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喧悄悄后退了两步,道:“在下见过小姐。” 王孙奚调笑道:“我们年轻的探花还是年轻了些,知道害羞呢。” 萧宸喧忙道:“老师客气了,学生只是觉得,游园之宴,探花郎之所以金贵,也不过是因只有一个。今年即是张兄得了探花郎的头衔,学生便万万没有抢他风头的道理。” 王孙奚不温不愠,道:“这岂不是辜负了香君的美意?” 萧宸喧道:“香君之仪,娉婷若荷,当众赏之,方不误远观而不亵玩之意。” 王孙奚意外地看了眼萧宸喧,偏头对香君笑道:“这探花可真是会说话。” 香君屈膝行礼,道:“公子美言,小女惶恐。”她提起裙边,走到桌边,皓腕如霜,亲自斟了杯酒,递到萧宸喧的手边,道,“小女敬公子一盏酒。” 萧宸喧一拱手,将酒推到了王孙奚的面前,道:“香君错了,老师还在这儿,又岂能直接敬学生?” 香君方掩了口,道:“小女方才大意了,公子教训的是,大人,这杯酒,小女先自罚了。” 王孙奚笑道:“香君敬酒,又在这探花宴上,不必拘束,我这盏畅快地饮了便是。”他仰头将一盏酒一口气喝尽了,掀了杯底给他们都瞧了,才把酒盏递还给香君,方道,“萧探花似乎与我往日熟知的进士们很是不同。” 萧宸喧知道王孙奚的意思,这些日子他也冷眼看着,知道寒门出身的士子,不是清高孤傲过了头,便是卑躬屈膝到了极点,前者让世家头大,后者让世家看不起,所以总难讨得好。 萧宸喧笑了一下,道:“学生不知他人,只做自己罢了。” 王孙奚轻笑:“做自己?这是个清新脱俗的说法。” 等两人都走了后,刘约才又走了过来,见萧宸喧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王孙奚逐渐远去的背影,见他熟稔地与各位进士搭话,各位进士大约也被方才张颐的遭遇吓了一大跳,态度都谦卑了不少。王孙奚似乎也没有察觉到他们前后的转变,只是随意地说着话,侧脸温和得很。 刘约吃了一口酒,道:“看出什么了?” 萧宸喧的目光在扫完了凉亭后,方淡淡地收了回来,道:“左相为何能这么放心廷尉,也不怕在外面放久了,性子野了?” 刘约意味深长道:“寻常的小狗训训,也就听话了,可倘若是獒犬,哪怕关了十年半载,只要出了笼,一口獠牙也能咬断一个人的腰。” 萧宸喧顺着他的话,往下道:“依兄长的意思是,獒犬根本训不动?” 刘约道:“是啊,所以在接到消息的时候,我倒是挺满意的,比起这些僵死的世家,我更看好我们的廷尉。” 萧宸喧沉吟了一下,道:“倘若我未记错,兄长出身不错?” 刘约笑道:“寻常中等人家罢了,你来我家做个客,就知道了。” 这场探花宴一直到夜深了方才散了,萧宸喧一直都笑吟吟地坐在一旁和刘约说话吃点心,看着旁人与小姐们调/情,刘约与他猜这帮人究竟需要多久能真心拜倒在王孙奚的脚下,萧宸喧想了想,押了一个月。 刘约用自己的马车将萧宸喧送回了府邸,夜深,只有两只灯笼挂在了檐下,勉强照出了个轮廓,刘约眯了眯眼,见是个不大的院子,刚巧够小夫妻之间住着,便道:“倒也不错,毕竟树大招风,你如今在这丹凤里已经够惹人眼了的。” 萧宸喧与他道谢,又邀他往院里坐坐,吃口热茶,刘约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回去陪夫人,便放下帘子,车夫驱马车走了。萧宸喧一直目送到他没了踪影,这才将紧着的筋骨放松了下来,他捏着肩膀,转了转胳膊,才察觉到自己原来紧张了一天,浑身难受得很。也只在这时方才能稍稍舒了口气,他回想了一下今日自己的表现,等确定自己并没有做出不合适的举止后,方才抬起微微酸胀的腿往家里走去。 韦晗送的这个院子,是个三进的院落,但占地面积比凤陵的家大了两倍。更加之,住在这儿的也只有他和怀玉两人,并几个新买的丫鬟和小厮,实在宽敞得很。 前院里住着断墨和断书两个小厮,见着萧宸喧进来了,断墨忙帮他开了二门。萧宸喧随口问了句院子可打扫清楚了,断墨道:“打扫清楚了,一应被褥陈设都是全的,奶奶也并未花多大的力气,倒是那右相的夫人也带着人来看奶奶了,活都是她手下的人做的。” 萧宸喧惊讶地挑起了眉,半晌,方道:“你今日也辛苦了,早些休息吧,明日好好地熟悉一下环境,后日跟着我去衙门里。” 断墨应了下来,等萧宸喧进了内院,又仔细地把门锁好,回屋和断书吃酒耍拳不提。 二进院内的正房里亮着暖暖的烛光,萧宸喧见了,倒是舍不得马上进去了,反而驻足看了许久,这才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推开了房门。屋内怀玉正斜斜地靠在美人榻上,捧着卷书正看得入神,见他进来了,也仅仅只是抬了眼,道:“回来了?饿了吗?” 萧宸喧将门合上,道:“有些,宴席上酒吃得多了些。”再回头时,怀玉已经从榻上下来,趿上绣花鞋,扶了扶发鬓,道对他道:“厨房里还热着饭菜,我让织夏送来。” 她已经及笈,到了能挽发簪钗的年纪,论理也该是个大人了,只是因着这些年萧宸喧长得越发快乐,先前怀玉只与他差了半个头,如今怀玉反倒只到他的肩膀处,更像是个孩子了。 萧宸喧摇了摇头,道:“桌上有点心,我吃这个就好了。” 怀玉的目光也顺着他的看到了桌上放着的几碟精致的糕点,顿了顿,道:“这些个豌豆黄,栗子糕,金糕卷都是右相夫人送的,听说是再正宗不过的了,你尝尝?” 