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闻言,仿佛被雷劈过般。红着脸搓了搓手,声音轻如蚊蚋:“可我刚进学堂,字写得很丑很丑。” “没关系,我教你。来。” 很丑很丑是有多丑呢,郁珏很快就领教了。原来她所言非虚,说的一点都不夸张。不过她启蒙晚,长进也算不小了。 毕竟,在这个落后的村子里,居然有适龄儿童肯放弃玩耍而改去夫子家念书,这已经是件很可贵的事情了。 那天下午,他二人沉迷于书法,终归没去李家荷塘钻研有没有小蜻蜓立在荷花上这件事情。 而虽然练了一下午,小九的字还是写得歪歪扭扭,跟虫子爬过般。但总算有些长进,至少她脸上深一道浅一道的墨渍就很好的证明了她的努力。 随手递给小姑娘一张洁白的手帕,郁珏望向小九的目光里不由多了分赞许。 下意识接过帕子往脸上擦了擦,抬头对上郁哥哥的目光,呆呆望了眼手上被自己弄脏的帕子,小九的声音里明显带了丝哭腔:“对不起郁哥哥,我不知道我的脸原来这么脏,等我明天把帕子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可以吗?” “不用还了,一个帕子而已。”他应得漫不经心。 小姑娘却误解了他的意思,声音越发颤抖起来:“郁哥哥真对不起,你别生气,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让四姐帮我洗,她一定能帮我洗干净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毕竟是我说要教你练字的。” “可是这么白的手帕却被我弄脏了,你真的不生气吗,郁哥哥?” 心知一时半会儿跟这小丫头解释不清,郁珏索性懒得解释了,顺着她的意思说:“好吧,那你把它洗干净了再还给我吧。不急用,晚点也没关系。” 虽然他还贴心的加了句“不急用”,小姑娘还是很快点点头道:“嗯嗯你放心,我明天就洗干净了还给你。” 这丫头,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啊。算了,望着小姑娘一溜烟远去的身影,郁珏摇摇头想,就由着她去吧,也许这样她会好受些。 身后端着茶杯的郁母听见儿子头一回主动关心别人的话语,高兴的瞟了眼小九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直到第二天傍晚时分,小九都没在郁家门前出现。倒是第三日清晨,郁母打开堂屋门,发现门口小板凳上整整齐齐叠放着张洁白的小手帕。 快速打量了番四下,却没见到人影。郁母正要收起帕子,却被人捷足先登了。 “谢谢母亲,早。” 眼疾手快的收回帕子,郁珏紧紧攥着它走进自己的房间,仿佛手里捧着的是块儿绝世美玉。 帕子应是昨夜送来的,因为底下附了张略微有些湿润的草纸,上面书了行歪歪扭扭的字:对不起,郁哥哥,改天再来找你玩。 改天是哪天呢? 郁珏盯着这十三个字,仿佛看到张傻呵呵的笑脸。勾了勾唇,他第一次感觉到,文字竟也可以有温度。 郁珏所有的心不在焉和不由自主的翘首以盼都在见到那张傻呵呵笑脸的瞬间有了答案。 再见是在几天后刘二狗家的喜宴上。 村子不大,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家喻户晓了。所以,郁家搬到李家旧宅的第二天,村里来了对陌生母子的消息几乎就人尽皆知了。 同样,刘二狗成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村子,就连郁母都有所耳闻。 尽管那个年代缺吃少喝,巴掌大的小村子办场喜事,却还是要张灯结彩,尽量办的热热闹闹些。 为了让儿子尽快适应新环境,吃酒席时郁母软磨硬泡,特意把郁珏也带上了。在老村长的介绍下,她还几次三番拉着儿子去跟长辈们一一打了照面。 郁珏便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突然眼前一亮,见到某个角落里同样郁郁寡欢的小姑娘的。 因为个子矮小,整个人又无精打采的缘故,小姑娘坐在人群中一点也不显眼,可郁珏就是一眼就瞧见了她。 于是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再也没离开过她。 几分钟的时间里,他看见她皱了三次眉,叹了两口气,还不安分的扭了好几次脖子,可偏偏就是没抬头。 小傻瓜,看得出你是有烦恼,可你到底在烦恼些什么,你倒是抬头看下我呀。 好似孤苦终日对皇帝的青睐望眼欲穿的妃子般,郁珏叹了口气想。 