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发生那事已过三日,秀玉被杖毙而亡,死相凄惨无人收尸,被草草扔进了乱葬岗。云珩的日子照常那般过下去,每日浣衣晾衣并上一日三餐,虽没了秀玉算计,但还是心防不卸。 老嬷嬷回宫交代了事情,太后有意包庇华然,此事就此而过。得亏秀玉死前行了好事,将幕后主使招供出口。那日老嬷嬷虽故意混淆视听,更示意自己出言澄清,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这皇宫依旧是富丽堂皇,但最为深沉的底处,流言蜚语已如同这冬季的雪,沸沸扬扬众人皆知。 云珩的身份摆在那,华然的身份摆在那,难免让人想岔路子。 云珩是云家人,华然算是钱家人,而上至庙堂王孙下至妇孺百姓皆知晓。钱云两家争锋相对尔虞我诈这么多年,在这耳濡目染下,后辈相斗也是在所难免。如今华然竟想用巫蛊之术害死云珩,不管流言与否,这都是一段谈资。 云珩不去掺杂任何事情,恪守职责不愿多话。 这诡谲的皇宫每个人都藏着自己的小算盘。譬如那日宫女出言助自己,也只是看秀玉已穷途末路,平时也看不惯秀玉行事风格方才出言解围。又如那些奴婢看着自个儿与秀玉明争暗斗,可不个个都在等坐收渔利。 在这宫中,谁都不可信! 这道理云珩是自己明白。 取了衣盆回自己的屋子打理,屋内只有玉清一人。其他人都有差事,尚未回来。 云珩方了物什,沉默示意玉清说话,玉清急道:“姑娘,你可知那日行事多有危险?倘若……倘若有任何差池,这掉脑袋的怕是你了!” 那事发生时玉清在最后头,便只旁观之分,那是心急如火,却也百般告诫自己不可因担心而误了事。也做那个看戏人。 云珩却觉无事:“如果这就算是刀锋险事,那日后我们所能经历的,该是什么?阿鼻地狱还是鲸波鼍浪。玉清,这些事情我能把握好,你所能做的就是做好我吩咐的事情。” 云珩对于这事因顾忌时机场合未曾与她商量一二,玉清虽不知其中细节,但也知云珩会插手此事,不由问她:“那秀玉算是愚笨,竟行巫蛊术,实是不堪一击。但怎会这般巧合地撞上太后那事,此中甚是诡异啊。” 云珩明白玉清的疑问,淡淡道:“因为都是我做的。” 她的话虽简短,但给人凌厉的感觉。玉清闻言完全没有惊讶,只是盯着她,用无声的目光得到她的回答。 “前些日子你告知我秀玉不可不除,我迟迟不动手是因为我要做那个坐收渔利的人。”云珩坐下倒了茶,继续道:“这几日我留了心思盯着秀玉,所以也就看到秀玉将下了巫术的木偶人放于我床下的那一幕。那木偶人其实要巫毒的人是贵为九五至尊的崇德帝,她这一计下得不错。罪臣余孽不甘贬奴,怀恨在心欲置圣上死地,这法子是稳妥。” “那太后一事?” 云珩喝了水继续道:“只可惜我后来乘其不备将那木偶人取了出来,换了名字和生辰变成了自己。又在浣衣时偷偷将太后凤袍上两颗赤玉攥去,连着木偶人一同放进了她的床铺里,那凤袍乃是传世之宝,太后珍贵必然不罢休……于是在这桩桩件件的算计中,来到了今天这一步。” 秀玉输便输在,自以为必赢而卸下防备,竟不去检查一二确认再三。 “这局看着却是险局,有失稳妥。”听闻云珩的话,玉清道:“倘若其中环节有丝毫差错,结果又会是另外一番。” 云珩攥着茶杯道:“我知道这是险中求胜,容易招致他人议论猜测,引来弊端。但已兵临城下,我不得不出手防备。” “那姑娘日后打算如何行事?”玉清思虑着,这事一出也不知道会引来什么。早晨的事,如今已流言蜚语尽传,太后皇帝会如何打算……华然会做什么。 这都是未知之数,皆无定论的。 “你继续你的事情,我如今能做的只能听天由命,看他能把我置于何种境地” 玉清欲言又止,她知道云珩固执的性情,不论言说多少,她依旧会坚持自己的路。自己所能做的就是跟随着她走。 云珩与她又谈了其他事,见时辰不早便欲送别。却在出门入廊诗,被人喝住了步子。 “两个奴婢在这藏藏掖掖地,别是讨论坏事。” 在这空荡安静的巷子里,突然有夹带笑意的声音响起。玉清已警觉地转头看是何人。 只见在尽头隐晦的巷口处站着一位宽袍披发的女子。虽步伐缓慢,但周身环绕飘逸潇洒之觉,只这单单身影,云珩已料到是谁。 “臧妃原来也有这等雅性,来做这帘窥壁听之事。”云珩说着已将玉清推至身后,“只是我与她只是闲谈杂事,娘娘怕是听错了人。” 话完,臧妃已走近。明媚的光将她照明显得温雅洒脱,她眯着眼审视云珩道:“闲谈杂事随处皆可,每回都来这闲谈,是否太多此一举?再说这无帘无壁,算不上偷听。” 云珩趁臧妃说话的时间,用眼神示意玉清退下。转头继续直视臧妃,那人眉目如花,看不透笑意。 “娘娘聪慧,奴婢骗不过你。”云珩已没了与她卖关子的兴致。上前道:“原来娘娘才是那个藏得最深的人,奴婢居然次次都未曾发现,佩服佩服。” 臧妃笑道:“论藏得深,深得过顾家那小子?” 云珩不懂臧妃为何要突然谈及那人,懵懂的目光投向臧妃,等她未完的话。 臧妃继续道:“你与顾家那小子什么关系?”说着,已将审视的目光射向云珩。 “没有关系。” 臧妃似是听到笑话,笑道:“没有关系他会替你解围,没关系他会派耳目来?这个男人本宫了解,看似温润和顺实则性情冷冽,有着透骨子里的薄情,他会帮你?” “只是误打误撞,他恰时帮了我而已。”云珩不是不懂其中深意,但不敢将深埋的阴谋掀开,只淡淡解释道。 臧妃闻言又是一声冷笑道:“那夜御花园,也是误打误撞?” 只一句话,云珩忽瞪大双眼。母妃曾说臧妃能力过人,却未想过是如何能力过人。这样一个出入无踪的人,还有什么能阻碍她? 云珩复又转念一想,臧妃今日特地在此等候,阴语阳话俱是说了遍,大概是在引自己入洞。她的性情诡异,但倘若真的收入掌心,定会事半功倍。但也因性情之由不好掌控,说不定日后就是自尽之匕。云珩在这时已在心中权衡。 “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云珩质问道。 臧妃微微一笑道:“只是劝诫你一句,倘若要在皇宫寻个安稳日子,不要招惹他。” “谁?”云珩故意重问她。 臧妃不自觉眯了双眼,大抵是思及往日旧事,眼中闪出杀意,一字一顿道:“顾襄城,不要招惹他。否则你必然骨肉不剩!” 云珩对臧妃这句话始终不明白,不是不明白其中的劝诫。只是不明白顾襄城的所做所为,这个男人与他不过几面之缘,他却三番两次地救助自个儿,却在这么长的时日也未曾向自己讨要报酬。似乎在靠近自己却又离自己疏远之距,实在看不透他在使什么手段。 已薄近黄昏,云珩收拾了东西准备用膳。那膳房隔着半个宫门都显出嘈杂,大抵是宫女们在闲谈耍闹。她们都爱在闲暇时给自己个消遣的差事,有人愿意看书有人愿意浅眠,也有人爱嚼舌根。 “娟梅姐儿,你可轻点放,那胭脂可是我托了出宫采办的公公买来的。”那娇柔的女声从门缝中泻出,半合着其他女子娇笑声。那女子嗔道:“听说是帝京最新的货儿了,若是损了半分那功效定会折半!” 那娟梅冷嘲热讽道:“再好的胭脂施抹脸上,再如何娇俏可爱。在这偏僻卑至的浣衣局,给看的人也只不过我们这些姐妹的,公子们可是看不见的。” 云珩停步在院外,她不想进去掺杂她们的谈话,想等她们都安静下来再进去。也不愿听她们这般闲话,侧了身去观赏那盛绽的红梅,那些话依旧不经意地传入耳畔。 那女子被了泼冷水,心情总会不好,怒道:“谁说看不见,这看得见看不见的,其实最主要还是看那老天爷愿不愿帮你。你看那个女人,贬到浣衣局没多久,居然要派去太后那处,靠的不全是手段还有那运气!” 云珩微愣,知觉那人讨论的是自个儿,本可不在意。只是他人忽谈及太后,云珩自己尚不知晓自己要到太后那处办事儿去。这些个人倒也对她的事上心,这事居然也知道。 另个女人回她道:“你别看那人风光,但她注定一辈子背上族中叛国的骂名。太后这样做,也不过就是为了平去流言蜚语,为了护住华然公主做的幌子罢了。其实说到底不过是换了个更深的牢笼罢了,愈加身不由己。” 有人插嘴道:“只是些空头白话罢了,我也会说……” 云珩心中惊讶,没想到在这浣衣局中还有这般通晓事理的女子,不由生了几分好感。收了目光继而去看其他苍凉景色,过了片刻她们安静下来。云珩又等了一会儿,方进去用膳。 晚膳讫毕,云珩轮得守夜,挑了灯坐在院子里虚耗光阴。临近十五,月比往常更加明白透亮,云珩仰望那轮月,不由得想起往些年度过的夜晚。 或是更衣入睡随后趁众人退出内寝殿,取了内道偷偷溜去藏书阁看些谋略心计,齐家治国的古籍。或是宫中那些个歌舞升平的宴会上,同知酒邺离相处,长廊莲池高台楼阁,只寻安静处即可。 而如今,往日种种苦涩美好,已面目全非。 如今她所能期盼的便是那太后圣旨早日下达,令自己远离这最后的平静之地。而至于玉清,留在这大抵是最好的抉择了。 这样的期盼来的并不快。圣旨是在五日后得到的,大抵是其中太后与皇帝各执己见耗了时辰。不过都不重要,当那旨落到云珩手上时,她竟觉迷茫渺渺, 浣衣局固然是好,但自个儿布的局尚无天衣无缝一说,还需耗些时日。 她不知这样的抉择是否能将她导入正轨。如今她闭眼前瞻后顾,只知后路断裂,前途未卜。转念又想到,自己如今已至日暮穷途的处境,实在不能放下分毫机会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