歌懵然地愣了一下,渐渐平静下来,反问段榕:“段叔叔是怎么说我家的事的?” 神采飞扬的段榕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脸色逐渐发沉,“小歌,你是不是怨我爸爸趁人之危买下建华的股份?” “不。”杨歌肯定地摇头,“是我爸爸自己的问题,不怪段叔叔。” “那你为什么——” “我放心不下小声。” “还有你爸爸可以照顾他啊!” “我爸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他也不会让我这么离开的。”杨歌将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还给了段榕,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等你回来了当老板可还要罩着我啊!” 段榕猛地拉着她的手腕站起来,一反常态,直着脖子大声道:“不趁早离开,路家早晚会牵连你!” 杨歌很熟悉段榕这样的应激反应,一回头,果然看见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路致远。路致远一语不发,漠然地看着他们,仿佛他们在谈论的事情与他无关。 不远处有人喊段榕,段榕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杨歌的手,临走前还特意拍拍她的肩膀,留下个担忧的眼神。 杨歌望着眼前站着不动的木头人,问:“你从哪开始听的?” “他弹吉他,你唱歌,”路致远冷笑,“搞笑呢。” “有什么可笑的?”杨歌不悦,“总比每天听隔壁骂街来得好。” 路致远突然吼了起来:“那就和他一起滚啊!” 只不过寻常斗嘴,却没想到路致远有这么大反应,杨歌吓了一跳,愕然地望着转身离开的背影,呆了许久。 路致远从来没有这样歇斯底里过,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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