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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使入晋的当夜,行署驿馆早早便传出粗豪的喝声与笑声,细细一听,是有一小撮人围聚着正喝酒博|彩,伴随几声极为粗陋低下的笑骂,闹得整个行署驿馆都甚是头疼。    最为鄙夷的大约就是门口的守卫了。    晋国一向民风淳朴,尤其是为国府行事的官吏,无论大小,俱是纪律严明,长期以来,官场之风自然整肃自律。乍逢这魏国来使不仅声势甚大十分拖拉,竟至于如此无律无状,在他国行署光明正大地喝酒博|彩,真真是让人不齿。    是以蒙溪前来视事时,入眼便是一屋子的灯火通明与门口两个神色极为沉郁的守卫。    “发生何事?”    “回蒙大人,一直无事。只是这……”其中一守卫看了一眼嘈杂的门内,“这一行人闹了有一阵时候了,不知是否该……”    “无妨。”蒙溪想起白日里晋王说过的话,心中冷笑,“由着他们闹腾,盯好了莫要出事便可。”    “诺!”    王书房内,秦珩听了蒙溪的汇报后便一直愁眉不展。他没有对蒙溪说,只叫他早些回去歇下了,自己却挑灯出神,默然望着案上的书卷陷入沉思。    回神时候,油灯已然是将要烧尽了。往先令竹总是盯好了他的油灯,断不会至灯火忽明忽暗之际再来添油,这王书房的大小事宜她总是细细打点好的。可今日有些时候不见她,倒也不曾与他说道一句,便没了人影。    “魏冬!”    “君上,奴才在。”魏冬应声极快,话音方落便捧了一碗灯油进来了,“奴才给君上添油了。”    “王后呢?”    “回君上,王后交待了,有些事要回太傅府一趟,去去便来。”    “有说是何事?”    “没说,换了一身书生装束便去了。”    “知道了,下去罢。”    秦珩又看了会书简,处理了一番张政报来的大小事务。如今绝岭通渠的工程进行算得顺利,孙石灵果真是个心怀天下的大水工,一旦投入了水事,便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据张政上书简报,这老孙头干起活来可算没日没夜,精力竟能比一般青壮都好些,也直让张政佩服,自叹不如。    张政在奏折里应了秦珩当初的要求,事无巨细一应都报,他细细看来,对绝岭通渠一事竟仿佛亲历,着实觉得心中踏实,不禁莞尔。    “君上看着何事了,都笑了。”    秦珩放下奏报,见令竹一身风尘仆仆,粗喘着气,怀里抱着个藤编小箱,红彤彤的脸蛋在柔黄灯光的映衬下分外可人,却着一身书生打扮,他又想起那日在这王书房她醉酒的模样了。    “回府去了?”    “嗯,我找爹爹要来个宝贝。若不是我问他要,怕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将这东西给人了。”她说着,将怀里抱的小箱子放到案几上,交错的藤条传来一阵阵的寒气,到底是入冬的时节了,又逢着夜里,想来外头比不得这王书房的和暖。    他并未第一时间打开藤箱,倒是把她手握在手心,“你便是这般着急忙慌就出去了?也不多穿件衣裳。”    令竹微愣,一瞬的失神后,她微一低头,轻轻笑了,“谢君上关心,令竹无碍。”    “没什么谢不谢的。”秦珩有点不大爽快她这般的疏离,好似夫妻二人无端端便远了几分,他于是将她拉到身侧,怪道:“你与我为何如此生分?你是我秦珩的妻子,为我尽心竭力,我都未曾与你说一声谢,你谢的我什么?”    她的眼中仿若雾气迷蒙,有一会,才漫声道:“令竹谢谢君上,将我放在心上。”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秦珩皱起眉,“于外,你是国之王后;于内,你是我妻。我如何能将你不放在心上?”    “便是有朝一日,这后宫不只我一人,君上也会如此么?”    “什么?”秦珩一愣,旋即哈哈笑开来,“我倒是如何,你竟是忧心这?”他说着似是无奈似是好笑,一声长叹道:“这平日里与你多说几句话的时光也甚少,你的晋王哪有那么些精力去应付恁多女人。你啊,小家子气!”    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    她竟不期然落下泪来,瘪着嘴,眼睛与两颊俱是红彤彤的,“君上这般说,我便当真了。”    秦珩不知为何,望着她流泪的眼睛,心头有一阵阵抽着的疼。他仿佛有一种自己负过她的错觉,却偏偏记忆当中一片空白。眼前这个人为他殚精竭虑亦是义无反顾,更有一番不输男儿的风骨,却也是为着他有着小女儿家的娇气,有着期期艾艾的忧愁。    