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望着他,嫣然一笑,轻声道:“好,我信你,掏心掏肺地信你。” 萧宸喧抿着嘴,只是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他的眉眼含唇春,眼睑温润地弯出了流畅圆润的弧度,眼尾微微地挑了上去,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萧宸喧一高兴,浑身似乎蓄满了精力,总想着要做些事情来浪费才好。他认真地想了一路,最末终于有了个很好的主意:“阿玉,我想给你下碗面条吃。” 幸好,即使再高兴,萧宸喧还是没有失去理智的,至少他并未一时冲动,说要给怀玉做一桌佳肴,要从冷菜到热汤都试一次。不过,即使如此,也足够让怀玉觉得惊悚了。 “你们儒生不是常说君子远庖厨,这厨房里的活计连我都不去做,你又何必沾一身柴火气回来?”怀玉不忍心泼他冷水,只能拣了个很妥善的借口劝解道,“况且方才吃了这么多的点心,我也不饿,总不能叫你精心做的一碗面给放冷放坨了吧?那也太辜负你的心意了。” 萧宸喧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君子远庖厨,是因想吃荤菜却不忍听牲畜被杀时凄惨的叫声罢了。这只是一句伪善,我素来都不信的,既然不信,便无需遵守。”说着,他满怀期待地望着怀玉,如墨的眸色里像是焠了星火,亮晶晶的,怀玉实在拒绝不了。 “好吧……反正有林妈妈在。”与其说是在鼓励萧宸喧,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甫一到家,萧宸喧便迫不及待地挽了袖子冲进了厨房,倒把在里面剥蚕豆的妈妈吓了一大跳,搁在大腿上的盆差点没打翻,她慌忙把剥了和没有剥好的蚕豆放在一旁,手无措地在身上擦了擦,道:“公子可是要吃什么?” 萧宸喧左看又瞧的,道:“我想给夫人做碗面吃。” 林妈妈愣了一下,道:“您做吗?” 萧宸喧被她怪异的眼神浑身都溜了一圈,也有些不自在,他低头假意地咳嗽了声,将脸上的神色略微收敛了些,道:“你帮我把食材都取出来,夫人现在饿得慌,等不及要吃了。” 站在厨房门口的怀玉无辜地望了眼神色怪异的悯春,示意萧宸喧方才纯粹是瞎扯淡。 林妈妈一连哎了两声,将面条,鸡蛋,青菜都拿了出来,又拍了下脑袋,暗骂自己晕了,忙要去洗菜。萧宸喧的袖子早早挽起,就是预备着这个时刻,便不让她动手,只在一旁看着,自己用勺子舀了水,开始洗菜。 林妈妈不放心,在旁看着,论理她是个下人,主人做事她不该插话的,只是看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公子,这菜不是这样洗的……不是菜叶子用水漂一下就好了,你要把菜叶子掰开,把菜根洗干净,对,就是这样……” “林妈妈,这菜上面怎么有这个洞?” “啊,这是被青菜虫啃过的。” “啊,那怎么吃?” “没事的,公子,这菜不肥菜虫还不肯来吃呢!只是菜虫啃过的,没有毒的。” “哦。” 继续低头认真地洗菜。 “公子……公子!青菜不是用手掰断的,要用刀切的,你这样……” 萧宸喧低头望着手上那一捧被他掰得七零八落的青菜,道:“还可以吃吧?” “吃的确是可以吃的。”林妈妈好像也找不到话来指责青菜用手掰断有什么不好的,于是只能打了下手,给他递了个碗,示意他把青菜放在碗里。 萧宸喧的目光又挪向了灶台,道:“妈妈,现在该生火了吧?” 林妈妈忙把碗放在桌上,三两步用肥胖的身子拦住了萧宸喧的去路,道:“生火这件事,公子你真做不来,让我来吧。” 萧宸喧道:“林妈妈,阿玉还站在外头听着呢,我要给她下面条吃,却连生火都要借你之手,会让她瞧不起的。” 林妈妈为难地道:“不是我想拦着公子,实在是这火候不是那么好控制的。”毕竟灶台生火,全靠火钳子和柴火控制,生手生火,不是火苗太小,就是灶台太热,火候不大或者过旺,最后饭菜都要遭殃。 