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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去月余,初春的寒意逐渐褪了,人们逐渐换上稍微轻薄的春衫。街上熙熙攘攘,牵牛赶羊来镇上踩买粮种和农具的人有不少,各类小吃摊因物美价廉忙得团团转。    有间黑店一如往常门可罗雀,无一客人可招呼。冷枚的伤势好转许多,但仍以静养为主,得到穆大夫的许可,他可在院里打上半个时辰的拳。    初见穆大夫时便为他不凡的行脉针法而惊奇,一月下来,冷枚再次感叹桃花镇藏龙卧虎。他的伤势自己清楚,若在京城由最好的御医诊治,也得老实躺上两月动弹不得。哪像如今,仅月余便好了大半。    浅瑄矮胖的个头跟在冷枚身后哼哧哼哧地依葫芦画瓢,打从十日前的某个清晨,他见了冷枚打拳便恍若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男儿英雄梦瞬间受到激励,死皮赖脸央着冷枚教他。    十次八次还好,小孩坚持不懈起来特难缠,冷枚被缠得烦了,许诺浅瑄若能坚持两个月辰初起床随他练拳,且无一日懈怠便教他。    往日有些赖床的浅瑄,接下来几日倒真的辰时而起,风雨无阻,挺像那么回事儿。    若言窝在门口太师椅里打瞌睡,偶尔走来一妙龄女子,从袖里掏出个香囊羞答答地递给她。见人半眯着眼不接,索性放到若言盘起的腿上,暗自窃喜地朝客栈后院方向觑一眼,再满怀春意地离去!    待人走远,若言百无聊赖地摇头,感叹人心不古。捧起腿上堆积的十来个香囊风筝和几封粉色书信,径自走向大堂中间最里处的柜台,将东西随意丢在柜面上。    尘封的红泥掀开的一刹那,酒香飘到了街上,相邻几家的掌柜闻着味儿,便猜到浅掌柜酿的好酒熟了。浅掌柜酿酒的手艺,他们自几年前便知其中厉害。且都眼馋已久,各自都在心里盘算浅掌柜何时才肯将酒拿出来售卖,近水楼台他们能先弄一点儿解解馋!    廖家派进京的人马再过两日就该回到桃花镇,花娘掐着日子,将小半坛竹叶青分别装在七八个手掌大小的白瓷小酒瓶里。    见若言过来,花娘边将小瓶装在垫了红绸的菜篮子里,边道:“辰时刚过没几刻,怎么又来这么多?”    “今日赶集,人肯定要比以往多些!”若言摆弄着小酒瓶“平日也不差,姓冷的行情好,百花楼的艺娘们一日也不曾落下!”    镇上的姑娘们自正月十五那晚见过冷枚惊为天人的真容后,一颗芳心便全扑在了他身上。初时还好,只有百花楼的艺娘放得开些,时常往店里塞香囊方巾。后来良家少女们也逐渐按捺不住,开始给他写信送东西。    自从若言上次没拒绝百花楼的某位艺娘壮着胆子让她转交东西后,越来越多的姑娘便找上她了!    如今百花楼的艺娘们每日都往她这儿塞肚兜枕帕,随着冷枚的美名十里八乡逐渐传开,若言每日也会收到不少良家少女送来的,信封红鸡蛋纸扇竹蜻蜓各式风筝等等,应有尽有。    冷枚承受不来,所有东西都让她们代为回绝。奈何长相实在出色,因他从不回应任何一人的高冷,惹得镇上的姑娘们越发痴狂。若非碍于廖家权势,她们大概会直接冲进店里一解相思之苦的!    若言是店里的跑堂,闲着没事儿爱镇守店门。镇上的人原本都挺怕她,美男在前姑娘们突然无所畏惧变着法和她搭话,她还真有些不适应!    “不都让你回绝么,怎么还有两块肋排骨?太贵重了,你赶紧给人退回去。”花娘看着柜面上一堆东西蹙起秀眉,桃花镇不富裕,朝廷苛捐杂税加上这两年收成又不好,大多数人家难得吃上一回肉!    “西街街口郑屠户的女儿送的,跟她掰扯半天非要塞我手里,说是感谢咱们一个多月来对她家猪肉摊的照顾!”若言对此十分不屑,她来有间黑店四年了,哪回吃肉不在郑燕燕家买,咋不见她感谢半两肉?姓冷的一来,人直接大方送来排骨。切,女人啊女人……    花娘从柜台下的抽屉里摸出十五个铜板:“把钱算给她,冷大哥不喜占人便宜。”    若言无所谓地接过铜钱:“行呗你是掌柜的,你说了算。”正要走,又被花娘叫住:“要反悔啊,我就说嘛,有便宜不占大傻蛋!”    “混说什么呢你!”花娘嗔怪着将篮子递给若言“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小瑄还小你别没事在他耳朵边念就行,半大孩子容易有样学样!”    