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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的早晨是要去山上的寺庙祈福求签,怀玉昨夜好眠,今日起了个大早,倒是萧宸喧迟了两步,用膳时还能见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所幸他也常常熬夜看书,熬夜惯了,人还很精神,不碍事。    城隍庙里人果然多得很,卖零食的小摊贩们也不知休息,大清早地便出了摊,起锅搭桌,将整个城隍庙围得热热闹闹的。怀玉轻轻撩起车帘往外瞧了一眼,凑到萧宸喧的耳边轻声道:“我见外头有卖糖葫芦的,你要吃吗?除了山楂的,我还见到苹果的,看着很好吃啊。”    萧宸喧耳朵动了动,沉默地望了她一眼,目光中却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雀跃。    怀玉便道:“等求完签,我们出来买几串吃。”    萧夫人在对面看了,也笑得和煦:“小两口在说什么悄悄话?”    怀玉不等萧宸喧回答,便道:“我还没有来过这儿呢,想待会儿求完签让夫君带我逛逛。”  萧宸喧含羞地应了声。    萧夫人看了他一眼:“我这个孩子害羞起来倒像是个姑娘似的。”    萧宸喧小声反抗:“娘,你说什么呢?”    萧夫人便收了笑,和他道:“过了年,宸昱也十六了,是时候要开始相看人家了。只是你父亲今年才被贬谪,宸昱又是庶出,这亲事怕是不好说了。”    萧宸喧道:“娘,不着急,待宸昱考了功名,也是一样的。”    马车驶到山门外便停了下来,余下的几步路需要她们自己走,萧宸喧先跳下车,然后把她们扶了下来。几个来上香的夫人认出了萧夫人,便都过来招呼闲话,看到怀玉时一愣,抿着嘴笑道:“这是萧大奶奶了吧,生得真是标致。”    萧夫人笑道:“是啊,你呢?带着你家姑娘来上香,可是求了什么?”    那妇人便道:“还能求什么?不过问问月老姻缘罢了,还想着要个你们大公子那般的人物做乘龙快婿,现在想想,也是不能了。”    怀玉便觑眼看萧宸喧,萧宸喧淡淡地把视线挪开了。    等到了上香的时候,怀玉若有所思地问萧宸喧:“是不是上一炷香许一个愿?”    萧宸喧并不热衷于祈福的活动,对这些并不了解,只是想了想,道:“好想每回娘亲都是上三炷香的。”    “唔。”怀玉沉吟了一下,让悯春抓一把香来。    萧宸喧吃惊地道:“你这是要许多少的愿?”    怀玉道:“主要是我觉着每一个都很关键,难以取舍啊。”她从悯春的手中接过香,三根为一处,数着,“第一愿,愿阖家平安;第二愿,愿公公长安;第三愿,愿夫君高中。你说说,哪个可以舍了?”    萧宸喧道:“第一愿已经许了平安,为何还要再许一次父亲平安?”    怀玉让悯春点了香,道:“我只是觉得过去一年,父亲过得并不安泰,所以想要让他避避晦气罢了。”    悯春将香火捻好,怀玉接过,在佛前跪了下去,虔诚地拜了拜。萧宸喧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有告诉怀玉,这要许的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怀玉拜完三拜后,将香插进香炉里,那里萧夫人也起身了,珍珠替她来插香。金身塑的大佛前,善男信女来来往往,手执三炷香,指腕间青烟飘渺,俯身拜时,念着浮生尘愿。    萧夫人道:“你们要去玩,便去外头走走,我要找住持说几句话,回来时便在马车上等我罢。”    “嗯。”萧宸喧与怀玉应了下来,萧夫人又道:“悯春就跟在我身边吧,宸喧也不是头回来了,路他熟得很,出不了错。”    怀玉便和萧宸喧出了城隍庙,道:“我总觉着娘亲和父亲年轻时很相爱,不然,现在也不会这样纵着你和我胡来了。”    萧宸喧挑起了眉,道:“难道你觉得他们如今并不相爱吗?”    