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五月的初夏,寂静的下午四处无人,四处都是茂绿枝叶的晃动声,绿叶与柔花透着光明。 阳光和树影晃动着斜在靠近窗边的贵妃榻上,半下午的时候,江渺无事可做,拉过柔软凉滑的锦缎,舒舒服服地躺在塌上。 暖洋洋的光像慵懒的猫一样打在她眼皮上,她合上眼睛,耳边不时响起微风过树叶的沙沙声,花瓣侘寂地落下,蜂蝶在碧海浮动,她不久就沉沉地睡去了。 再醒来时,自然浑身神清气爽。 只是她睁开眼睛的一瞬,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有些陌生。 人去到了新的地方,身体带着旧有的惯性,在醒来的一瞬间有些怅然,无端生起背井离乡的哀愁。 一年的时间过去,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颠沛流离。 她半撑着身子坐起来,华美的红色湖绸和黑发都沿着她的肩膀滑下去。 她身子都睡软了,伸脚够到贵妃榻下的花卉纹绣鞋,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茶盏颜色是一种薄冰般的绿,透着水波荡漾的光明,梅、桂、茉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把光明,冬季和夏季的馥郁都温暖地喝下去,好像人也能像花和季节一样美好似的。 这时,她忽然听到门口有小声的呼唤。她转过头去,只见繁缕和青葛露了小脑袋在门口,正招呼着她过去。 江渺午睡时脱下了外衣,现在就只穿了一件云雁穿枝花文锦襦裙,她随手拣了一件绣万年青的褙子穿了走出去。繁缕她们把她拉到了一边的花树下,天气晴朗,柔柔的寂静的太阳洒下枝叶的影子,不时有几声鸟语从头顶的树荫里传来。 繁缕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小主子,给你带了点吃的。” 青葛在一边笑着戳了戳繁缕的头,“她整天就知道吃。” 繁缕吐了吐舌头,满怀期待地示意江渺打开,“前几日我回家了,捎带来了些爹娘亲手做的糕点,姑娘你尝尝,不少都被青葛她们抢了,好不容易才留了些。” 青葛拧了她一把,“有你自己在路上偷吃的多吗?” 江渺拆开了细绳,油纸包里静静躺着几块枣泥饼,酒酿饼,松花团子,每样都有几个,看起来是繁缕细心帮她挑出来的。江渺一手拿着油纸包,一手捏了一块枣泥饼咬了一口。 “好吃吗?”繁缕看着纸包里的碎渣哎呀了一声,“路上都压碎了些。” 青葛也在一边看着江渺笑道:“繁缕的糕点有些苏州的风味,和府里的不太一样。” 江渺满足地点点头,“好吃。” 繁缕笑着戳了戳江渺的脸,“姑娘留着吃吧,下次我回家还给你带。” 青葛拉起了繁缕的胳膊,“姑娘,我们俩还要当值,就先走啦。” 江渺笑着把她们送了出去,她们一阵风似的走远了,江渺拿着油纸包回房时,嘴角还是不自觉地勾着。 她把油纸包放在桌上,又捏了一块松花团子跑到贵妃榻边上,一边晃着腿一边吃。 她边咬边看着手里的松花团子,她想,繁缕的爹娘手真巧,这么好吃的团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她想着就垂下了眼睫,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有没有给自己做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今日也不知道为什么赵聿珩回得这么早,她刚吃完一个松花团子,桌上的油纸包还没收起来,他就走了进来。 她呆呆地坐在贵妃榻上看着他,赵聿珩坐到了椅子上,随意地瞥了她一眼,“什么事,你这么开心。” 江渺偷偷抹了抹自己嘴边的碎渣,她心里纳闷,自己也没有笑什么的呀,他是怎么看出自己很开心的。 她正想着,屋外鱼贯来了许多捧着衣物的婢女,婢女捧的每件衣物看起来都十分华贵精细,海棠红、品红、蟹壳青,各色料子只是看起来就泛着光滑的流光,上面的刺绣更是细密,各种繁复的纹样覆于其上。 江渺有些无措地看向赵聿珩,“王爷,这是.....” “给你的。” 她吞吐道:“可是这也太贵重了吧......” 赵聿珩手虚虚地撑着下颌,垂眼笑了一下,“给你你就穿着。” 江渺话还没说完就被婢女们拉到了屏风后。 婢女们为她一件件褪下身上的衣服,江渺一开始根本不好意思让她们碰,她们一碰就敏感地要往后缩一下,后来她也习惯了,就任她们忙着。 