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秋前脚回府,后脚皇上任命她做钦差大臣的圣旨便传了下来。 任谁都没想到这担子最后竟然是被容王自己揽了下来,一个个颇有微词,一边疑心容王怕是要串通匪徒,一边觉得谢春秋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哪里能担此重任,然而听了她那句‘匪患不除,便不还朝’便都闭了嘴,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甚至不知这匪患是除了好还是不除的好。 次日一早,容王府上下恭送王爷离京。 管家浩浩荡荡排了三辆马车在门外,恨不能将整个王府都塞进去,光是衣物便是三大箱子,更兼钗环首饰,糕点吃食,她常用的酒盏,喜欢的玉器,平日里把玩的物件,统统上了马车。 而管家提着多福站在一旁,似乎打算把它也塞给谢春秋路上解闷。 谢春秋不免咋舌,心道自己前去剿匪,还穷讲究些什么,于是将那些大包小裹挑挑拣拣,最后只带了随身的两件衣服,碧玺拿了一盒点心,便这样上了路。 多福见她走了,总算说了句人话,嚷了声“大人吉祥。” 谢春秋满意的看它一眼,多福似乎觉着自己完成了任务,扭过头去并不多搭理她,谢春秋默默无言的放下了车帘,觉得留它在府中养养肥,回来或许可以尝个新鲜。 皇上虽答应了给她两百兵士随行,最后还是拨了三百人出来,谢春秋自然没有异议。 上了马车,她从袖中拿出一本书,手指小心的从封面上抚过,这书很薄,样子普通,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五个字。 《观云十六则》。 观云,是他父亲谢珉的字。 这本书乃是她父亲亲手所著,是老容王多年来在战场上打滚攒下来的经验之谈,可惜只写了一堆零散的草稿,尚未完成,便去世了。 谢春秋将那些草稿一字字的誊抄整理,装订成册,放在枕边,日日研读。 其实这书中的内容她早已倒背如流,带在身边是为了安心。 将书重新收好,车轮已经缓缓而动,向京城外而去,谢春秋也不知自己此行要去多久,然而她没来由的希望能久一点。 “呸。” 谢春秋一口将嚼烂的草叶吐掉,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山头。 碧玺在一旁看着无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默默的递过来一个水壶。 她本以为谢春秋就算是剿匪,作为钦差大臣,只需要动动嘴巴发号施令,不必亲自涉险,没想到谢春秋只在兖州府略停了停,便屈驾来了这穷山恶水之中。 碧玺看着谢春秋有事没事就揪两棵草放在嘴里嚼,颇有要将整座山啃秃了的架势,一想自家王爷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竟然沦落到来这里啃草皮,焉有不心疼的道理。 其实谢春秋倒没想这么多,只是无聊,顺便提神。 这也没办法,谢春秋从兖州驻军中调来四百人,和自己带来的三百名士兵一起,要他们轮番将土匪安营扎寨所在的山头回鹰岭团团围住,自己则与都统云起,副都统张风一起轮流替换,一人巡视士兵,一人在这里盯着隔壁山头的动静,另一人便可去休息。 至今连续十日,谢春秋连续每天夜间只睡一两个时辰,眼睛已经红的兔子一般。 这时谢春秋接过水壶,猛喝了一口,顿觉清醒不少,她道:“我这里不用人伺候,你若是累了,就去休息。” 碧玺其实刚刚睡醒,心中惦记所以来看看,她比不得谢春秋,哪里熬得住这个,只是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自家王爷竟还在这儿。 她从小在谢春秋身边,看她被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围绕着长大,从没见过她吃这种苦头。 虽已劝过多次,也知道没用,还是道:“王爷您是金枝玉叶,又是钦差大臣,这些事交给别人就好,您亲自在这守着,也守不出什么花来。” 谢春秋又随手拽了一片叶子在口中咬着,含糊的道:“你懂什么。” 