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渺迷迷蒙蒙睁开眼睛时,最先看到的是窗外洒进来的月光。 刚醒的眼睛看事物异常清亮,她看到黑暗里很薄的月光像透明的雾气一样,一片清澈流动的亮闪闪的雾气。 她看到赵聿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她睡觉时他把灯熄灭了,屋里暗暗的,只有月光。她透过月光看他,他好像一直醒着,在等她。 周围像是有一片浓重的露气,现在他在她可以看到的地方,这样的距离莫名让她感到某种亲近。 她想,真意外。看到他在这的一瞬间,比见到月色还要安心。 她忽然很想要和他说一些话,随便说些什么都行。 “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侧了侧脸,“我们要走了。” 他的手闲闲放在腿上,侧过脸时她看到很淡的月色打在他的眼睛里,很高的鼻梁斜出一片漂亮的阴影。 他抬下巴时眼睫微垂,漆黑的双眼因此带着迷人的神态,“换身衣服吧,外面有点凉。” 江渺点了点头,“嗯,好。” 赵聿珩起身站了起来,去门外等她。江渺掀开被子下了床,跑到衣柜旁找衣服,她打开了衣柜的门,双臂按在了衣服上。 衣服太多了,她不知道穿哪个。女人的天性,有一点儿臭美的毛病,看到太多的衣服总有点难以抉择。 她趴在那突然有点懊悔,应该每一件都试一遍的,那样也知道穿上去会是什么样了。 她一件一件翻来翻去,翻过一遍又翻一遍,这件不行,颜色太鲜艳了,这件好像有点薄,这件式样又太正经了,她在衣柜里乱找,最后才终于确定了一件缃色配浅杏黄色的裙子,裙子上撒着花瓣一样均匀细小的斜回形纹,她又拣了一件烟灰色半长褙子配在外面,褙子有玫粉色的嵌边。 她对着镜子照了一圈,上上下下仔细看了,自己终于觉得满意了,这才走了出去。 她推开了门,月色透过各种缝隙穿进屋子,没有了墙壁的遮挡,屋外比屋内要更亮一些。 这种明亮很寂静,不至惊扰了人的梦。 她踩在石板路面上,似乎并没有声音。 赵聿珩走在前面,她小步跟在后面磨蹭,来到京城后,她还没有出过端王府的门。王府里有许多巡逻的身着甲胄的人,她听到不时响起的铁器摩擦的细微声音,与他们有些距离,在寂静的夜里像是空谷鸟羽的回响。 她走得很慢,以前就是这样的。 赵聿珩已经放慢了步子,她还是没有跟上,他回头停步等她,见她一小步一小步在后面挪,他有点被气笑了,“你跟上啊。” 江渺哦了一声,往前跑了几步,轻盈层叠的裙裾在她停步的时候往前轻摆,她与他并肩走着,她这时才感到他有多高。他的衣服是很深的颜色,他身材很好,她也是知道的。毕竟他逗她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抓过他的手臂。 夜色静谧且安详,不时有微凉的微风浮动,树叶和树叶互相触碰,叶和影同时移动。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上。 雕梁画柱,高楼平地起,街道各处压着低低的万盏灯火,京城是如此的繁华富丽,水波在灯火下映照着跳跃的光,酒幌在风中招展,许多人脸色微醺。 来来往往的人,街边的小店冒着白色的上升的蒸汽,这一条街道以人的目力望不到尽头,只知道灯火像伞一样压在头顶。 她记得她失忆时就是在京城的。 她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富丽堂皇的一切,而她不知道在躲些什么,身上的衣服都沾着泥泞。 不是好像失去了什么,她是真的失去了,全部都失去了。她想,也许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有些怅然。她无心去看四周的景致,低头看着前方的地面,这个时候地面上只有影子。 她正晃神的时候,手忽然被身旁的人握住了。 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最后一刻触到了稻草,那一瞬间她觉得眼前变明亮了一些。 他的手很温暖,这种感觉她是有一些熟悉的。她甚至觉得他某种坚定的特质对她产生了感染。 他微低了头看着她,“想什么呢?” 她带了些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他,有时她居然觉得这个人是那样了解她,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她身上看出了多少东西,或许比她知道的还要多。 她吞吐道:“没,没想什么。” “看好路,”她看到他抬起眼睛看向前方,这个时候她意外地觉得他看起来有些落寞,他轻声道,“我怕你再走丢了。” 