怀玉在外头实在听不下了,要带着悯春走。 悯春踩着小碎步跟在怀玉后面,问得认真:“奶奶不要再听听,或者进去帮公子干活吗?” 怀玉道:“我只是忽然觉得该给他去准备点热水,找身新衣裳出来让他过会儿穿。”怀玉刚刚学做饭的那阵,每每都败在火候,那时不知道该怎么控制火苗大小,做一碗简单的青菜面常常灶膛和灶台两头跑,顾此失彼,不是火没了面还没熟,便是面已经糊了汤也吸干了,她却还在绞尽脑汁地灭火。 怀玉想了想,为了慎重起见,她道:“再给我备点蜜饯。”待会儿也好哄人。 也不知道萧宸喧一直在厨房里捣鼓什么,怀玉把他准备好了换洗衣裳,蜜饯也吃了两颗了,萧宸喧还没有来。怀玉想了想,也不愿去打扰他,找了本《文川诗集》在榻上读了起来。 等念了两首词,萧宸喧才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进了房门。他嫌烫,用帕子垫着手,献宝似的端到了怀玉的面前。怀玉粗粗地看了眼他的周身,竟然还算干净,只是确定方才定然是洗了手和脸,垂落的几缕发丝还挂着水珠子。 萧宸喧殷勤地伺候怀玉,又是递筷,又是送勺子的:“阿玉,你吃啊。” 青菜软趴趴地卷成了一团避在了角落了,是极其泄气的模样。鸡蛋花却没有它们团结了,分散了碗里的天涯。面条是最沉稳的那位,甸甸地在碗底,可有可无的汤水并不能掀起它内心的波澜。 怀玉深深怀疑这勺子是否会有用武之地,她默默地将勺子放下,却又将筷子举在了空中半晌,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下这个口。再看萧宸喧,却是一脸的期待,未语嘴角先扬,已经一心一意地等着夸赞。 毕竟是第一次,她当初下厨端出来的东西,也不过能吃而已,不应该对他太过苛责,怀玉心想,她将筷子伸向了看起来最保险的面条。 只是没有想到,面条比青菜更团结,它们几乎是肩搭着肩,腿挤着腿靠在了一起,怀玉努力夹了几次,扯下来的都是些断了的很碎的面条。她这才明白原来萧宸喧附带了一个勺子是个很明智的希望,方才她不该错看他的。于是怀玉重新拿起勺子,将碎了的面条夹在了勺子里,想也不想地往嘴里送去。 进口的刹那怀玉便察觉到了些不对劲,只是迎着萧宸喧的目光,压力实在有些大,她皮笑肉不笑地勉强咀嚼了一下,一阵咸到苦,又带着些焦了糊了的味道从舌尖的味蕾跑到了大脑里,怀玉顿了顿,想着自己应该找一个什么借口把这口面条给吐了,只是思虑再三,怀玉还是绝望地闭上眼睛把它咽了下去。 万分庆幸方才让悯春备好了蜜饯,这真是一个保命的决定。 怀玉咬着葡萄干,安慰萧宸喧道:“此生人能得意长处便是个极其难得的事,比如你,文章做得好,学问又好,已经是让多少人艳羡,倘若在别处还能完美,这于他人来说便是一件极其不公平的事。况且人只有不完美之事,找到能被人嘲笑之处,方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萧宸喧顿了两秒,眼角没精打采地垂了下去,他蔫头耷脑道:“很难吃,是不是?” 怀玉继续安慰道:“第一次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很有天赋了。” 萧宸喧还想尝尝自己的手艺,怀玉将筷子递给他,又哄他:“没事,挺好吃的,只要盐少许放得少些,汤汁再多些就好了。” 萧宸喧的脸上一变,筷子一丢,四处找水喝,怀玉同情地塞了他两颗蜜饯,萧宸喧边吃边捂着脸,道:“真是丢脸丢大了,阿玉,其实这不是我的手艺,是林妈妈做的,你相信吗?” 怀玉看他实在伤心,便决意要将良心先放一放,道:“我信的,这手艺真像林妈妈。” 萧宸喧见她跟着睁眼说瞎话,更觉得没脸见人了,方才还是用手捂着脸,现在简直是要将脸埋到了膝盖里去。 怀玉道:“男人不会做饭本来就不是个事,又何谈丢不丢人?