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珩进隔间的时候,只见到令竹半倚在榻上睡着了,形容有些疲倦。他走过去轻轻执起她的手,将散乱的额发捋了捋,眼窝下的一圈青灰色立时便明显了。年轻的君王蓦地感到一阵心疼,心尖却有十二分的矛盾翻滚。 他想将她养在甘泉宫里,做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后,却又不忍自己太过繁忙以致不能天天见到她。如今算来她嫁给他快一个年头了,早便习惯了她伴他身侧,有时一抬首见到是魏冬守在自己身边,秦珩都觉得不太舒爽。魏冬侍候他足有十余年,却是不及她伴他的这一年来得更为入心。 也许男人天生需要女人在身边才好吧。 “君上忙完了?”微微沙哑的声音。 “嗯,你累了罢?”他脱下外衣,将房中的火炉给拨了拨,又让魏冬来添了些红炭,“平日里觉着累了,便在这里多休息会,不必时时照拂我。” 魏冬一边做事,一边听着晋王对王后的温声软语,一脸的毕恭毕敬。 “没什么,我知晓分寸。”令竹揉了揉眼睛,见魏冬出去了,就拉着秦珩到榻上,“君上早些休息罢,明日我侍候你早起上朝。” “嗯。”秦珩撇开重重心事,揽她入怀,“这会就你我二人,还叫的君上君上的,生分了。” “那君上想让我叫什么?” “你曾是叫过我哥哥的。” 令竹心中感慨,嘴上却轻笑了,“君上原是有这喜好。” “说的甚么!”他佯作生气,将手伸进她衣衫去了,“那时你情到浓时叫的那一声,真是到我骨头里了。”温和的男声埋进她洁白柔软的脖颈间,“现在,再叫我一声,我想听。” 令竹被他撩得一阵心动,伸手抱他,唇凑到了他耳侧,娇声道:“珩哥哥。” 他如同一把被点燃的野火,霎时烧将起来,席卷了眼前的女人。 对于与他亲热的事,她是一点也不觉羞人的。前世到底是枕边人,即便是那样惨烈的结局,她与他也还是有过一些时日的水乳相依。她本没有太深的心计,今世再遇也不曾有想过要伪装成初经人事的模样,却正与秦珩的性子合上了。 秦珩身为国君,日日有许多事萦绕心头,到底也是常人的精气神,他本没有太多旁支的心思去揣摩一个女人,更对你推我就、你藏我猜的男女情趣有几分厌恶。令竹这般的坦荡与直白的热情,让他只觉得甚为舒爽。 大汗淋漓过后,令竹倚在他怀中,听着他微喘的呼吸声慢慢变得浅而均匀。上一世的她将小女儿的娇羞与造作几乎展现到极致,她每每想起那高台上秦珩那张肃杀而冰冷的脸,都揪着心。 他爱她。 或者说,他曾爱过她。所以前世的他才会与她嬉玩,容忍也宽待她的气性,最终在她愈发的无理取闹中不堪忍受。而今生,是她先随了他,去爱他的晋国,去成全他的壮志,于是一切就好似顺其自然般地不同了。 “还睁着大眼睛?不够累么?” 她微愣,抬头望见他睡眼朦胧里的戏谑,脸上微红,嗔道:“都临睡了,君上还管得这许多……” “如何不能管了?”他翻了个身,侧着将她搂入怀,“你是我妻,如何我都管得你。” “好,如何都管得。” 二人又随口说了些碎事,便都沉沉睡了。不多会,魏冬从外头悄悄进屋将快要熄灭冷却的炭火换了新的。 翌日,天未亮透,令竹便起来伺候秦珩洗漱上朝,今日魏使要觐见。如今天下局势尚不明朗,若说国力最为强盛,显然是魏国。魏国最为强盛时便是先王质魏的时候,如今二十多年,盛世之下的漏洞开始日益显现。犹记得先前去魏国迎孙石灵,国界边缘地区已有魏人出逃的景象。而晋国也未必好到哪里去,内忧外患,匈奴时不时的侵犯将蒙岩捆在了咸原郡动弹不得;张政与孙石灵主导的绝岭通渠也日益深入,耗损也愈发大了。 