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细雨接连下了七天了,天气阴沉沉的,街上溅起无数泥点子,坑坑洼洼的积水汇成一条条小溪涌向镇外的那条大河,初春的寒冷也在这时候表现得淋漓尽致。 桃仁燕裹紧身上的薄衫在门口时不时向外张望,一阵风吹来冻得他瑟瑟发抖。深吸口气失望地回到柜台里边,一口饮尽杯中薄酒。钱夫人离去的第三天,没来。 花娘正在画桃花山的布局图,看着桃仁燕的举动只觉好笑。这几日她也看出来了,桃仁燕对未婚的姑娘并无多大兴趣,顶多就是对她们温柔点,并无过分举动。 可一旦碰上年轻貌美的夫人们,桃仁燕的眼睛就跟长在人家身上似得,怎么也不肯收回来,还想方设法在人家面前找点存在感! 花娘边勾勒边道:“我可告诫你这一回,你那德性我管不了,但你最好悠着点!你再继续作下去,回头惹来大麻烦我也留不得你!” 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被绿?也不知桃仁燕是如何养成与常理相悖的喜好,看他不像寻常子弟,说不定是因十分复杂的家庭环境才长成这样。前世在宫里见得多了,哪样丑闻没入过耳!这般想着,花娘对桃仁燕充满同情…… “本公子心里有数得很,掌柜的无须操心!”桃仁燕不甚在意,慢慢品酒。 “欠我的工钱还没还清如何能不操心,希望你能在客栈做到工钱还完的那天,有问题吗?”花娘反问。 桃仁燕一噎:“没有问题。就是掌柜的,像桃某这般玉树临风身怀绝技的账房,你不觉得才三钱银子太廉价了么?” 花娘画画的动作一顿:“嫌少啊?” 桃仁燕指了指身上薄衫:“天凉了,该买件新衣裳了。”高挑修长的身形,只罩着一件单薄夏杉,在初春的寒意里显得有些可怜巴巴。三钱银子实在少得可怜,若是从前,他随口吃的一粒葡萄都不止三钱! “想涨工钱可以,在我看到你的本事之前就别想了,我这儿可不养闲人!”花娘哪里不晓得桃仁燕冻成这样就是自己作的,三钱银子在镇上能扯很长的棉布,做好几身新衣! 偏偏这货非穿绸衫,三钱银子花光了才买一件外衫,这家伙连底裤和里衣都是问冷大哥借的!冷大哥有洁癖,说是借跟送也没差了。所为装帅一时爽,挨冻也活该! 在桃仁燕看来只要能让那些夫人们对他青睐有加,挨点冻又算什么!心头又泛起无边悲苦,想他堂堂桃家大少爷穿的哪怕是镇上最好的绸衫,也连他家下人都比不上! “那不如换间屋子吧,我那屋子哪是人住的!”桃仁燕满心糟糕透了的纠结,掌柜的心意已决,最近没啥表现的机会,涨工钱暂时不用想了。可他住那屋子条件实在太差,一间十来平的小屋子,屋内除了一张桌子一张炕什么都没有! “那你想住哪?”花娘好奇问道。 桃仁燕以为有戏,认真分析:“三楼勉强还能住人,掌柜的一人住不了那么大的地方,东西隔断开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花娘简直被气笑了,没说话,只朝他身后怒了努嘴。 桃仁燕始觉后脑勺凉飕飕的,小心翼翼回头就见浅瑄板着严肃的包子脸:“桃二哥你也太过份了,怎么能和姐姐住一间屋子!” 桃仁燕晓得自己有些过分,勉强解释道:“说了多少次别叫我桃二哥,要叫桃大哥!我也是没法子啊,我那屋子实在住不惯,晚上睡也睡不好……” 还没等桃仁燕开始长篇大论,浅瑄身边的冷枚右手勾上桃仁燕的肩膀,朗声道:“兄弟难得咱俩如此投机,走,去外头切磋切磋!” 旁边若言指关节捏得啪啪直响,不怀好意地盯着桃仁燕:“这雨下了有一阵了,好久没活动筋骨。老枚,终于有个比你更讨厌的人了,既然要切磋不如算我一份!” 桃仁燕后背蓦地发凉,这几日他看得出来,自己武功似松平常,论武力绝不是这两人的对手!“你们要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唔……” 搭在肩上的手一用劲,箍得他双肩又疼又麻说不出话,冷枚和若言连手将人半拖半推弄出了客栈。 