你已经很好了,若论起这北秦,尝过夫君手艺的,我也该是独一份了,我早已心满意足了的。” “娘亲尝过父亲的手艺,”萧宸喧忽然道,“父亲仙逝后,娘亲才告诉我的,说是在他们新婚之夜,娘亲实在饿得慌了,父亲便偷偷地披了衣裳去厨房给她做了碗面条,谁能料到,平日里像个书呆子一般的父亲,竟然做的一手好面条。我到现在还记得娘亲回忆这件事时,眼里的光彩,那时我就暗暗下了主意,有一天也要给你尝尝我的手艺。”他说着,瞥了眼自己那碗面条,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嫌弃,“现在该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怀玉听他提起萧正廷时,言语里还是满满的落寞和思念,他安安静静地坐在灯影下,垂着眼睑,一动不动的身影,似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是那露在烛光中的半身红衣却越发艳丽了起来。 怀玉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宸喧,面条好不好吃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方桌子,怀玉将桌子推到了一旁,坐到了萧宸喧的身边,道,“给你一个小小的奖励。” 萧宸喧瞪大了眼睛,他能察觉到怀玉纤细柔软的手指扣在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却是搭在他的膝盖上。她扣着自己下巴的手微微往上一抬,挑起了自己的下巴,然后,他忽然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桂花香,若有似无地勾在了鼻尖,那是家中头油的味道,,萧宸喧很喜欢,尤其是夜深撒下帐子时,整个床帐都被这股淡淡的香味萦绕住,他便知道,这四方的天地里,有他们两个共在。 也只有他们。 萧宸喧愣了很久,先是觉得自己的心脏恍若被闪电劈了一道般开始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下来,这阵抽搐渐渐延伸到了四肢,泛到了指尖,落下的是阵阵的麻意。 那是一种很要命的感觉,心脏明明已经超负荷了,扑通扑通的声音好像是砸在了耳边,大到下一刻似乎就能炸开来一样。但却刺激地让他无法拒绝,这种感觉,是能勾人魂魄的。 萧宸喧的嘴巴紧紧地抿着,怀玉柔软的唇只是贴在了他的嘴角,可却像是吻在了他的心尖上,吻在了他的神智里,那一刻,天地甚至都失了魂。 怀玉在离开时,无视了萧宸喧已经爆红的脸色,反而饶有趣味般,在他紧抿的唇瓣上舔了舔,之后方才用手指挠了挠他的下巴,笑道:“回魂了。” 萧宸喧又愣了好几秒,方才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呀”,他迅速地用手捂住眼睛,又把自己团成了团,脑袋埋在了膝盖上,缩在了灯影里。 怀玉这才发现,他已经害羞到手指都在微微痉挛了,这让她开始深深地反思自己,方才会不会太过奔放了? “宸喧?”怀玉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肩膀。 萧宸喧条件反射般缩了缩。 “宸喧?”怀玉又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膝盖。 萧宸喧又下意识地用手肘护住了膝盖。 “萧宸喧?”怀玉戳了戳他的腰窝。 萧宸喧这下终于有了点不一样地反应,他抬起一张红扑扑的脸,小声地威胁道:“你再戳我,我……我亲回去了呀。” 怀玉猜他没这个胆色,挑了挑眉,道:“我在这儿呢。” 萧宸喧果然败下阵来,他“呀唔”一声,手捂着脸,倒在了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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