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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徐颖暴击的杨歌那天回家见到了杨建国,胸腔里的气体一瞬就回来了,还有点过满,对着风尘仆仆背对着她整理行李的中年男人张张嘴,喊了一声爸。  杨建国转头,见到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疲惫的点了点头,问她:“怎么才回来?”  “堵车。”  “早点回来。”  杨歌站在原地,看着杨建国又在包里装了两件衣服,说:“又要走?”  “嗯,回来拿些文件。”  “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  杨建国已经背起单肩包,转身看到站在门口的杨歌,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递给她。杨歌默默地接过钱,不知道说些什么,跟着杨建国走到自家门口。  杨建国在门口顿住,回头叮嘱她:“照顾好小声,没事多去隔壁看看,小远和你秦阿姨都需要照顾。”    杨歌咬牙,握紧拳,钱的棱角抵在手心,尖锐的疼。  德福颠颠地跑过来,在她脚边转来转去。    “爸,”杨歌喊住要走的杨建国,“我们不能搬家吗?”  杨建国回头,脸上带着长途的疲劳和倦怠,拧紧的眉头似乎一刻也没松开过似的,皱纹里积了尘,眼睛里的血丝曲曲折折蔓延成网:“那怎么行,小远还得读英华呢!”  她再次从这张网的孔洞中漏了出去。  杨歌目送男人的背影消失,蹲下身摸摸德福的狗头:“我还要照顾你。”  德福尾巴晃成桨,开心地“汪汪”两声。    “谁照顾我呢?”杨歌蹲在地上,无力地枕着膝盖喃喃。    德福一整天没见她,开心地往她怀里扑。德福是只五岁的中华田园犬,毛色灰黄,个头不小。杨歌被它撞得失了平衡,坐在了台阶上。德福见她不生气,继续用牙轻轻地咬着她的手指玩。  手指酸酸的。  刚才握得太紧了。    眼看日头就要落下去,杨歌依旧提不起力气,看着手里的钱苦笑两声,塞进口袋。  风吹过来,扑在脸上。杨歌闭着眼睛吸了吸鼻子。风里春天的味道已经快散尽了。德福咬够了她的手,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杨歌又想到了徐颖。  白天徐颖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喜欢路致远的时候,杨歌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不好了,每个细胞都就叫嚷着,每根汗毛都站起来抵抗。  杨歌闭着眼骂徐颖:“神经病。”  “谁神经病?”  杨歌霍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瞪着站在眼前的人,“你你你你——”  “你什么,”路致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怎么在哪都能睡着,猪吗?”  搁在平时杨歌也就算了,此刻杨歌的脑袋里还回响着徐颖幽幽的感叹,路致远的手就像章鱼触手,凉凉的缠上来,吓得杨歌背后一凛,猛地挥开,颤抖着吼道:“别碰我!”    这还是自路致远叫她和段榕一起滚之后第一次来找她。杨歌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有点不敢看路致远的眼睛。    那双骄傲的眸子闪亮的时候,她曾讨厌至极,  可如今又怕看见那火光熄灭。    所以杨歌转身跑进了屋,背对着门,像跑了八百米似的呼哧呼哧地喘气。  当她平静下来,顺着猫眼朝窗外看时,人已经不在了。    杨歌走上楼,发现小声正在呼呼大睡。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想起给小声盖上肚皮,然后继续发呆,直到小声醒来,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问她:“姐,晚上吃什么啊?”  “我没做……今天出去吃。”  杨声欢呼着在床上打了个滚。  杨歌起身往门口走。  窗外突然起了嘈杂,小声一个激灵跳下床,探着头朝窗外看,一边看还一边跟她汇报:“姐!他们又来了!”  “等他们走了再出门——”  “姐!”杨声突然叫了起来,杨歌不得不回头。杨声惊恐地指着窗外:“他们,他们冲进路哥家里了!”    什么!?    杨歌冲到窗边向外看,平日里乌泱泱地挤在隔壁大门口的人群,此刻只有院子里零零散散的三五个在抽烟,其他的人都已经进了屋。    “姐,怎么办啊……他们会不会来我们家?”小声透着哭音,紧紧地拉着她的手。  “没事,没事的。”杨歌按捺住慌乱的心跳,回忆着自己在楼下没有开灯。她抱着小声,眼睛死死盯着窗外,安慰弟弟也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不怕!”    