浅瑄想去凑热闹被花娘制止了,大人的事小孩少搀和! 三人回来得很快,也就两盏茶的功夫。花娘见桃仁燕面上并无大碍,却见他走路发飘,点地时足尖颤颤,也知他受了不少罪! 到底过意不去,总不能真让人一直冻着。若有了好歹,吃亏的还是她。花娘取出三钱银子递给桃仁燕,桃仁燕难以置信地抬头接过钱:“掌柜的,你是要给我涨工钱?” 花娘怜悯地整了整他的衣襟:“傻孩子,这是你下下个月的工钱,换屋子的事就不要想了,大家都一样。好好干,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别的客栈都是几个伙计住一间屋子,这家伙单独住着竟还不知足! 为了三钱银子,又不小心多卖身一个月?直到此时他才明白,掌柜的哪里傻了,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周扒皮! 从没哪个女人能不被他折服,可这几日不管对掌柜的如何温柔殷勤,掌柜的都无动于衷,他桃仁燕算是长见识了! 怪他当初有眼无珠,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她的笑,就以为貌如其人很傻很甜很天真! “在画什么?”冷枚目光落在花娘正画的宣纸上,宣纸稍贵,纸还是花娘问他要的。 “桃花山的布局图。”过几日雨停了桃花山便要重新开辟新菜地,如今桃花扇山大有用处,要做什么须先提前布置好,将菜地弄在哪个位置都得细细斟酌。 “这么大块地要改建要修临水楼阁,造价可不便宜!掌柜的,按客栈每日盈利来看远远不够。”桃仁燕凑过来瞧热闹,对花娘异想天开的布局十分不屑。 “没想今年一定要弄好,先弄快菜地,等明年有了余钱再弄别的不迟。只是得先想好布局,省得到时候再改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桃花山的布局花娘想了好几天也没什么好思绪,很是苦恼! 桃仁燕轻佻的眉眼凝上慎重:“不行。”陆陆续续指出花娘构想中的几处缺点,这几处看似可行,实际实行起来效果并不理想。 花娘见他所言有理有据,不禁高看他一眼,有想让他画布局图的意思。她只是一介女流,即便两世为人于商道上依然是只雏鸟,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桃仁燕也不推脱,自知表现的机会来了,承诺四日后必出成果:“掌柜的,工钱嘛……” 花娘想了想:“你若做得好,下下下个月的工钱便和冷大哥相同每月四钱银子!” “……”所以他这两个月还是只得三钱,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他身无分文的流浪到此,有得吃有得喝似乎还不错。 之后几日桃仁燕早出晚归,柜台由花娘和若言轮流守着。冷枚不常出现在大堂,镇上的姑娘们对他热情不减,他依然只挑客人少的时候出来。 桃仁燕不顾春雨绵绵,接连几日撑着伞在桃花镇周边晃荡,吸引了不少老弱妇孺的注意,只道是有间黑店又来了位温柔多情的账房先生!模样也是一等一的俊俏,虽比冷公子差了几分,但也十分难得了! 有姑娘专程来客栈打听桃仁燕的消息,被若言一句话堵了回去:“还是依之前冷枚的老规矩来,凡踏进本店的女客,不得主动与账房搭话!若影响了客栈正常经营,呵,姑娘好自为之。” 若言狠揍女人的事迹那姑娘有所耳闻,心底怯怯不安,便悻悻离去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镇上关于若言的流言,更加肆无忌惮神乎其神。当然,这是后话。 这几日镇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东街最好的地段的那家酒楼被人高价盘了下来。