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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约清楚地知道,这些日子,萧宸喧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周身都漫着情意暖暖的春光,好想下一刻在他的四周便能看到日放花树千万棵,却唯有灼灼桃花能闹春。    原先的萧宸喧还能收敛点,在外头向来都正经,端的像个正常人似的,否则刘约也不会到了小宴那日才能知道原来这位少年纯情到了这个地步。可最近,萧宸喧似乎实在克制不住了,无论何时去找他,他都是弯着那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闹得刘约浑身一激灵,一抖索,差点把要说的事情都忘了。    刘约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道:“镇定些,让脑子赶紧回窝,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萧宸喧方才收了些旖旎情思,道:“是为了左相公子的事吗?我听说了,刘经法果真是不客气,廷尉府也不客气。”    刘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道:“我瞧着你这几日不着四六的样子,以为是把魂都丢在了家里了,未曾想还是带了一只眼,一只耳朵来了。”    萧宸喧脸上略略浮起了些霞色,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他拢着袖子,道:“王孙奚那儿怎么样了?”    “马马虎虎,但关系尚浅,还需要时候去经营。”刘约道,“香君那儿也捎信过了,不过,这事儿需要你去斡旋。”    萧宸喧挑了挑眉,看着刘约苦下了一张脸,悲痛道:“家有悍妻,不敢任意妄为。”    萧宸喧道:“刘兄,大行不顾细谨啊,既是成大事者,自当有不拘小节之时。”    刘约道:“家中有两块搓衣板,每块上面有十八道刻痕,其中有一半已经教我的膝盖磨平。”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几秒,最后还是萧宸喧败下阵来,道:“我亲自下帖,去会会那香君吧。”    刘约殷勤献上建议道:“等跪搓衣板时,悄悄的在膝盖上覆两块棉花,疼痛能减半。”    萧宸喧咬牙切齿,道:“多谢刘兄指点。”又问刘约道,“知远兄近日可得闲?”    刘约道:“你带他去,更好了,事半功倍。”又道,“银子可够使的,你不过一个小小中庶子,这要请动香君,可是要花上许多的银子。不够无需强撑着,我借你,不要利钱。”    萧宸喧道:“多谢刘兄,余钱还是有三两个的,倘若不够使了,我自然也不会客气。”    萧宸喧的动作极其的利索,他邀了吴知远说要会香君,吴知远立刻解囊送了两锭银子过来,也算是随了份。萧宸喧便又去递贴要见香君,本来以为香君芳名在外,自然是恩客不断,他想要得见一面,不光需要耗银子还要花时间,谁料红研楼很快给他理了场子出来。    除此之外,香君还特意捎了信笺来,信笺是用花瓣揉碎染了色,上面洒了金粉,带了些甜淡的熏香。隽秀的字迹大意写了些客气的话,只是那落款却是胡家长女敬拜。    萧宸喧好歹还是知道这风月场上的规矩,这往来递话大多都不会安安稳稳地写在信上,姑娘们更爱一方绣着鸳鸯的帕子,深情款款写下相思寄语后,再吻上唇印,将方帕折了两折,捎到公子手里,便也是将绵绵情意也折寄了过来。香君此为,倒是有些怪异。    萧宸喧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他曾认识过哪家胡姓的姑娘。    三日后,便是红研楼一会的日子了,下了衙门后,吴知远便与萧宸喧汇合,共同乘了一辆马车去往红研楼。吴知远倒的确比萧宸喧知道这风月场上的事,早已做好了三首诗,夹带在袖子里,道:“能将心中平生所学,笔端三千墨,皆付风流,才真正配的上风花雪月四字。”    萧宸喧笑了笑,道:“今日我倒是要献丑了,光身一人去,实在不知风字。”    吴知远指着萧宸喧笑道:“要什么风月,你只要这张脸,也尽够了。”又道,“我们这些同年坐在一起闲话,有时说起你这张脸真叫人叹服,绝美得便如书中女鬼所勾的画皮,无一不是惊艳。”    萧宸喧向来不喜这话,听了也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等到了红研楼,龟奴先把他们迎上了二楼,接着是香君身边的小丫鬟将萧宸喧和吴知远亲自迎进了香君的闺房。但见满室缭香,一把琴音潺潺入耳,风从开着的窗牖进来,挑逗地挂着的珠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也算是应和曲声了。    香君执礼,站在房屋的中央,缓缓欠身,道:“奴家香君,恭迎两位大人。”    萧宸喧听人叫惯了公子,乍听这大人二字还有些不适应。倒是吴知远,早就迎了上去,顺着话竿子和香君闲谈了起来。    香君说了几句话,便请两位入席,萧宸喧算是主人,坐在了上首,香君便挨着他坐了下来,皓腕如霜,十指纤纤,斟酒满盏,再举至眉间敬奉上。    吴知远在对坐看了,也是稍稍吃了一惊,笑道:“倒是甚少见香君行此大礼。”    岂止是大礼,在这红研楼里连一般的礼节都是能省就省了,风月场中为的就是寻欢作乐,谁还情愿将自己束在礼教之中,自然是见美人越是放肆无忌越是好了。    香君道:“奴家与萧大人算旧相识,这一盏酒是为了敬故交。”    她见萧宸喧微微皱起眉头,似是在回想二人究竟在何时何地见过,却也不以为意,或者说,也没有多少的意外,只是又斟了一盏酒,道:“这盏酒,敬的是五年前漳度县衙外,大人仗义执言。”    