仿佛一瞬福至心灵,小九忽然没头没脑站了起来,朝某个方向望了一眼。接着矮下原本就短的小身子,四处瞅了瞅,猫着腰轻手轻脚挤出人群之外。 踮脚跟母亲说了句话,郁珏很快尾随着那抹蓝灰色身影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 “郁哥哥,你看懂我的眼神了哦,真好。”偷偷瞟了眼四下,小九轻声说。 明知故问,不然我能跟过来嘛。郁珏真想送个眼白给几日不见的小九看,可在见到小姑娘紫葡萄似的水汪汪大眼时,某根心弦被拨动,这句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半晌,男孩儿冷冷别过脸说: “第八天了。” “啥?”小九一脸的不明所以。 恨铁不成钢的把刚别回去的脸又转了过来,郁珏皱眉瞅了小九一眼。 虽然对方连嘴皮子都不曾动过半分,可这不咸不淡的一眼却瞧得小九七上八下的,让她觉得比刚才那种被人远远盯着瞧的目光还要不自在多了。 也许是身处紧张的环境下,人的头脑反而灵活得多的缘故,转了转眼珠子,小九很快反应了过来:“哦,好像是有八天没见了。郁哥哥你好厉害喔,记得这么清楚。” 被人夸赞的郁珏心里却不是个滋味,他轻咳了下,再次把脸转过去,不自在的说:“当然了,我记得是你说以后天天来找我,让我教你写字的吧。” 言外之意,现在不信守承诺的是你,不是我。 小九一听,不由急了:“可我给你写纸条了呀,郁哥哥你没看到吗?” 郁珏一愣,近来在脑海里盘旋了无数次的那行字欢快的蹦了出来。 “改天是哪天?要不是今天被母亲拖来这里赴宴,是不是就~” 郁珏脱口而出。 小九并没注意到就什么,因为她所有的心思都停留在改天是哪天上了。 “不是这样的郁哥哥,那天我回去洗帕子,不小心被四姐看见了。四姐说~”小九咬了咬唇,没再继续说下去。 “四姐说什么,是不是说不让你来找我了?”郁珏冷冷问。 “不是的郁哥哥,你千万不要误会。四姐说上回郁姨送给我们的糕点味道很好,和小时候父亲从城里最大的徐记糕点铺带回来的糕点一样贵得冒油。还有那只帕子,她说是跟母亲的嫁衣一般名贵的料子做的。所以~” 偷偷觑了眼木着脸的郁珏,小九吐吐舌头又说:“所以她说郁哥哥家非富即贵,我们家高攀不起。当时四姐正在气头上,我本想第二天再跟她理论的,没想到第二天我突然生病了,浑身乏力,在榻上躺了好几天才~” “你说什么,你生病了?什么病,要不要紧?生病了怎么不在家休息,还跑出来做什么。”郁珏眉头紧锁,珠子一般连串问。 “现在已经好多啦,”动了动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儿,小九眨眨眼睛说:“你瞧,已经没什么了。” “真的没什么了吗?” “真的没什么了,不过原本四姐还不准备带我来呢,是我软磨硬泡非要跟过来的。我都窝了一个星期没出门儿啦,可把我给憋坏了。真巧,刚还寻思着待会儿能不能偷溜出去找你玩儿会呢,没想到郁哥哥你自己就出现啦,好棒哦。” “是么。”郁珏应得心不在焉,心里却在想,那个时候,你一定很难受吧。 这样想着,竟下意识说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前几天我确实难受的不得了。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上还长满了亮泡泡。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又快要死了呢。没想到我福大命大,阎王爷都不收我,就跟小时候那回一样。” “小时候那回?”郁珏问得心惊肉跳。 “对啊,娘亲走得早,听说那时我还是个半岁多的小奶娃。大晚上三哥四姐抱着嗷嗷直哭的我挨家挨户敲门借奶,没想到村里那年就我一个小奶娃,脸蛋儿都冻紫了也没借到。第二天早晨,还是言夫子见我奄奄一息可怜的紧,把他家小孙子~哎呀糟糕,我都好几日没去学堂了,虽然四姐帮我请了假,但夫子生平最讨厌有人缺堂了。我都一周没去学堂了,也不知道明天去了会不会挨骂哦。 “不要紧,害怕的话,明天我陪你一块儿去好了。” “真的吗?郁哥哥,你没有骗我?”小九兴奋得鼻是鼻眼是眼,一把抓住郁珏的胳膊说。 “当然没有。九儿,你,快放开我。”郁珏再一次别过脸,面上飞起团可疑的红云。 “哦哦,”小九忙不迭点点头退了半步说:“对不起哦郁哥哥,我太粗鲁了,是不是把你弄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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