怀玉道:“我不清楚,父亲公事繁重,连饭也只是偶尔回来吃的,他与娘亲究竟是个如何的光景,我也没瞧见。况且,毕竟也有两个姨娘在身侧,到底是有旁人,总不会和最开始时一样了。”    萧宸喧轻轻地拉了怀玉的袖子,帮她避开了差点擦肩的行人,道:“父亲总是要为香火考虑,我们这一脉,子嗣并不多,他也有他的难处。”    “嗯。”怀玉抿了抿嘴,偏过脸问萧宸喧,道,“你为何不牵我的手?”    萧宸喧愣了一下,他呆呆地看着怀玉,就见怀玉伸出了手,她歪着头看着他笑,眼睛里带着促狭的笑,萧宸喧才要说话,便感到自己的手心里有一根手指轻轻地勾了进来,恶意地在他的掌心里用指尖点了点,随后,他的整只手便被握了起来,暖乎乎的,皮肤上带着女孩子才会有的细腻。    “我……我……”萧宸喧憋着一口气,羞着张脸地道,“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不……不大好。”    “那我放手了。”怀玉拖长了声音,手慢慢往外滑,速度慢的很,俨然是欲擒故纵。    萧宸喧低着声,道:“但其实,街上人多,拉着也挺好的,你……你就不会走丢了。”    怀玉嗯哼了声,萧宸喧反将她的手握了起来,拉着她走。    怀玉在后面跟着,笑得开心:“萧宸喧,你耳朵红了,你耳朵怎么这么容易红啊?”    萧宸喧闷着声,道:“你走开。”    怀玉道:“真的啊,那我走了啊。”    萧宸喧把拉着她的手紧了紧。    萧宸喧大约是想念糖葫芦想了许久了,直奔着糖葫芦的摊子,点了一串山楂的和一串苹果的。他结了账后,把苹果的糖葫芦递给怀玉,怀玉接了过来,道:“我帮你拿着,我不爱吃这个的。”    萧宸喧愣了愣,皱起了眉头,思忖了一下,似乎是在奇怪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糖葫芦。怀玉便左右看了看,道:“我想吃烤红薯,你陪我去买吧。”    萧宸喧点了点头,又道:“街上有馄饨面,做的很好吃的,你要尝尝吗?”    怀玉道:“我才刚吃了早膳啊,吃不下的。”    萧宸喧点了点头,道:“可惜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不然,我们可以去坐坐,看看风景。”    “大冷天的去哪儿都是吹风,索性等过几天下雪了就好了,我们可以堆雪人啊,不过说来也怪,今年这雪怎么还不下。”怀玉抬头望着天,道,“这附近有书铺吗?”    “有啊,有间大的,什么书都有的。”萧宸喧说起书铺来便了如指掌了,“除了经史子集外,也卖传奇故事。”    怀玉道:“不是买给我自己看的,我看你的二十四史就能看很久呢。下午你不是要去拜访白先生?我想着他一个人住着,平日里寂寞了些,总想找些书看看,左右你带去也正好。”    萧宸喧道:“你不与我一道去?”    怀玉摇了摇头,道:“白先生上回说了,不愿意见到我呢,我也不好给他添堵,只能让断墨隔三差五地送点东西过去。只是上回他来我们家,我倒是见了他一面,他待我和煦了许多。”    萧宸喧“嗯”了声,又安慰怀玉:“先生素日脾气犟了些,对谁都是一样的,也不是故意冷淡了你。”    怀玉并不放在心上,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都知道,说起来,也是家父欠了他许多,我替家父还,也是应该的。”话毕,她又换上了高兴的语气,道,“我们去买红薯吃吧,我许久没吃了,怪想那个味道的。”    “好。”萧宸喧温柔着嗓子,应了声。    吃烤红薯的美妙之处便是,将香喷喷外皮发焦的红薯捧在手里,放在鼻尖下轻轻一嗅,是软糯香甜的味道。在将它从中掰开,热腾腾的气扑了上来,连香味都镶上了松软的金黄,丝丝绵绵的,可以想见,一口咬下去,是入口的软乎。    怀玉对别的食物还尚可,唯有冬日里的烤红薯是她怎么也拒绝不了的,那味道实在太香了,虽然还有些烫嘴,但怀玉还是边哈着热气边吞了下去,末了,还皱着眉头和萧宸喧道:“这红薯吃完了,我觉得肚子都要烧起来了。”    