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刘约此宴,其实有交好的意思。 他们的座师王孙奚为了那桩官司将自己给栽了进去,连日冷眼看了过来,也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少府里伺候着帝君,并无再生野心,倒是把他们这些日全都扔给了林作北。而林作北在朝堂上累积多年,早有忠心耿耿的奴才愿意效劳,不大看得上这些士子,他们中的大多无论愿不愿意, 都被推了出去,成了两相斗争的牺牲品。 士子们也不傻,不肯坐以待毙,便想着要和萧宸喧搭上线,向韦晗示好。 这其实不是个极其明智的行为,官场斗争中最瞧不起的便是墙头草,往后如此,他们怕是得不到任何一方的信任。但却不能说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决定,至少这样做,还有些生机。 刘约将这台赏花的宴席设在了水榭,满满的两桌,都是同年,彼此相熟,也不用多介绍,三两句后,推杯换盏便叫了乐班子隔着一簇荷花,在那奏着乐声。 刘约的父亲是从宗正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告老之后便回了乡,但大抵还是留了些人脉在刘约的手里,朝廷里的人事,或许于萧宸喧是一头黑,完全要靠着自己去猜想,但刘约便知道是知道得很的。 萧宸喧手里捏着酒杯,倚着美人靠,微微侧着身子,眸光浅浅勾向那班乐师,道:“香君?” 刘约收回了目光,道:“是啊,香君。” 萧宸喧惊讶地道:“王孙奚竟是个爱美人的?” 刘约不置可否,道:“王孙奚这人,从家仆起的前程,别看如今位列九卿之位,但这性子却是一点也改不掉的。他长久地跟在林作北的身边,林作北有什么,他便要什么,林作北近日很爱香君,他便也爱香君。” 萧宸喧微微眯起眼睛,想起了那日在探花宴上王孙奚恭敬地伺候林作北,一副奴才样。可是这是面上的功夫,王孙奚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很难说。或许他一边伺候着林作北,目光却贪婪地望着林作北的所有物,美人,美酒。 刘约道:“王孙奚这人,在林作北身边还算是有规矩了,若离了林作北,可是很不像话的。几年前,王孙奚前往南亭镇压起义时,人人都说他那时手段血腥残酷,但很少有人注意到,王孙奚在南亭敛了了一大笔钱,还收了很多的美人,正巧与林作北那时的宠姬很像,收的东西也是,林作北要官窑的瓷器,他也要,反正,什么都要。” 萧宸喧蹙了蹙眉头,道:“听上去倒是很有趣。” 刘约挑高了眉头,道:“有趣?”顿了顿又问道,“你这几日怎么尽想着要和我打听王孙奚了?” 萧宸喧欠了欠懒腰,道:“倘若我与你说,我觉得他有趣,这个借口你信么?”瞥了他一眼,见他一副“你绝对在诳我”的神情,便又笑了,“知道你不信,我只是觉得我或许可以与他同盟。” 刘约震惊地看着他,等意识到萧宸喧说了什么后,刘约慌忙往四下看了看,见同年们大多散落在各处,虽然有几个想要过来聊天,但见他们肃着面孔,觉得大概在聊什么要紧的事,便也走了。 并没有人听到。 刘约压低了声音,道:“宸喧,可是右相对你不好?” 萧宸喧哑然,道:“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刘约静默了一瞬,叹了口气,靠着朱红色的柱子,道:“右相其实也算得贤明了,至少,至少也总是会想着百姓的。” 萧宸喧讽刺一笑,道:“譬如,为了将林作北拿下,毫不犹豫地损了条人命?” 刘约道:“政治手段嘛……”他说着也怅然,道,“你说韦晗不好,难道林作北就是个贤明的了?这北秦在他家手里,可就是个玩物,去年匈奴来犯,竟然破了山泽关,直接打了进来,将边关抢了一通,那可是我朝的屏障!林作北做了什么?竟不叫人抵抗,更何谈将这些匈奴打出去,反而是另寻了亲信,双手奉上了许多的牛羊财务,像送个祖宗一样把匈奴送了出去。反倒是南境,仅仅是因他家祖坟在南亭,便筑了高墙,架上强□□箭,修得固若金汤,那南秦的朝廷早已是醉生梦死,他又何必如此劳财伤民?” 萧宸喧道:“嗯,都是些坏的。” 他轻飘飘的语气,似乎全然不将这些事情放在眼里,倒闹得在一旁义愤填膺的刘约尴尬了起来,道:“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萧宸喧道:“我怎样想,我方才说得很清楚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之道,非世家之道。” 刘约感觉到自己的血在筋脉下隐隐发烫,他喃喃道:“对抗世家,你疯了吗?” 萧宸喧道:“我还记得刘兄曾说过,世家僵死,不如王孙奚有前程。” 刘约噎了一下,道:“但那也要林作北和韦晗都退了下去,况且,世家是百足大虫,死而不僵。” 萧宸喧道:“刘兄还记得壬午之变吗?” 刘约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道:“壬午之变?壬午……壬午之变!”