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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邾县的孙家,正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半年前,邾县东边的昆雨河发涝了。孙石灵应官府之请前去治涝,一去就是三个月。挖河渠,修龙口,筑跌水,便是这三个月,也只完成了小半工程。可怜老天爷不等人,就在三个月前又洋洋洒洒落了半个月的雨水,工程迟滞不说,洪涝又发了。    淹了下游一片村庄,也同时带走了孙石灵的独女——孙希。    一心治水的孙石灵一夜就苍老了,却没有停下治水的脚步,把悲痛都深埋在心,又奔赴治水前线。    他原本打算将自己这一生就交付给昆雨河,一旦治水结束便带着女儿的灵位归隐园林,就此孤独终老。却不料魏国国府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邾县县令害怕国府追究他失职之责,将一切罪过都推给了老天爷和孙石灵治水有失。    所有工程几近瘫痪,孙石灵锒铛入狱。    蒙溪一行人到达邾县的时候,正是孙石灵入狱后的第十天。    “混账!”听说了事情来龙去脉后的蒙溪一阵气愤,“这瞎了眼的国府!”原本定好的计划被一下打乱了,“如今若要带走孙石灵,必然惊动魏国官府,可旱情不等人啊!”    事情陷入了停滞状态。    显然,若要公然带走孙石灵是不恰当的。可暗地里掳人又或者打点官府,总是会引起魏国官府的注意。晋王交代的任务是悄无声息地带人走,这其中的考虑,蒙溪多少也能揣摩得到。    孙石灵这样的水工大才,要么不被注意,一旦被注意,魏国不用他或用不了他,便定要费尽心思杀了他。而且焉知孙石灵能够跟他走?生为魏人,第一报效总是母国家乡。    “暂且不声张,先打探消息再作决定。”蒙溪思忖道:“行署护卫听令,三人密切关注县狱,务必确保孙石灵性命无虞,五人留守孙石灵族村,但有动向,速速来报。还有,你……”蒙溪看着空荡荡的身侧,“那小子呢?”    其中一个护卫道:“竹非方才说去孙石灵族村里了。”    “混账!无视命令,去找他回来!”    “是!”    走在路上的竹非猛然打了个喷嚏,前面就是邾县孙家村,他莫名有种紧张的错觉,仿佛那村子里有了不得的秘密等着他。    竹非在村口遇到一个老大爷,问来了孙石灵家的详细方位。孙石灵的家很好找,从村口的大路一直往里走半里路,最破败的那间屋子就是。    这间屋子明显是有许久没有住人了,半开的木门无精打采地搭在门框上,肆意张开的蛛网诉说着凄荒。竹非定了定心神,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里搁着弃久不用的农具,屋门微开,一走近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朽味。屋内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张木桌,几个零散的木墩子,左侧立着一张长案,上面摆着两个牌位。    爱妻赵氏之灵位,爱女孙希之灵位。    竹非注视了一会牌位前早已燃尽的三炷香,香炉附近还站着两个木雕小人。竹非对两个牌位简单祭拜了一番,拿起那两个木雕小人仔细端详,蓦地觉得其中一个小人十分眼熟。    这小人雕得精细可爱,显然是一个年轻女子,竹非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那眉眼与神态……    顾言希!    这个名字骤然闪过心头,竹非整个人如遭雷击!    是她!    她是孙石灵的女儿!    竹非猛然感觉自己像是被谁推了一把,耳边只听得沉重的木门被大力撞开的声音,眼前一黑,一个巨大的深渊口慢慢呈现,汇聚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光线,渐渐形成一块平整镜面,它空白静默了一会,从镜里远处跑来一个人。    是魏冬。他满头大汗地跑向王书房,进门便一脸喜色跪道:“君上,君上!那水工大师孙石灵已进了王城。”    “好!”秦珩从一大堆书简背后抬起头,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意,“立刻将他带到此处,再喊上张政和经济署大臣,速来议事。”    “是,君上!”    魏冬的声音伴随着身影远去了。    竹非站在深渊口,看着那个依然伏案阅卷的人,轻轻叫道:“君上,君上……”    坐在案后的晋王似乎是没有听到这细微的声音。    竹非又道:“君上,是我,我是令竹……”    话音方落,王书房的门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端着茶水的顾言希。令竹一看到她就咬牙切齿地皱起眉,她不由得伸手想去打翻那茶水,却不料伸出手去一掠,竟是虚空。    “君上,天热了,喝些凉茶。”她声音轻柔。    “知道了。”