萧宸喧道:“的确紧张。”他捻了块栗子糕咬了一口,放久了,冷了的糕点总有些干,但他见怀玉几乎一个都没动,都留着给他吃了,便道,“味道不错。” 怀玉抬手给他倒茶,道:“不干,吃多了不觉得口渴?” 萧宸喧噎了噎,默默地点了点头,怀玉一笑,将茶盏端到他的面前:“茶可是明前龙井,也是右相夫人给的。” 萧宸喧吃干净了栗子糕,又习惯地舔了舔留在指尖的糕点渣,道:“阿玉,右相明媒正娶的夫人在宜其,你见到的,是右相最得宠的妾。” 他说完后,见怀玉久久没有动静,愣了一下,见怀玉正盯着他的指尖发呆,他疑惑:“阿玉,你在看什么?” 怀玉伸出了手,道:“你能在做一下这个动作吗?”见萧宸喧仍是一副不解的模样,她便也伸出了一点舌头,作势在指尖舔了舔,末了又加上一句点评,“很好看哎。” 萧宸喧彻底愣住了,他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最末也只是扯了扯自己的耳朵,害羞道:“阿玉,你这样也挺好看的,不是,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怀玉愣了一下,茫然地摇了摇头,又怪萧宸喧道:“下次想和我说正经事,就正经地说,别闹小动作。” 萧宸喧只觉得无辜,道:“我做了什么奇怪的动作吗?”无奈之下,也只能将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怀玉道:“难怪她让我直呼她的名字,说她叫西蝉。但右相这般宠妾,家中的正妻又如何能甘心呢?” 萧宸喧道:“甘不甘心又能如何?右相夫人在宜其侍奉长辈,家中长辈也无意为她主持公道。况且,我旁观着,似乎右相很喜欢这位妾室。”他才刚说完,便察觉到怀玉以一种非常微妙的眼神看着自己,忙解释道,“阿玉,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那是别家的事,每个人处境不同,性格不同,万不能以他人来论导我。” 怀玉支着下巴,问他:“是吗?我听西蝉夫人说,今日的探花宴可是请了这丹凤顶顶有名的香君,你难道没有动过心?” 萧宸喧忙摆着手,道:“阿玉,你不要乱说,我都没怎么和她说过话,你真的不要乱想,我,我明日让刘兄给我做个人证。” 怀玉见他真的急了,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这些年变的确是变了许多,也知道如何圆滑了,可偏偏就是没学会该如何与女孩子说话。让我猜猜,你今日和那香君之间的距离,最近也必须要两人远,是不是?” 萧宸喧心满意足地道:“我知道阿玉你是最懂我的了。” 怀玉嗤了声,道:“你和我赌气,不愿与我说话时,也总是隔着两人的距离。” 萧宸喧见她提起了当年两人漫长的冷战期,吐了吐舌头,不敢说话了,只是闷闷地吃着茶。 怀玉道:“这场探花宴吃的怎么样?你游街的时候我本来也想出去看的,只是街上都是人,我挤不进去,也就作罢了。” 萧宸喧听她说要出门见自己时,紧张地看着她,后来又听到她没有出门,这才舒了口气,道:“今日街上的人实在多,你在家里待着就好。”又笑,“想见我,时时能见,日日能见,我定让你看个一清二楚。” 怀玉双手压着桌面,狐疑道:“你还是变了吧?三年前,哪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每次没有闹个满脸通红已经很好了,如今倒还知道与我调侃了。” 萧宸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没有,只是和阿玉你学了些言语上的技巧。” 怀玉刚想说话,悯春过来敲门,道:“公子,奶奶,已经是三更天了,该歇下了。” 萧宸喧忙将茶盏中的茶水喝了干净,道:“我先去洗漱,阿玉,你歇下吧。” 怀玉颇有些不自在地道:“悯春,你让织夏伺候公子洗澡,你来帮我拆发髻。” 萧宸喧道:“不用让人伺候,只要帮我把东西放好就可。” 悯春瞥了眼怀玉,微微一笑,出去叫织夏了。 萧宸喧很快便洗了澡,换好了衣裳,用毛巾擦着方才不小心打湿了的头发,随口问织夏,道:“我晚上宿在哪个屋里?” 织夏是怀玉新买的丫鬟,小丫头年岁小,最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说话也向来是毫无顾忌地直来直去,怀玉虽觉得她这般口无禁忌不大好,但实在爱她坦率直白的性格,便也买下将她收在身边慢慢教着。织夏进府晚,再加上那时毕竟在孝期中,两人很是注意分寸,所以对许多的情况并不是很清楚,见萧宸喧问了,反而很奇怪道:“公子不知道吗?是夫人的意思,觉得现在孝期也过了,奶奶也大了,想叫你们通房呢。这里也没别的可以宿夜的屋子了,您和奶奶一道住在上房。” 于是,织夏眼睁睁地看着温润如玉的公子,在刹那之间,耳垂已经通红,他手上的毛巾也掉在了地上,他像是被声响惊动般,疑惑地望了眼,等抬起头时,连脸也红得像只刚煮熟的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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