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酒店最顶层的餐厅包间里,服务员敲了敲门。段戴波的声音传了出来:“进。” 房门缓缓打开,浓郁的烟草味迫不及待涌了出来,杨歌微微皱起眉。 服务员礼貌地侧身请她进去,杨歌刚进去后,服务员就关上了门。空旷的大包间里,装潢中式,耀眼明亮。 杨歌站在原地,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 段戴波自然许多,朝她招手,指着身边的椅子说:“站着干什么,快坐。” 只不过是熟悉的长辈,请自己吃顿饭而已,没有必要想太多,杨歌安慰自己,乖巧地坐了下来。 “家里出事后,还要照顾小声,最近很辛苦吧?都瘦了一大圈了,来,多吃点。”段戴波给她夹了一大块牛肉。 火锅浓汤咕噜噜翻滚着,热气扑面,香气扑鼻,杨歌吸了吸鼻子,无论真假,还是对久别重逢的来自长辈的关爱内心,十分感动。 “谢谢段叔叔。” 杨歌拿起筷子,从善如流地吃下肉。段戴波并没吃多少东西,只是偶尔象征性地吃一口,多数时候都给她夹菜夹肉,没有间断地抽烟,若有所思地盯着火锅,很多次欲言又止。杨歌专注地盯着眼前的食物,努力把下周的份额都吃进肚。 “小声还好吗?” “医生说暂时还没有严重到需要手术的地步,不能劳累,如果情况不好,也能要休学。” “还有多久出院?” “医生说,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段戴波缓了一会儿,悠悠吐出一口烟,在盘子里拧灭了烟头。 杨歌也轻轻放下了筷子,等着他说话。 “你妈妈呢?” “联系不上。” “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 杨建国死之前,杨歌多多少少还有个人能倚靠的感觉,即使这个人并不可靠,只要存在就能有些慰藉。杨建国死后,她就彻底没有了庇护她的人。她还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找个工作,维持生活。 段榕出国在即,三天前来找她,还塞给她一张银行卡,让她安置好杨声,就然后带她出国。杨建国已经帮助她办好了出国的手续,只要有钱,她就可以离开。 杨歌需要钱。有钱在手里,她就不会太害怕。所以她把银行卡留了下来,像护身符一样放在身边,并不使用,只放在身边,稍许就能安下心来。 短暂的沉寂后,段戴波再次摸出烟盒点了一根,打量她说:“虽然你父亲说你总是不听话,但我看来你一直很懂事,也很聪明。” “……是吗。” 杨歌想微笑,却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她缓缓松开握拳的手指,再次紧握,再次松开,在考试紧张的时候,她经常这样做。这样做可以缓解紧张,好像是路致远教她的。 “小声出院后,没有地方去,就联系我。东阳的别墅常年空着,就是离市区远了些,不过很适合静养。” 杨歌低头看着微微颤抖的手指,再次紧握。段榕抱怨继母的时候,无意中会透露很多段戴波的情/事。继母因为段戴波给年轻女人花钱吃醋,在家里大吵大闹。 段榕说过:“那个女人以为自己很聪明呢!不知道我爸在东阳的别墅待的时间比在家里还多吗……” “段叔叔,这段时间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杨歌努力地使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小声的住院费和医药费,我会尽快还给您的。” 段戴波有些意外,微微眯起眼睛看她:“生活都困难,你怎么还?” 杨歌心跳停顿了一瞬。 敲门声响了两下。 服务员问:“请问要加汤吗?” “不必了。”段戴波不耐烦地摆摆手。服务员静静地关上了门。 杨歌的手已经不再颤抖,僵硬地瘫在腿上。 “小声的医药费就不必还了,你父亲生前与我关系也很好,他走的突然,算是我当长辈的一些心意。” 段戴波犹豫了一瞬,握住她的手,察觉到她抖了一下想要抽离,紧紧握住,语重心长慈爱长辈模样说:“你还小,又没经历过社会,有些事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带着小声生活很难,不要孩子气。我家里的情况你多少也知道,虽然不能把你们迁进户口里,但也好歹能照顾你们衣食无忧。” 杨歌脸色越来越白,努力抽出手,“不、不必了。” “你不需要,小声呢?” 小声…… 即使出院,小声也需要继续服药治疗。 她不再上学,出去赚钱,真的能足够支付他们的生活费用吗? 路致远呢? 他伤得那么严重,眼睛也不见得能好,一个人生活都成问题,可自己如果照顾他,那又怎么赚钱? 