消息传出来的第二日,便有人看见廖家庄廖老太爷跟前的大管事,正在里头指挥匠人热火朝天的翻修改建。 听说里头的桌椅板凳用的都是最好的黄花梨,酒水也是从一神秘之地千里迢迢运来的!厨子请的是京里赫赫有名的大厨,账房也极有来头,最重要的是听说里头的跑堂全是清一色的女子,风韵犹存的未□□的统统都有! “您的酒好了,六十个铜子儿。”花娘将打好的竹叶青递给来客,收了铜板放进抽屉,听着邻桌客人的谈话发呆。 有间黑店坐落在西街街头正数第三家,西街是镇上的穷人聚集之地。虽然桃花镇大抵都穷但矮子里拔高个,东街的人则要富裕得多!有钱人的钱最好赚,廖家将客栈开在东街,想必有与有间黑店一较高下的意思。万一廖家仗着权势与财力与她家进行恶性竞争,客栈怕是撑不了多久! “担心廖家使用卑劣手段,使得客栈开不下去?”冷枚不知何时站在花娘身侧,眉眼深邃。 花娘敛了愁绪:“冷大哥似乎总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花娘的酒天下无二,世间能有几人可与你抗衡?爱酒之人总想喝更好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至于厨艺他有把握,小小廖家又有何惧? 冷大哥总是意气风发无所畏惧,花娘因他的话突然有了底气:“是我着相了,冷大哥说得极是!” 当天晚上众人围一桌用完冷枚炖的猪肉粉条后,桃仁燕神秘兮兮地拿出由两张宣纸拼合而成的纸卷在桌上铺开,众人绕着桌子围观震撼不已! “厉害,佩服佩服!”若言率先对桃仁燕竖起大拇指。 “桃二哥好厉害啊!”浅瑄有些看不懂,不过若言姐说厉害,那就一定很厉害! 花娘双手相击:“下下下个月给你涨到四钱!” 冷枚拇指与食指互相摩挲着陷入沉思,良久后,抬眼道:“不错!” 桃仁燕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得意,被曾对他起了杀心的朋友夸赞不错竟觉得骄傲,什么鬼! 纸卷囊括桃花镇及桃花山周遭地形,每一处都标了用意与造价,每处往后三年的盈利都标记得清楚,也标注出了每一处修建的时间。都是用前头盈利来修建后面的以赚取更多的银子,每年哪处的用法也都记得满满当当! 不止桃花山,连同客栈及整个桃花镇包括镇外那条河都在桃仁燕的计算之中。若计算无误,三年后不止是客栈做大做强,连同整个桃花镇都将富裕起来! 花娘看着盈利那一串惊人的数字,冷静过后便提出质疑:“最后真的会如你算的这般吗,也未免太多了!” 冷枚知她是对桃仁燕的能力有疑虑,指着某处道:“这里看似不可能实则可行,每年桃花镇过河的人不少,建好这里慕名而来镇上的外地人也会多起来。只要他们打开钱匣子,下一步盈利便很可观。”顿了顿又道:“要对你的酒有信心。” “这个计划太庞大了……”花娘将信将疑。 为了让花娘相信他的本事,桃仁燕勾唇一笑:“廖家此次翻修东街客栈所需银两拢共六万五千八百七十二两,十两误差,是与不是过些日子掌柜的自有分晓!” 绵绵春雨下了半个月终于停了,廖家客栈也终于修缮完成。花娘跟人打听后得知廖家修缮客栈的费用,半晌才反映过来,呆呆地对桃仁燕竖起大拇指:“厉害了,兄台。” 彼时桃仁燕正沉浸在某个消息的悲伤中,若言说钱夫人与其相公刚从穆大夫那回去,两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看来钱夫人是极有可能怀上子嗣的!他还指望着钱夫人因不孕来找他诉苦,两人瓜田李下情投意合,双宿双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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