她虽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这兖州的兵,没一个是她带的,加之她一向的名声摆在那儿,这些人虽面上对她客客气气,可实际上估计没几个能对她服气,若她只知发号施令,转头自己就去睡大觉,这些兵就更加不会听她的。 这时云都统巡视回来,见她站在这里,都有些看不下去,过来劝她。 谢春秋摆手“将士们都在熬着,本王有何脸面偷懒。” 云都统只好道:“殿下亲做表率,实在令末将佩服。” 谢春秋笑笑:“都统过奖了,本王久居京城,哪里比的上你们多年从军,镇守疆土的劳苦,云都统就不要折煞本王了。” 正说着,副都统张风打着哈欠从营帐里面出来了,凑上来道:“殿下,您命我们的兵包围回鹰岭,这已经快十天了,山匪可不会就这样活活被看死,我们要什么时候才动手啊?” 谢春秋将嘴里的树叶吐掉,道:“嗯,是差不多了。” 刚开始的三天,那窝山匪犹自夜夜笙歌,大肆的吃肉喝酒,连天不休,似乎是向这边挑衅,后来动静越发的小,大概是没有酒肉饭菜再拿来随意挥霍,到今日,想必山匪们已经人心惶惶,没了章法,寨主未必镇的住他们,就是要他们自乱阵脚再出手,方能事半功倍。 她自己揉揉肩膀“吩咐将士们准备一下,明日傍晚,放火烧山。” 张风第二个哈欠打到一半,张着嘴看向她:“啊,您说什么?” 谢春秋伸了个懒腰“本王说,明日傍晚,放火烧山。如此才好将那群山匪逼出来。若不逼他们主动出来,我们攻进去实在太难。” 这兖州山匪为患多年,主要是占了地利之便,回鹰岭山路陡峭崎岖,实在是易守难攻,若是硬来,即便能打下来,也要损兵折将,为一群乌合之众,实在不值当。 张风没想到这位京里来的容王殿下张口便要烧山,许是觉还没有醒过来,讷讷的问道:“那,真烧啊?” 谢春秋被他感染着也打了个哈欠,含混的道:“先吓唬着,他们若是坐不住自己冲出来了,那自然不用,若是他们还龟缩不动,那除了烧山,也没别的好办法。” 她说完这句,便回去补觉去了,只留下赵都统和夫都统面面相觑,赵副都统冲着她的背影一抬“诶,没想到,这容王殿下看着是个瘦弱女子,做起事这么狠,果然最毒不过妇人心哪,啧啧啧……” 云统领往他胸口上招呼了一拳“瞎说什么,这剿匪的事是一般短见妇人能干得出来的吗,别忘了这位殿下是老容王的女儿,朝中那起子大臣虽对她颇有微词,但这么多年谁奈何她了?” 又道:“她爹老容王是什么样的人,一生戎马,平西定北,若没有容王,大周的疆土何以像如今的这般牢不可破,百里外的蛮夷虎视眈眈多年,却至今不敢来犯,虎父无犬女啊,你啊,就别狗眼看人低了。” 张风哪能服气,“切”了一声“不过就是一个凶蛮点儿的小姑娘,瞧你这样儿,老容王的女儿又怎样,他爹当年还不是在玉梁吃了败仗,还是惨败,我看啊,也就那样。” 云都统懒得和他辩,赶他下去巡视,张风一甩手,带人走了。 第二日傍晚,七百名士兵各个手持火把将回鹰岭围住,还准备了酒坛干柴,橙红的火光照透了整个山脚,烧山的架势摆的相当明显,相信暗中窥探的山匪已经去向寨主报了。 眼看着一个时辰过去了,山上的土匪还没有动静,谢春秋刚想下令放火,却听前方来报,说是从上面下来了一群山匪,手里提着一个小女孩。 谢春秋连忙赶上前去,果然见一伙山匪,也是手持火把,大摇大摆的走下山来,为首的那个额头上有一道刀疤,正冲她狞笑,那小女孩满脸脏污,正啼哭不知。 谢春秋不知这山上哪里来的女童,正是心急之时,却不知如何称呼对方,想起看过的戏文,大声嚷了一句“大胆狗贼!” 那刀疤山匪冲她道:“呦,这位就是钦差大人吧?容王殿下?您围了我们山头这些天,现在还要烧山,是明摆着不肯给我们活路了?”接着又笑了一声“您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也没有办法,只有让这个小丫头陪我们一起死了。” 说着手下加重,卡主女童的脖子。 “住手!”谢春秋喝道,随即冲他冷笑“你想怎么样?” 山匪歪了歪脖子“不怎么样,只是我这山上的弟兄都不想死,想让容王殿下给条活路。” 张风骂道“你他娘的什么东西,拿着个小丫头就像威胁老子,你当老子是棒槌!” 谢春秋却微微闭了眼睛,旋即睁开,她抬手令道:“撤后。” 张风一听她说撤后,忍不住嚷道:“王爷!” 谢春秋微挑起眉,锋利眉尾下一颗小小的红痣被火光映照的更添了杀气“本王说撤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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