若言不以为然地接过篮子,小胖子机灵得很哪用得着他教“这什么意思?”    “郑屠户是个好酒的,你将酒瓶塞子拔开一个,算钱时郑屠户闻到酒香定会问起。你便大声说客栈快要经营不下去,我将竹叶青和青枣酒让你拿去卖。别的什么也别说,懂么?”    “可这里面没有青枣酒,镇上的人也不一定敢同咱们做买卖,你打的什么主意?”若言疑惑不解。    “我的姑奶奶问这么多作甚,再不去集市都该散了!桃花镇卖不掉就去梨花县,将咱们卖酒的风声传到廖家老太爷的耳朵里就成。桃花山上有棵年年不大结果的青枣树,你知道该怎么说吧?”花娘出了柜台,催促若言快点出门。再晚就该散集了,美酒之名,人越多传得越远。    “知道,就说咱家山上摘的青枣,放了穆大夫配制的药材。既有青枣之味,又益寿延年。斤两有限,先到先得。”若言好像懂了又有些不懂,按照花娘的交代办事去了。    花娘满意勾唇,廖家老太爷嗜酒如命,消息传出去不怕廖家不上钩。花娘拎着排骨,抱着柜台上的一堆东西去了后院。    花娘有些心忧,冷大哥伤势已大好,却依然没明说是否乐意留下,怕是多半要离开的。好不容易碰上一条生财之道,放他一走了之,她岂不是亏大了!    “花娘有心事?”冷枚见花娘立在院里,呆呆地目光像在思考什么大事。    “姐姐,你怎么了?”浅瑄满脸好奇。    “没什么,练完拳了就去玩儿去,只有一点不许再跟人打架。”不知为何,小瑄最近总跟人打架。回来时不是衣裳烂了,就是裤子破了。因没见什么大损伤,花娘只当是小孩间闹的矛盾。    浅瑄闷闷应声,低着出去找小伙伴玩儿了。有人老爱找茬,他总不能忍着被人欺负,等他同冷大哥学会武功,看他不把那些人揍得满地找牙!    花娘将怀里的东西递给冷枚打趣道:“姑娘们一番心意,冷大哥岂可辜负?”    花娘抱着堆风筝蜻蜓笑盈盈的,冷枚肃了脸色后退一步,目光落在最上头的排骨上。    花娘知其意:“街头郑屠户的女儿送的,已经让若言送钱过去了,咱们可没占便宜。”    冷枚伸长手臂,两指捻起排骨上的草绳:“中午吃粉条炖排骨,其他的都扔了。”说完头也不回进了灶间,好像背后有脏东西巴不得远离似的。    “噗哧”花娘不禁笑出了声,冷大哥的洁癖一如既往,或许比表现出来的更甚!    花娘开了后院小门,将东西送给附近玩耍的小乞儿才回到后院。想了想,开了院中酒窖,拿着火折子下去了。    酒窖不大,三十来坛竹叶青便占满了地方。花娘身子一转,往旁边整齐摞着的那些巴掌大小酒坛而去。美酒总是量少而珍,只因其材料难得。    每个酒坛都贴有名字,花娘上下看了看,找到想要的那坛便心满意足的出了酒窖。    擦干净坛上的尘土,再用香胰子洗手。镇上的香胰子算不得好,比起前世宫里用过的差远了。掸掉身上灰尘,花娘这才拎着酒坛去了灶间。    自从冷大哥掌勺后,进出厨房的人都得用香胰子净手,否则只有被冷大哥拎出去的份。花娘笑问道:“冷大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冷枚头也不抬:“锅里煨着粥,你添点柴别加多了。”    花娘呆着没动,只上下打量冷枚。窗户大开,温暖的阳光落在他匀速切白菜的手指上,根根骨节修长,瘦弱而有力。    眉眼温润宽肩宅腰,隐隐可见胸前轮廓,不难想象衣裳底下有着怎样一副蓬勃有力之躯!冷大哥刚来的时候面上还有点麦色,将养一个月下来已成了彻头彻尾的白面书生。    黑色底滚金边的长衫衬得他更俊逸了几分,这样冷大哥的确有令世间女子仰慕的资本。    花娘面颊倏的红透,像刚出炉的樱桃肉冒着热气儿。她想什么呢!转而心头又染上一些失落,冷大哥若愿意留在桃花镇平凡一生该多好,这样她能赚不少钱……    “花娘似乎有心事?”冷枚放下菜刀,凝望花娘。    花娘被他认真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不,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在冷大哥面前走了神。”    红得快要滴血的脸蛋,错愕中带着无辜的恍然和诚挚。冷枚转身从小锅里舀出热水淘洗排骨:“花娘有心事不妨说来听听,冷某力所能及自当尽力,权当是多谢花娘这些时日的悉心照顾。”    花娘一听便急了问道:“你要走了吗?”    