令竹如今在他身侧服侍,自然对一些大事都多少有些知晓,但她自知看事比不得秦珩与一众大臣通透,从来不多言。每日只牵挂着他的起居饮食与一干琐碎小事。 于是乎,这样相安的日子,她都快忘了——还有位太后住在南山离宫。 而这位太后不知怎的想起她来了,派人来邀她前去。 令竹与魏冬交待了一番,便回宫梳洗打扮去了,服侍她的是有些日子没见,这会略显战战兢兢的顾言希。令竹见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着王后喜欢的首饰与服饰,面无表情道:“郑重些便可。” 顾言希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如履薄冰地给她梳头。 “你很怕我?” “奴婢,不知王后何时会突然不开心……” “哼,不开心又如何?” 顾言希眼见两句话的功夫这位王后就冷了脸,不禁心中哀叹,又有几丝不甘的恼怒,跪下地来:“王后,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 令竹看了眼铜镜,她低着头跪在身后,那副柔弱而谦卑的肩膀轻轻颤抖。记得前一世,她初见她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可却想不来,这个女人是用了何种手段,一步步走到君上身边又攫获了那颗男人心。她能清晰记得的是在秦珩忙于国事的那些寂寥日子里,她喜怒无常又阴晴不定,发怒与无端罪责下人成了她每日生活的主事。 “起来吧,你没做错什么。”她轻叹一声,闭了闭眼睛,“我有些累,你给我揉揉肩。” “啊?” “没听到么?” “听到了!”顾言希几乎是一蹦三尺高地从地上立时起来,忙不迭给她揉肩,神色里带着一丝惊异。 没一会,有内侍来禀告说车马已备好,令竹便让她歇了,简单梳了妆,穿了一身宽袖深衣,“你随我同去罢。” “是。” 南山离宫在未央王宫的东北处,修建在半山腰上,风景秀丽,冬暖夏凉,对于太后而言是养身修性的好地方了。从王宫一路驱车到南山离宫,约莫要走一个时辰,一日可来回,却到底有些累人。是以,若非大事,一般时候,这太后仿佛是与世隔绝的。 “顾言希,你猜猜,此番太后会有何事?” “奴婢不敢随便揣测太后心思。” “这便不敢了?”令竹轻笑,“你若不猜,我让人将你从这窗口丢出去。” 顾言希立刻道:“奴婢猜测太后大概是寂寞了,找王后您拉拔拉拔家常。” 令竹又笑了,“以你这脑袋,果然还是不猜的好。”说完闭上眼睛假寐,再无话了。 顾言希不禁愕然,她印象里的王后总有点儿神经质的倾向?好像没事就爱找她麻烦似的,还把她送到那晋王身边去吃瘪。可几个月不见,怎么是突然转性了?从给她梳妆到陪她来看太后这段功夫,居然没生气也没有冷嘲热讽她?所以这王后挤兑她那会,是大姨妈来了吗? 但仔细想想,她也没吃什么亏,倒是认了个便宜老爹,好像还是个挺牛气的水利工程师,也不往她穿越一场。她偷偷看了眼王后,见她神情平和,也就放下了心。有言道,伴君如伴虎,这王后显然也是母老虎级别的人物。但不管怎么说,自己能安安分分过日子,倒也不差。 到了离宫,刚下车,便见两名侍女等在大门左右两侧。令竹微一颔首,由侍女领着进宫了。一路上,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花盆与方坛,也不知那王室少府令上哪找寻来的这些花花草草,俱不是晋国常见常有的花草,怪不得能讨了太后的欢心。 又行一段,来到一座富丽的宫室前。这宫室堂皇华贵的模样与未央宫有天壤之别,晋国国君几代下来,没出一个骄奢的,宫室的装饰与布置也自然是简单明了即可。