晋王没有抬头,也丝毫不在乎眼前的人是谁,继续伏案阅公文。    直到魏冬领着一班经济大臣和一个满脸沧桑半头白发的中年汉子进了门,晋王才从如山的公文里抬起头,起身微一打量孙石灵,道:“先生远途而来,着实辛苦,秦珩有失远迎。”    “草民孙石灵见过晋王。”那中年汉子行礼道:“晋王敬民,我等粗鄙之人不敢承王郊迎之礼。”    “先生莫要妄自菲薄,晋国今后还要承蒙先生大才关照。”    “我既为水工,自当是为天下水患……”孙石灵说着突然戛然而止,盯着晋王身侧布茶的侍女一脸震惊,也顾不得在场何人,蓦然上前一步,抓着那侍女的手臂激动道:“希,希儿!你是希儿!”    “啊!”那侍女惊叫一声,想甩开这铁钳般的大手,一时不能够,“你,你是谁!”    “你是希儿!希儿,我是你爹爹啊,你如何不识得我?”    “我,我没爹爹,你,你放开我!”    “希儿,你看看我,我是孙石灵,我是你爹爹!”    秦珩疑惑地看向魏冬,见魏冬也是一脸惊惧不定,立时反应过来,“先生的女儿……可是与先生失散了?”    孙石灵激动得不能自抑,语无伦次道:“我,我女儿,她……她被河水冲走。找见了,终于找见了,是你,是她,就是她!”    秦珩看了眼始终一脸惊吓的侍女,“你叫什么?”    侍女也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叫顾言希。回,回晋王。”    “你叫顾言希?”    孙石灵此时才稍微冷静下来,松了手上的力道。顾言希一得释放,立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蹦到了晋王身后,轻轻抓着晋王宽大的衣袖,从他身后探出头来道:“我不是你女儿,我也不认识你,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先生爱女心切,此事容本王调查一番再告与先生。”    孙石灵失望而痛心地望着那衣袖后面的身影,揖道:“草民粗野失态,晋王见笑了。”    一场惊疑并没有因此落幕,议事期间,孙石灵不断地走神,特别是在顾言希进门上茶时候,更是直愣愣看着她而丝毫顾不上王书房里进行着怎样的话题。晋王与一班经济大臣都颇觉尴尬恼怒,又一时不知该如何追究责怪,匆匆说了几件大事便潦草结束了。    临走前,孙石灵又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顾言希,几番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    秦珩若有所思地望着顾言希。    此时,镜面强光一闪,影像又切到了晋王寝殿。    顾言希正跪在晋王面前,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君上不要赶我走,只要可以伺候君上,我什么都不要。”    秦珩显然是有些厌烦这样的哭啼,坐在宽大的座椅里不耐地摆手,“别哭了,不过是让你跟着孙石灵去关东治水,你如何像是要前去赴死一般?”    “君上!”顾言希膝行几步,抓住了秦珩的衣角,“我不要离开君上,我不认识那个老大叔,他也不是我爹……”    “那缘何你与他女儿却是一模一样?你当真不是魏人?”    “不是!我一直都在晋国,怎么会是魏人!君上,您不该让我跟他走。”    “不该?那本王该如何?”秦珩的目光透出一丝冷意。    “那水工大叔总认为我是他的女儿,既然这样,只要我在君上身边,那大叔当然会尽心尽力帮君上的忙了。君上当然应该把我留在身边!”    “哼,你以为本王需要如此作为?”秦珩冷笑道:“将你作人质,要挟于一个要为我晋国做事的人?”    “君上自然不是这样的人,可君上怎么知道那个水工大叔就是好人?万一他心思不大好呢?给晋国修一条河流也不是什么小事情吧,万一他做什么坏的手脚呢?君上是晋王,难道信奉以德服人吗?”    “哦?那本王又当如何?以权术为尊?”    “以法为尊!再以德服人!而且,还要……还要……”    秦珩脸上的冷意明显消去不少,饶有兴趣地盯视着顾言希。    她一边想一边摇头晃脑,突然眼睛一亮道:“还要手脚并用,一手抓人才,一手抓利益,两个都要抓,手脚都要硬!”    秦珩一愣,待细细一想,蓦地哈哈大笑,竟起身将顾言希扶起,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道:“好,你留下罢。”    “哦也!谢君上!”顾言希开心得跳起来,竟毫无礼节地扑到了晋王身上,惹得晋王一阵僵硬,却不知为何没有把她推开……    镜面以外的裴令竹默然看着这一幕,毫不知晓自己脸上肆虐横流的泪。她想伸手去够那个僵硬着笑脸的男人,却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她又被一个强大的推力拉开了去,沉沉一下关门声,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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