她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了,褪下衣服时还有轻微的悉索声,她忽然想到赵聿珩还在外面呢,二人就隔了一扇屏风,她的脸又有些红了,她拿手冰了冰脸,想让脸上的灼热退去,免得一会儿让人看到。 婢女们为她换上了一身缠枝牡丹纹大红杭绸锦裙,牡丹花纹在裙身错落有致地分布,仅仅是花瓣就使了盘金、撒针、缉针数种针法,裙边绣着三头鸟和枝蔓,花纹金彩交融。 婢女为她系上了一道佩玉宫绦,莹润白玉镂雕着精致的玉鸟,鸟旁阴刻花草纹饰,树叶茎脉。 众人收拾完毕了,为首的一个婢女笑道:“姑娘,出去让王爷看看罢。” 江渺抬了抬手,衣裳软滑,完美地贴合着她的尺寸,看来还是特意为她做的,那......外面的那么多都是的吗,她一边想一边走出了屏风,太奢侈了,她根本穿不完这些衣裳的。 赵聿珩见她走出来,抬起了眼睛。 他靠在椅背上,抬手示意她过去。 江渺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裙子,这才朝他走过去。 走到他身边时,他伸出手,拉着她的绦带就把她往身边拽去,她由他这么一拉,差点控制不住地往他身上倒去,幸好他在最后一刻松了手,江渺堪堪在最后一步才收住身形。 她刚睡过午觉,头发都没来得及梳成发式,就软软垂在肩上,由他这么一带,她的发丝差点拂到了他身上。 他坐在那,为她整理着裙腰处细微的褶皱。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间拂过她敏感的腰肢,江渺有点怕痒,她几乎都要控制不住地颤起来了,可是赵聿珩依然慢条斯理地为她理着腰上的宫绦,她咬紧了嘴唇。 窗外的光映在他身上,他的睫羽扫下一层暗影,他嘴角带了几分笑意,低声道:“合身吗?” 他修长的手指还按在她腰上,此刻这么说话,就像是两个人亲密的私语。 她却感到自己腰上的宫绦好像越来越松。 像是一种毫不遮掩意图的侵略。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进入她的领地,仿佛一个君王理所应当地宣示自己的主权。 所有乱臣贼子都当被斩尽杀绝。 他手边放着一碗汤药似的东西,白芍和川芎的苦味弥散进她的肺里。这样的药苦得太绵长,很容易让人想起病痛。 江渺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赵聿珩抬起眼看着她,平静地收回手。 他就那样目光不移地望着她,他笑得总像是在威胁,江渺不敢再退了,她按着自己腰上的宫绦,紧张道:“王、王爷,我自己来吧。” 他依然歪在椅背上,看着她用颤抖的手指凌乱地系上绦带。 他手搭在桌沿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像是根本不知道江渺现在多想离开,他还望着她,故意问道:“好了么?” 江渺听到他说话,手指颤得有些冰凉,也就随便弄了一下,战战兢兢地回答他,“好了。” 他的手指点了点桌沿,江渺抬起眼睛,看到他手旁的那碗药。 他抬了抬下巴,平静地命令道:“喝了。” 看了一下那碗药,江渺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小声问道:“那是什么?” 他依然语气平静,“治你的宫寒。” 江渺忽然想起那晚自己腹痛的情景,想不到他还记着,还给自己准备了药,不过她还是犹疑道:“王爷,不用的,没什么事......” 他抬起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快喝。” 江渺也不再说话了,她咬了咬嘴唇,药就放在他手边,要是去拿的话必须还要再走到他身边去,而他就漫不经心地坐在那,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一直注视着她,等着她自己过去。 他这样的人无形间就能给人一种威慑,让人总怕耗尽他的耐心。 江渺也只好缓步地挪了回去,自以为趁他不注意,慢慢地旁边远离着。 她终于走到了他身边,伸出手就能碰到他手边的药碗。 她略微俯身拿起了碗,闻着涩苦的药味,她不经意间皱起了眉头,她根本不想喝,端着碗沉吟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看了赵聿珩一眼,像是一个必须喝药的小孩子带着一线希望看向大人。 “快喝吧,”赵聿珩抬了抬下巴,他却带着笑意,放缓了语速,注视着她轻声说道,“明天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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