冷枚洗排骨的动作一顿,偏头看着花娘,花娘惊觉失言:“冷大哥你别误会,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话说到这份上,索性豁出去“只是担心冷大哥走了,便再也吃不到这般美味的猪肉炖粉条了!”    走,他何时说过?    花娘见冷枚不语以为他是铁了心要离开,当即将酒窖里拿出的小酒坛摆到冷枚眼前:“冷大哥不如尝了这酒,再决定要不要离开?”    冷枚这才想起先前花娘要他留下做厨子的话,有酒喝有肉的日子安稳得他把这事儿给忘了。当即拿过酒坛,轻轻一嗅“这酒似乎与往日不同,我倒要仔细品尝一番。”    掀开上头红布,顿时馨香四散。    冷枚就着坛子尝了一口,享受地闭眼:“深秋菊酿,冬至采摘而酿,晚一日过寒,早一日则不足香。好酒,好酒。”虽少了佳人,但有美酒相伴,此生足矣!    “冷大哥好见识竟能品出是冬至采的菊,这般品质的美酒可不多见,冷大哥可得品仔细了。毕竟除了我这儿,别处的酒不一定有这般好了!”花娘半威胁半利诱。    有酒万事足,旁的冷枚并不太在乎,何处安身并无差别“不如我们谈谈工钱怎样,掌柜的?”    花娘一愣,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怀疑自己听错:“你答应肯留下来,决不反悔?”    冷枚好笑摇头,看来浅姑娘很担心失去他这棵‘摇钱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看来英雄难过美酒关,花娘伸出手掌:“击掌为誓。”    冷枚抬起右手同她相击,短短一刹那相触,指间仍残留她的余温。冷枚不自在地轻咳,提醒道:“掌柜的,工钱怎么算?”    心头大石终于落下,花娘显得随意多了:“冷大哥还是叫我花娘吧,包吃包住一月四钱银子,每月纯盈利超过三两银子,便再给你加一钱银子。超过五两加半吊,超过十两加一两怎么样?”    冷枚对此地物价多有了解,知道花娘给的工钱已相当丰厚,再说他并不在乎工钱“好,就按花娘说的算。”    花娘难掩喜悦,动作轻快地跑到灶前添柴,冷大哥肯留下来,真好!冷枚洗完排骨就开始切,当真是切,用了内劲砍排骨跟切菜似的。    临近午时,饭菜已上桌。花娘左等又等不见浅瑄和若言回来,劈手夺过冷枚手里巴掌大的小酒坛。因他是自己人了,花娘觉得有必要讲下规矩,斟酌道:“菊花酿去年只得了这一小坛,比不得竹叶青由着冷大哥你喝。给若言小瑄留点,她们都还没尝过!”    冷枚好笑地看着花娘:“是谁刚才拿酒出来要我留下的,才这么短的时间便反悔了?“    “方才只是让冷大哥尝一尝,我可没说过这一整坛都送给你的话。”花娘琢磨一番便有了主意:“冷大哥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往后我拿出的酒,如菊酿这般少的你不可擅动怎么样?”    她是要拿美酒去还钱了?世间美酒皆因酿酒之材稀少,欲多酿而不得量少而珍。美酒在前,叫他不动:“不怎么样。”    花娘蹙眉默念几遍摇钱树:“两杯,不能再多了。”她的酒爱给谁就谁,不乐意谁也别想喝到半口!    冷枚不作声,抬眼望向远方。    花娘强扯出一抹笑意咬牙道;“五杯!”混账东西,她是掌柜居然对个伙计妥协了!也不想想都给他喝了,她还拿什么开客栈!    “一半”冷枚云淡风轻道:“也不是每种酒都喝,不喜欢的一滴不动。”    因前半句处于爆发的边缘的花娘冷静下来:“你每月给四钱酒钱,我就同意。”    冷枚戏谑道:“四钱才一个月工钱,岂不是太过廉价?花娘可知若卖到京城去,会是何等价位?”    何等价位?她想应该不便宜,前世宫里教她酿酒的那位姑姑说过,瑶池高远,琼浆难觅:“瑶池高远,琼浆难觅。隐隐于市,安于得失。花娘只愿发点小财,大财嘛,也得有命守住才成!”    冷枚默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四钱就四钱,可别再耍赖。”    又省下一大笔工钱,花娘心理美滋滋:“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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