一声熟悉的女人尖叫突然响起,如同被撕裂头皮一般,杨歌紧紧地捂住小声的耳朵,盯着路致远家,心悬到了喉咙,差点就蹦出来了。  这样僵持了大概一个小时,那伙人才接二连三地从路致远家里走出来。吹口哨的,笑骂的,吐痰的,背着大包的小包的……杨歌盯着每一个人,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但是距离太远了,根本看不清脸。    看错了吗?  不,很有可能……  但是路家几乎已经空了,债一直都是杨建国在还,高利贷债主不应该不知道,来做什么?    “姐,他们走了吗?”小声踮起脚,小心地朝窗外望。  杨歌嗯了一声,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说:“不出去了,在家吃。”  小声乖乖地点头。    窗外又恢复了平静,她却依然紧着心。提心吊胆做完晚饭,杨歌没有胃口,几乎都是被小声吃光。收拾好碗筷,杨歌看着几乎寸步不离自己的杨声叹了口气,“晚上睡主卧。”  小声连连点头。  主卧有两张床,睡在一个屋里就不害怕了。  别墅太大了。无法一眼望到边际的封闭空间往往比空地更容易放大恐惧。    杨声乖乖洗漱完毕钻进被窝,睡前还拉着她的手哀求:“等我睡着了再松开好不好?”  “好。”  杨歌坐在床边一直等到他睡着。    刚刚那场混乱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应该没事了吧……  杨歌走到窗边想拉上窗帘,拉了一半的手突然顿住。    隔壁院子里还有一个人!    等等,看着好眼熟,那身高那体型……不是路致远吗?!    杨歌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十一分。  大半夜不睡觉,他站在院子里干嘛?    满月。无星。空旷的庭院。孤单的少年。  明月高悬的夜空,仿佛下着倾盆大雨。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地上的声响凝成耳畔的催促:    “快去给他送伞!”    杨歌紧紧攥着窗帘,一动不动。  路致远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杨歌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猛地拉上了窗帘,折身坐到床上,低头看到自己的十指轻微颤抖。她握紧了手,像只虾米一样躬起身体,垂下来的头发遮住视线和银白色月光。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努力将注意力专注在一呼一吸之间,忘却身外的世界。  一个小时后,她彻底镇定下来,缓缓起身,再次走到窗前拨开一条缝。    又圆又大的月亮已经升到院正中,照耀着院子里唯一的人,如同照耀着荒漠中唯一的一棵树。    杨歌脑袋里嗡地一声。    疯了!疯了!全都疯了!    她跑出门。  夜风很冷。打开大门,她就冷得一哆嗦,不由抱住了手臂。  都快入夏了,为什么还这么冷呢?    “路致远!”    杨歌气喘吁吁地跑进路家的院子,扯着嗓子朝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喊了一声。路致远依旧跟个稻草人一样一动不动。  不就是吵两句,还耍起脾气来了。  “喂,别这么小心眼……”杨歌抓住路致远的手腕,转到他面前,突然就愣住了。    路致远并没有看她。准确地说,他只是睁着眼睛,什么都没看。空空荡荡的黑色眸子里什么也没有。  和徐颖割脉时候的眼神一模一样。  杨歌胸前犹如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不止因为他的眼神。  还有他青紫的嘴角和额角到下颌处那一道已经干涸的血痕。    黑红色的血痕在毫无血色的少年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他们……打你了?”  杨歌血气上头,鼻子发酸,轻轻触碰他的手,握了一下,又立即松开。  冷冰冰的,僵硬的,冒着寒气的,像个死人一样。  脑袋里控制着恐惧害怕情绪的一片区域瞬间崩塌,杨歌的眼泪刷地涌出眼眶,“你说话啊!”    还是没有反应。    杨歌抬起发抖的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脸,唇瓣轻颤,“哥哥?”    咔嚓,  黑色的冰终于有了裂隙。    路致远缓缓地低下头,看见了一双熟悉的杏眼,她眼底的星芒点缀了孤独的夜空,唤回了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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