杨歌渐渐看不清楚眼前,她想站起来冲出门去,可又有种力量拉着她留在原地。这里太过温暖安逸,沼泽似的让人忍不住沉溺于此。 她有多久没有吃饱过了? 自从爆炸后,饥饿的感觉一直困恼着她。如果她离开这里,饥饿的感觉会一直存在。 三个人绑在一起,目前看来,并不是理智的决定。 段戴波的手并没有移开,覆在她的膝盖上,继续给她洗脑:“叔叔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如果想继续上学,我也可以帮你办理继续读英华高中的手续。听说路家那小子的住院费都是你在付?我听说他救了小声,你心里如果过意不去,我可以帮他一起垫付医药费,直到他痊愈。” 条件足够诱人。 杨歌脑袋很清楚,但是心里却越来越厌恶,膝盖上的手温度透过牛仔裤从皮肤渗透到神经传递至大脑…… 恶心。 厌恶。 恨不能被碰到的地方一并斩去! “……我,要回医院了。” 杨歌仓惶起身,转身欲逃,手碰到把手的时候,听见段戴波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有事随时联系我。” 杨歌不敢回头,匆忙逃出了门。 她跑了很久,跑出很远,远到已经看不到酒店了,身后还是有一股力量,似乎马上就要抓住她吞噬她。杨歌一路跑回医院,气喘吁吁浑身发抖。 不能让小声看到这样的自己。 杨歌在医院里徘徊,走着走着发觉自己停在了路致远病房外。 透过病房的玻璃窗,杨歌看见了路致远。他依旧缠着绷带,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杨歌走进病房,坐在床边,她俯身趴在床上,脸埋在白色的病床上,头发滑下来遮住脸,挡住了外界,就觉得安全。 路致远先听见了她的脚步,然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轻微的颤抖和压抑的哭声近在咫尺,他动了动手指,抬手就摸到了她的头,一下一下地摸,声音轻微,略带沙哑:“该洗头了。” 杨歌一瞬止住了泪,习惯性地想怼回去,但她不想被路致远听出自己哭了,所以没有起身。头顶的力量比从前微弱,温度还是一样的凉,不得不承认,这样微凉的温度下,她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的地方都被净化了,重新变得清清爽爽,拖着她向下拽的力量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路致远没有问她为什么哭,也没有移开手,直到护士来给他换药,杨歌才离开了他的病房。回小声的病房前,顺手把段榕给她的银行卡掰折,一并丢了进去。 杨声虚弱无力地倚在床头,不安地打量她。 “姐,你眼睛怎么红了?” “没事,今天外面风大,迷了眼睛。” 杨歌熟练地把削好的苹果切成一口大小的块,用牙签插着放到小声手边,“吃苹果。” 杨声乖乖地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叹了一口气。杨声心脏出了问题后,吃的东西也少了,每天喘气短浅,经常无意识地长叹,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再也没有从前生龙活虎的样子。 杨歌把剩下的苹果拿去给路致远,路致远一如既往地挑剔,嫌弃地吃了一口就不吃了。杨歌吃光了剩下的苹果,也觉得饱了。 日落的景色很美。路致远的床就在窗边。火烧云红彤彤的,染红了床单。杨歌放下手中的书本,抬起头说:“外边的云很好看。” 路致远微微转过头,望向窗外,“是吗?” “红色的,有些橙色,很温暖,远处的地平线红得发紫。” “听你形容一点也不觉得好看。”路致远一如既往地冷嘲热讽,“难怪每次作文分那么低。” “……”杨歌冷哼,“有本事你就自己看。” 路致远笑了笑,看不出情绪。杨歌说完就有些心疼,医生说路致远可能没有办法恢复视力了,她没有告诉路致远。路致远没有问。但杨歌总觉得他已经知道了,毕竟他那么聪明,如果想知道,就算瞎了也能想办法知道。 “这道题我不会,你看……算算。”杨歌念了一遍题目。路致远顿了顿,笑道:“选B。” “我知道选B,步骤!” 路致远慢悠悠地念了一遍后,还预测:“你肯定选C。出题人坑的就是你这样笨的。” “……” “我累了。” “哦,那我走了,你睡吧!” “走什么,”路致远拍了拍病床,“陪我,我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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