他的眼睛忽然瞪得很圆,龇牙笑了一下,道,“这件事你想也不要想,查不到的。” 萧宸喧摸着自己的手腕,道:“哦,是吗?”语气里好像带了些口气,但眉眼间并没有透出任何的失望,他继续道,“那可真是糟糕,看来要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王孙奚身上了。” 刘约道:“退一万步讲,即使你能扳倒世家又如何?王孙奚可是一条恶犬,他那样的人,有了权力,可是会死命地搂在怀里的。” 萧宸喧道:“哦,那反正也是我的事了。” 刘约急了,道:“什么叫反正也是你的事了?你把我放在了何处?” 萧宸喧道:“我见刘兄方才推三阻四地找些借口来堵我,以为刘兄是不愿呢。” “哪里会不情愿,我只是想叫你明白,这件事很难做。”刘约道,“世家再不倒,北秦都要被折腾完了,别的先不谈,上次为了皇陵一案,你知道从国库里走了多少的银子吗?这个时候别说是匈奴来扰了,就来那不争气的南秦起来要打我们,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萧宸喧道:“事在人为,末代之时,陈胜吴广之辈能推翻一个王朝,现如今不过是几个世家罢了。”他顿了顿,道,“你昨日问我,谁是那渔夫,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在我的局里,世家和王孙奚是鹬蚌,我们是渔夫。” 刘约的眼眸中有了些光亮,道:“好,你说,该怎么做。” 萧宸喧道:“急不得,先观这次林家公子的案子廷尉府内可有阻挠,再试着向王孙奚投诚。不过,投诚这件事我做不合适,至少在王孙奚看来,我还是韦晗那边的人,你去,带着这帮同年一道去,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座师与学生的关系,再合适不过了。” 刘约沉默了会儿,道:“宸喧,你实话告诉我,这件事你想了多久?” 萧宸喧笑道:“念头自小有知,计划却是这几天一点点想起来的。” 刘约拢了袖子,道:“实不相瞒,家父还在朝堂为官之时,因他是宗正,皇家牒谱之事都经他之手在打理,壬午之变后又清君侧,我一直都觉得这件事有蹊跷,想偷偷去他衙门查过,结果被家父发现了,一脚被踹到这口池塘里,从此之后这热血的心肠就冷了些。” 萧宸喧微微动了动睫毛,听刘约继续道:“家父是最正直不过了,连他都不让我查的事情,是真的不能查。我那时就想着,会不会朝廷重臣都尽数牵扯在内,谁也不能自全。” 萧宸喧想到了那本书,没有说话。 刘约又道:“反正这盟算是结下了,我也没别的法子了,不整死世家就是被世家整死,唉,真希望自己还能看到麟儿长大,真想和家父一样,天天在他屁股后面踹着他去念书,毕竟也不能让我那时候白被踹了,老子当年吃的亏总要在小子身上找回来。” 萧宸喧皱了皱眉,关注点显然跑偏:“刘公子今年贵庚?” “大的十岁,才刚请西席,小的那个五岁却皮得很,天天爬树掏鸟蛋,很有我小时候的风范。”刘约笑得满足,“贱内现在也有了四个月的生育了,欢喜吃酸的,估计是个女孩儿。” 刘约乐呵呵地说完,见萧宸喧一脸向往羡慕地望着自己,便道:“说起来,宸喧,你还没有孩子吧?” 萧宸喧犹豫了一下,道:“嗯。” 刘约道:“你还小呢,尊夫人怕是更小,不着急。况且女孩子年岁太小要孩子很容易伤身子的,贱内生大儿时,可是大出血,吓得我那时候以为娘俩都要离我而去了,一个人坐在廊下哭,还被家母骂了,说不吉利……” “嗯。”萧宸喧仍旧是那副样子,道,“真好呢。”又笑,“不过我们也很好。” 刘约不服气,道:“你们成亲才几年,要到我这个岁数里,还好着,那才是真的恩爱。” 萧宸喧决议和他比到底,道:“我成亲也有五年了,哪里还短了,不过只是没有孩子输了你一节,但昨日内人还与我说心悦我呢,刘兄应该是差的远了,我还记得你和我说过,尊夫人可是都懒得和你说,情愿与手帕交去打叶子牌呢!” 刘约哇哇乱叫:“那不过是一句顽笑话,她虽然偶尔会不怎么情愿与我说话,但素日大抵还是恩爱的。宸喧,你该对我好些的,不要拿这个来刺激我。” “哦。”萧宸喧冷眼看他。 刘约不服,又道:“你也只有现在快活了,等日后有了孩子,看尊夫人理你不理你,到时候别再垂头丧气地过来问我讨要该如何哄娘子开心的方法。” 萧宸喧抿着想了想,道:“有件事刘兄说错了,怎么哄娘子的法子,我现在就想要。” 刘约斜他一眼,很是幸灾乐祸:“怎么,吵架了?都说小年轻的爱情不牢靠吧,没关系,和前辈学学就是了。” “没有吵架,我只是……”萧宸喧顿了顿,未语耳尖先红了一圈,他嗡着声音道,“我只是想知道,额,怎么和自家娘子相处才会不红脸,那实在太丢人了。” 刘约目瞪口呆地看着萧宸喧,道:“不是吧?”想了想,又道,“你随我来书房,我有几本好书要送给你,这书你切记要自己躲起来看,不能让尊夫人看到。上回我看的时候不小心被贱内逮到了,耳朵都被揪红了。” 萧宸喧沉默了会儿,不可思议道:“不会是春/宫话本吧?那种书我从来不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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