很多年后,她再回想起他牵着她的手走过箫鼓花光时,仍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前世的命定吗,即使后来她想起了一切,也会不由自主地去想它。 纯粹的情意,一瞬间的存在就已经足够了。定不负相思意。 “你想吃点什么吗,”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在明暗的灯烛下他的眼睛像是光辉流转的琉璃。 是有点饿了。晚上只顾着哭呢,自己躲在房间里使性子,连饭都不愿意吃。 怎么好像……哄她似的。 她有点意外,这个人还会哄人呢。 “嗯......”她往两边看了看,不少人都热情地招徕着客人,四面是热热闹闹的烟火气,她看到有一家小店门前摆着各色糕点,其中色泽雪白的芸豆卷儿看起来十分细腻,里面还卷着红豆沙,她也学着他一贯的样子抬了抬下巴,“我想吃那个。” 看到她这样,赵聿珩笑了一声,带着她走过去。 店家见有客人来,笑眯眯道:“夫人,要点什么?” 江渺只顾着看芸豆卷儿,傻傻地愣了一秒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夫人?她清澈的眼睛微张了一下,正准备开口反驳,赵聿珩向店家指着她看的芸豆卷,“这个。” 淡淡的暖光打在他漆黑的头发上,他有些长的睫毛覆下来,这样好看的人,看起来很难沾染烟火气,一开始江渺就因为他那双过于深邃锐利的眼睛不敢靠近他。 店家忙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把芸豆卷用油纸包了起来递给江渺,完了又笑眯眯看着她道:“夫人,好吃下次再来啊。” 江渺被他一句话噎了回去,她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店家就又兴冲冲地跑去招呼别的客人了。江渺一只手被赵聿珩牵着,另一只手拿着芸豆卷儿,话始终没有说出去,她心里有点儿堵。 后来她咬了一口芸豆卷破罐子破摔地想,算了,反正更过分的事他还做过呢,现在不就只是在称呼上吃了点亏吗。 芸豆卷很温软,她确实有点饿了,绵密的豆沙和芸豆落入胃中,暖洋洋的很幸福。她微微眯了眯眼睛,握着他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像一只被投喂的萌萌的小动物。 她看到街边有人摆了摊子,周围有人围在那里,她晃了晃他的手,好奇地问道:“你看那边是干嘛的?” 赵聿珩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卜卦的。” “啊,这么厉害,”她抬眸望着他,眼睛里像有光,带着期待和征求同意的意味,声音轻软道:“我们去看看吧?” 赵聿珩轻笑了一声,“想去就去啊。” 她走近了去看,有点破旧的小方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头坐在一个小小的凳子上。 老头子须发尽白,他胡子很长,是一种有些暗的灰色,市井里的人,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看起来倒落拓,他正扬手写卦,边写口中还念念有词。 方桌两边他还挂着两面破旗,右面写着“无事不占”,左面写着“不动不占”。 三枚有些破旧的铜钱被他放在桌上,街道上人来人往,而他和这两面旗安静地坐在不显眼的角落捏指掐算,问命运的吉凶。 流漫陆离的光下他的周围好像只有黑暗,卜卦的人和他的方桌一起坐在一条前方笼在黑暗中的道路的入口处,摇他手中的六爻。 见江渺走过来,老头子抬起头嘻嘻笑了一声,敲了敲右面的旗,“姑娘,你有什么疑惑吗?” 她看到老头子笑时口中零落的牙,那时一枚铜钱竖在桌上正在旋转。 老头子的目光像是集中的一束,因此显出一种格外熠熠的精神,看起来像幼小的孩童一样激动地马上就要从凳子上跳起来,配上他的满头乱发和乌龟的壳很容易让人想起同样奇妙的命运。 命运这种事,确实有人能够算出来,看起来应该是一件有公式的事情。 繁杂的光落在她的背后,阴影和人看起来都有些幻灭,她轻声问,“先生,我找的东西,能够找到吗?” 这不过是一个平平常常的问题,每个人都问过。卜者很快就埋头算了起来,之后他停顿了一下,眉目舒展地哈哈笑了一声,他拿着毛笔指了指天空。 江渺抬起头看,一个晴朗的星夜,万千星空仍在亿万年的时光中旋转。 卜者眨了眨眼睛,“你已经找到了,为什么还要来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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