萧宸喧恍然大悟地又细细地看了她一眼,却是更加疑惑了,道:“我只在漳度县衙外帮过一位姑娘,但……”    香君轻轻放下杯盏,道:“奴家在改名唤香君前,也曾是良家女。”    萧宸喧却仍然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香君缓缓道:“那日我意气用事要将祖母告上公堂,却反被父亲扇了巴掌一路拖回了家,成了漳度的笑话。我那时到底也是太年轻,做事没个脑子,未曾想过哪怕是血亲收拾起人来,也是能狠得下心来的。等热孝一过,祖母就随便给我择了个商家嫁了,显而易见这日子过得自然也是坎坷多累,后来夫家落败,来这丹凤做生意反倒赔了个底朝天,没银子回漳度了,便就地将我卖在了这红研楼。”    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要将多年攒下的怨气也一道呼了出来,她低着头,道:“我至今还记得大人那日在衙门前劝奴家的话,奴家却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萧宸喧静静地看着自己滴酒未动的杯盏,道:“儒学入法,自然注重人伦秩序。”    香君苦笑道:“家母敬祖母,伺候家父一辈子,落了不得好死的田地。我虽则那日过分了些,要将祖母告上公堂,可在家中那一年也并未怠慢过她,冬日里未曾少一点热水,夏日里手里的扇子也不曾放下过,她却可以肆意地糟蹋了我的终身。更叫我看不明白的是,当初我也是他刘家人三媒六娉,敬告宗庙娶的正妻,却是说发卖了也发卖了,有苦也无处可说去。再几经辗转托信到漳度,胡家却连女儿也不认了,这样的人伦秩序,我实在看不懂。”    萧宸喧看着她说着说着便要落下泪,忙劝慰道:“姑娘略略宽慰心,这哭多了反倒是伤身的。”他皱了皱眉头想了片刻,到底还是忍不下心,便道,“若姑娘想脱贱籍,短了银两,尽管告于我便是。”    高知远一直都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这时候便来也插了句道:“萧大人不仅能给姑娘赎身,还有心要给姑娘送上一份姻缘。”    “姻缘?”香君愣了愣,她含泪的眼睛怔怔地望着萧宸喧,慢慢地垂下眼睑,叹道,“奴家残花败柳之身,能安身立命,孤独终老已经是有幸了,哪能再希求什么姻缘?”    萧宸喧道:“姑娘能请这些乐师先出去吗?”    香君点了点头,两个姑娘便抱着古琴出去了,等见着她们亲手合上门后,香君方才道:“大人请说。”    萧宸喧犹豫了会儿,到底还是开了口,道:“其实,的确是有段姻缘要介绍,王孙奚王孙大人,你也是认识的,他向来钦慕你,倘……”萧宸喧说不下去了,他总觉得这个样子活脱脱就是红研楼里的龟奴老鸨,先时还觉得这没什么,美人与黄金相等,都是贿赂的手段,但当果真见到了活生生的人坐在面前,会哭会笑,用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时候,萧宸喧终于还是没办法开口。    香君望了望他,像是才回过神来,紧紧地咬住下唇,眼神并不带任何期盼地瞥了眼高知远的神色,方才将袖子掼在了桌子上,冷笑道:“奴家从来不知原来萧大人有一天也会沦落成这官场里谄媚献笑之辈!”    萧宸喧扶着酒盏的手颤了颤,有那样一瞬间,他的眼前出现的是萧正廷的脸,可是很快,他便把心头浮上的万千难已言说的心绪给按压了下去,话到口中,只是轻描淡写一句:“人总是会变的。”话梢音尾处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怅然。    高知远看着萧宸喧的颜色,轻轻一笑,转而对着香君通起情,达起礼来,道:“姑娘向来自觉,方才也说了,以这残花败柳之身难觅好姻缘,可若要在这世上安身立命,身旁没有男人,姑娘觉得可能吧?想来也只会招惹进来更多的麻烦。究竟是用心的伺候一位大人,还是在这红研楼里一条玉臂千人枕,姑娘心中应当有掂量。况这王孙大人,家境殷实,腰缠万贯,又是权贵,姑娘轻轻松松地过去,也不要嫁妆,做个外室女,这下半辈子的福分就在了,若还能给王孙大人生个一儿半女,这福分就滔天了。姑娘还觉得这桩姻缘是委屈了你吗?”    香君还想说话,可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在世人眼中,这桩姻缘的确是她赚很了,先时嫁过人且不说,单是现在的身份便能遭千人唾弃万人骂的,可却从来没有想过她究竟愿不愿意。婚事她不愿,改名香君她不愿意,眼下的这桩事她还是不愿。从头到尾,香君只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个人,只是个物,随意地送出去,卖出去,却偏偏忘了她还是个人。    香君道:“这事萧大人来问我倒是多余,只需银两备足,妈妈同意了,还能准备一顶花轿将我抬进王孙府,萧大人半个心眼都不用操。”    萧宸喧道:“这事定要与姑娘商量,倘若姑娘不愿,便也罢了。”    香君冷冷斜了他一眼,道:“哦,也是,你怕我不在王孙大人面前说你好,你便是白白花了这个银子。”    高知远道:“香君说笑了,别的我们不要,这谢媒酒是一定要吃一杯的。”    香君只是端起酒盏来,吃了一口酒,侧颜冷淡,显然不愿再搭腔。    萧宸喧也知道这话谈到现在差不多也算崩了,便起身道:“今日失礼了,还望姑娘不要介意,我改日携礼登门道歉。”    香君放下酒盏,也起了身道:“若还要为此事,大人不必再登香君的门。香君的赎身银子也不是大人一个区区小官能承担起的,大人不要再打这个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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