萧宸喧已经把山楂的糖葫芦吃完了,正慢条斯理地舔着苹果上的糖衣,道:“慢点吃。”看着怀玉嘴边也蹭上了,有些哭笑不得,“没人和你抢。”    怀玉斜睨了他一眼:“胡说,你方才就一直盯着我的红薯,一眼都没有错开过。”    “没……啊。”萧宸喧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刚刚为何一直都盯着她吃红薯?萧宸喧红着脸回想了一下,只是觉得有些诱人罢了。    “是吧,你还是想吃红薯,放心,没你的份。”怀玉撇了撇嘴,狠狠地咬下了一口,哼哼唧唧地要去找书铺。    萧宸喧摸着胸腔想,他是不是又要回去罚抄了?    下午的时候,萧宸喧提着家中备的礼盒以及怀玉特意搜罗来的两本书去拜见白路生。前两日,断墨已经来过一回,送了好些吃食,萧宸喧倒不担心白路生没有东西吃,只是想着要帮他多备点柴火,天气冷了,总要生火取暖才是。    萧宸喧到时,白路生正坐在一块垫子上,生火熬着粥,萧家送来的食物,除了些已经做好的,他一概也没有动。只在粥熬完,盛出锅时,用筷子挑了块已经打了冻的红烧肉卧了上去。    “先生。”萧宸喧先贺春,道,“新年吉祥。”    白路生将碗筷放下,道:“新年吉祥,宸喧,要不要一块儿喝点粥?”    萧宸喧点了点头,他将礼盒放下,特意拿出那两本书,道:“这是阿玉特意跑去书铺买的,送给您打发时间。”    白路生掀起眼皮瞧了书名,指了指床,道:“你先放在那儿吧,坐过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萧宸喧放下书,地上只粗略地铺了点稻草,占地也不大,用一块用了许久的毯子盖在上头,只是天气阴冷,这与席地而坐并无多大的区别,萧宸喧虽不介意地靠着白路生坐了下来,只是还在忧心白路生的伤腿,怕他沾了寒气,腿疼。    白路生道:“萧大人被贬谪了?”    萧宸喧倒是意外:“您知道?”    白路生道:“当初为了难民一时,我让萧大人捎信到丹凤去,他后来给我回了封信,略微说了些。”他顿了顿,道,“他是个谨慎的人,萧大人派去送信的人没回来,被毒死在了半道上。”    萧宸喧喉结滚动,微妙地望了眼白路生。    白路生盯着炉火,道:“萧大人的事,他已经是尽力,但也不敢大动作,毕竟,他还要顾虑着藏在凤陵的我。”    萧宸喧抿了抿唇,道:“我知道。”    白路生笑了笑,道:“他与我一样,在同样的环境里被教养出来,无论发生什么,我们的下意识反应总是先要保全本家,再去图谋其他。”    萧宸喧愕然地望着白路生。    白路生目光淡淡地带着讥讽,道:“我鄙视,痛骂着怀子满,自己却何尝不是这样的人?说他自私自利也好,说他置天下大义于不顾也罢,其实每一句说的都是我自己。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是在迁怒而已,我和他一样,都在忏悔。唯一不同的是,一个躲在漳度的学堂里,另一个缩在凤陵的茅草屋。”    萧宸喧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白路生道:“我的枕头底下塞着一个本子,你拿去,随身携带着,只是不要打开。等我故去了,再看也不迟。哦,还有,我那位侄子信什么名什么,住在哪儿,你都是知道的,他也是知道你的,等日后高中了,你大可投到他的名下,他向来也是求贤若渴的,只是你千万要记得我方才说的话,一旦出事,我们最先考虑的是家族,而不是其他。”    萧宸喧紧着嗓子,道:“先生,可是出了事?”    白路生笑笑,道:“无事,只是近来总是梦到先生和同窗,总觉得,自己也快见到他们了,怕身后事没法交待,便先与你说了。我知道你的脾气,这本书交给你,我也再放心不过了。好了,宸喧,你回去吧,在我没有改变主意要回这本书之前,你赶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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