也正因其少了许多添饰,整个未央王宫从第一重宫门起,就给人以厚重大气之感,不像眼前这精致雕琢的门庭,胜在繁美,却到底有些小家子气了。 “王后,太后在里头等您。” 带路的侍女止步了,令竹回头吩咐顾言希:“你也在外头等着罢。”转身上阶进了门。 她曾见过太后,在自家的太傅府里。那日她正练筝,便有家仆禀告说太后突访,老爷请她去前院。她自然明白,彼时太后是来看看自己内心选定的未来儿媳,又加上自己对少年太子早已倾心,自然表现非常良好。 如今她已为王后快一年了,太后也不再是单纯的太后,而是她的婆婆,是她要随秦珩唤一声“娘”的人。 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带着一脸精致华美的妆容端坐着,表情却是亲善和蔼的,让令竹看了有一阵窝心的暖意。她自小没了娘,见太后如此望着自己,真心诚意地拜道:“儿臣拜见太后……” “好了,快起来罢。”太后将她扶起,把她一只手握在自己手心,“哀家都没好好看过你。我儿啊,任性惯了,将这大婚事宜也办得如此草率,委屈你了。” “太后您多虑了,君上便是那样的性子,我知晓的。” “好,懂事的孩子。”太后笑眯眯拍了拍她肩膀,想起自己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般去了一趟儿子的大婚典礼,也不愿在这个话题多做停留,“来,坐下陪哀家说说话,也别太后太后的了,你是我秦氏儿媳,该当叫娘了。” “娘……” “诶,好好好。来这坐下,让我好好看看,我瞧着你是比那会瘦了些。” 令竹笑笑,“许是去岁寒气重,穿的衣裳多了些。” “你啊,太懂事也让人发愁。我听说,你每天都跟王书房服侍呢?” “令竹是妻,能伴夫君左右,已然足矣。” “话虽如此,你却不是寻常男人的妻。”太后将她拉近了一些,冷不丁道:“你日日跟在珩儿身边服侍,他可碰你?” 令竹料不到太后竟问得这般直接,一时红了脸,嗫嚅道:“有……有时。” “这都快一年了,竟也没点消息?” “我,我也不知。” “你们啊虽说还年轻,可珩儿是国君。立后成家了,子嗣便是国之大事,不可等闲视之,明白吗?若有难处苦处,你尽可与我说,珩儿若是欺负你,为娘的给你撑腰!” “谢谢娘。” 太后又拉着她说了些许时候,没多久,便说累了,就放令竹回了。到离宫门口的时候,正碰上一辆辎车辚辚来到宫门前,赶车的小厮神色极为小心,见到令竹一行人从里面出来,立刻驱车到了旁侧,模样十分恭敬。 令竹朝那小厮看了眼,视线相对之时,他便低头下去。 “这……是何人?” 侍女似是也不知晓,“回王后,许是太后的客人。” “哦?”令竹不好多问这太后的一干事宜,也不多做停留,上车走了。 刚回到未央王宫的东门,令竹就被顾言希摇醒了,“王后,魏公公似有急事,盼着您呢?” “何事?”令竹掀开车帘,魏冬一脸的急切,脑门竟是冒汗了,“发生了甚么?” “王后,您可回来了!”魏冬也不多言,将驱车的车夫给打发了,自己坐了上去,急道:“这会没时间跟您细说了,君上方才在王书房发了大火,诶哟,将桌案都给砸了。奴才们手拙眼拙的,没一个敢劝,就盼着您了。” “不知何故?” “奴才我哪能知晓何事惹急了君上,只怕是朝堂有事。君上下朝后,与几位大臣在王书房说了没几句话,便大发雷霆了。” “知道了,赶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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