这样那样仿佛摸不透的她,比起一个一眼便见到底的女人不知道美到哪里去了。    “好,当真吧。”他将她抱入怀,“别多想了,好好陪着我,我们过日子。虽比不得寻常百姓的安逸,倒也有些富贵人家的好处。”    她在他怀里破涕笑了,“君上倒真是个富贵人家。”    “好了,擦擦眼泪,给我说说你带来的什么宝贝?”    令竹敛了情绪,小心地将藤箱打开,只见两个藤编的小圆钵,盛着黑白色棋子。那棋子质地极好,在油灯里泛着温润的光泽,黑得透亮,白得清爽,煞是好看。两个小圆钵下是一块可折叠的竹制棋盘,他看不出是何种竹子做的,只闻得一阵竹之清香,很是怡人。    “这是我娘为我爹觅来的一套棋,棋子乃上等好玉所制,这棋盘则是楠竹所制,沉重厚实,其清香是娘亲平日里常以香粉维护,积年累月,便如此了。”    以秦珩平日里所见之物,这副棋倒算不得人间天上绝无仅有般的稀贵,仅能算得精致,但却能从主人对它的爱惜和打理中看到它的珍贵。它贵在被珍而重之。    “你将老师的心头好拿来做甚?”    “学棋。”令竹神秘一笑,道:“君上要跟我走一趟吗?”    “去哪?”    “跟一位老师学棋。”    秦珩将处理完毕的政事做了一番简单打理,也不管凉月高悬,夜黑风高,由着令竹拉他出了王宫。一国之君在夜里堂而皇之出宫倒真有些惹眼了,他便再次换上了之前与令竹前去南阳古寓的衣服,权当是两个入宫办事的小吏,从东门出去上了轺车。    这回没让魏冬跟着,两个人当中便自然由秦珩驾马,惹得令竹一阵笑,“我今生能得一次君上驾车载我游,也是足够了。”    他也笑,“不过是驾个车,你也偏当回事。”    两人一路间或说上几嘴,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间极为简单的草庐,伫立在王城东北角,看起来有点与世隔绝的味道,却又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傲。秦珩微一思忖便知道这里头住着谁了,再想想令竹这颇费周章的行径,能将她的目的猜个七八分。    草庐没有什么仆人,似是只有方涓一人居住,陈设与布置也都十分简单,该有的都有,任何一丝有多余冗杂之嫌的都没有。    这很是合秦珩心意。    方涓在看清来人后并未有多大的震动,只一瞬惊愣便回过神来,行礼道:“君上突然来访,草民有失远迎。”又对令竹道:“草民见过王后。”    “虚礼就都免了,今日这座上客可不是本王。是王后非要过来你这里学艺。”    “学艺?何艺?”    令竹将玉棋放在桌上,笑道:“冒昧造访,想与先生学些棋艺。”    “学棋?”    方涓想起上回南阳论战,想必是这位王后不太看得懂当时的棋局,回去与晋王说道无话,瞧着她也不是能在深闺绣花的女子,这便拉着晋王深夜来了。方涓念及此也有些考量,晋王能这般随着王后,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来他亦是有些事要与他说,否则这等学棋的小事,随便派个人将他召进宫便可了。    “王后雅兴,方涓不敢自居老师,能切磋一二便好。”    “切磋那也得是知晓了规则才是,我不着急,你今日且先与我说说这大棋盘格子是如何可好?”    “王后谦虚了。”    这一说便是有一个时辰光景,晋王倒也是好脾气,独自坐在一侧,一边烧茶一边默然听着看方涓教棋,一句嘴也不插,间或起身看看他这草庐里的书籍,也不上手翻看,只双手背在身后粗略看看。    方涓这等心明如镜的人自然是观六路听八方,见得一国之君能对布衣士子有这般只看不动的尊重,心头亦是一阵动容。面前这王后也像个真心学棋的,将他说的字字句句都用心记着,边记边对应着棋盘比划,全然是神情贯注的认真模样。他不禁对自己汗颜起来——其时他初见这位王后,可是仅凭一面便下了定论对她不齿,可真是小气量得很。    将围棋的大致规则说与她听后,令竹一声长叹,“真是后悔儿时荒废了棋艺,如今我这副脑袋要学起来,可真磨人哟。”    “你啊,儿时必是玩心重了。”    “君上又晓得了。”    二人说话的语气有一丝难掩的亲昵,却还是比独处时候好多了。饶是如此,得见君王与王后这般家常甚至还带着调笑的对话,方涓也是有些尴尬。秦珩很快止了与令竹的话头,望着他草庐里这些数目巨大的书道:“先生平日里都看些甚么?”    “噢,我学得杂,什么都看一些。君上愿听一听么?”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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