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公主的拜帖,顾昭甚是惊讶了一番。 上午的太阳似乎缺少了些诚意,半掖半藏地躲在云层后面,吝啬地将暖意私藏起来。 顾昭眉毛挑得老高,却似是心情大好,半倚半坐地靠在花园的太师椅上。他一只手将拜帖高高举过头,迎着光将上面的字瞧了又瞧,越看越觉得稀奇。 他与这位当朝唯一的公主并没有什么交集,偶尔在宫中碰到也是隔着车辇的幕帘远远行上一礼,唯一说上话的一次便是少时随父亲进宫时在御花园帮她摘了枝头的风筝。 那时的她还是五六岁的小丫头,生的白净灵气,一双会说话的眼至今想起都让人心生怜爱。 他那时也不过十岁光景,见到小姑娘可爱,一时起了玩逗之心,也不问人家什么身份,将那风筝举高,便非要小姑娘喊他哥哥,才肯将风筝还给她。小姑娘身材娇小,试图蹦着去够却是无果,急的小脸俏红,憋了半天才娇生生地喊了声“哥哥”。 这声“哥哥”正好被赶来的父亲听到,吓得当场按着他的头下跪请罪,回家后便将他一顿好打,至今想起来还觉得背疼。 后来皇帝将她嫁给了他的死对头廖清铭,他还颇唏嘘叹息了一番。 原本想着,此生便再无缘分。 没想到,如今公主竟会主动邀他相见,这倒着实是件稀罕事。 朝中谁不知道他与廖清铭不和?而公主作为廖清铭的夫人,以自己的名义来邀他,究竟能有什么事? 顾昭没有带任何随从,孤身骑了匹老马,晃晃悠悠地出了城门,前往赴约。 老马跑得慢,直到云凰在温泉池中舒服地昏昏欲睡,还没等到顾延庭。 虽然天气凉意已浓,但在这温泉中泡着,竟微微还有些出汗。 “公主,丞相大人到了。”春漾手中端着替换的衣物,垂首禀报,其他的随从都被留在了菽和园的正门处守着,唯有她一人陪着云凰在此,“奴婢依公主的吩咐,引丞相大人从西门进来,留他在晓风亭那边等着。” 云凰头靠在身后的青石上,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伸出藕节般的玉臂招了招,春漾立刻近前服侍。 挽着的发髻被散开,如瀑般的长发自然垂直地披在身后,墨色的长发与红色的披风相映成趣,在一片萧条的冬日景色中格外生动。 “你该不会想要用美色来勾引顾昭吧?”看她这副千娇百媚的出浴美人模样,凤吟躺在她的袖中,忍不住问道。 云凰提唇一笑,低低道:“为何不呢?除了美色,我想不到更快将他收为己用的方法。既然秦芗有这个资本,为什么不好好利用?” 凤吟竟无力反驳。 这么久以来,云凰从完成的任务中除了智商一步步提高了,形象越来越归于魂体,好像确实也没有得到什么实用性的技能。 不过还好,它再也不用像刚开始那样手把手地教她,倒也乐得清闲。 “丞相大人。”亭中男子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大氅,背对着云凰斜靠在栏杆处,有一下没一下的吹口哨逗着湖中的几条锦鲤,完全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听到有人叫他,才蓦地回过头来。 长得比廖清铭还要英朗几分!睡了也不吃亏! 云凰迅速地下了结论。 站在面前的女子,一头黑发没有任何装饰,松松散散的披在身后,白皙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一双桃花眼中似是盛满美酒,只是远远望了一眼,便已沉醉其中。 顾延庭愣愣地看着她,良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忙匆匆躬身行礼,垂目看向地面,“公主殿下。” “顾大人一路赶来辛苦,不必多礼。”走进亭中,云凰翩然坐下,抬眼看向顾延庭,“突然邀约,实在唐突,还望丞相大人不要见怪。” 顾延庭站直身子,双手揣进宽大氅衣里,一派随意不拘形容,面上笑容淡淡,“微臣不敢。只是不知公主召臣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云凰伸手示意他坐下,轻巧一笑道:“丞相大人不是非要本宫这样仰头与你说话吧?刚刚泡了温泉,骨头都泡懒了,还请大人体谅一下。” 她说话的语气完全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女孩,顾延庭面上一怔,有些不自在地依言坐在她对面。 “约丞相到这偏远的地方实在是无奈之举。毕竟城中人多嘴杂,稍有不慎便会传出闲话来。丞相单人骑马而来,想来也是理解本宫的用意。”云凰给顾昭斟了一杯茶,递到他的面前,袖口一撩,露出一节皓腕来,看得顾昭喉结动了动,“本宫之所以请大人来这里,确实是有要紧的事需要大人的帮忙,只是不知此事会不会令大人为难。” 顾延庭握着手中茶杯,目光落在云凰眼底,似是要窥探其中秘密,嘴角噙笑,道:“公主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便是。” 他从来都是杀伐决断之人,不喜欢任何的拐弯儿磨脚。 云凰冲他眨了眨眼,调皮道:“大人突然如此认真,本宫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她端起茶杯送到唇边,朱唇微启将茶水上的袅袅热气吹开,轻轻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本宫想请大人帮皇兄拿回政权,不知大人是否愿意?” 顾昭俊眉微挑,眼角酝出一抹笑来,似是没想到公主竟会如此直接了当,“公主这是何意?” “大人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本宫的意思。”云凰抬眼看着她,“如今皇兄已经年过二十,早已到了亲掌朝纲的时候,可几位辅助大臣却迟迟没有还政与皇兄的意思,本宫希望大人能够帮帮皇兄。”云凰站起身走到栏杆处,目光看向远处,脸上笑意敛去,眸中蒙上一层哀色,轻叹道:“父皇打下这片江山实属不易,其中亦是少不了这些老臣的功劳。父皇早早仙逝,我们兄妹也是多亏有这帮叔伯照顾,才能平安顺遂地长大,这些我们兄妹自会感恩在心。可如今皇兄已然能够独自处理政事,若是手中没有实权,那和傀儡又有何区别?” 顾昭脸上始终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这些话,公主为何不说给驸马听?魏国公既是辅政大臣之首,又是驸马的父亲,只要国公大人肯点头,难道还怕朝中有人出来反对不成?” 云凰回过身看着他,凉凉地风将披风掀起,见缝插针地钻进去寻找暖意。她伸手紧了紧领口,良久,才摇头苦笑道:“丞相大人与驸马较量了这么久,想必比本宫更了解他才是。又何必有此一问?”她踱步重新坐下,被凉风吹红的素手捧起桌上的茶杯想要暖暖手,才发现茶早已凉透。 顾昭从杯盘中重新拿了茶杯添上热水,递给她,慢条斯理地问:“公主为何突然关心起朝事了?以国公府的势力,难道还不足以保公主安享一生?” 云凰从他手中接过茶杯握在手心,一股暖意顺着掌心往身体蔓延,“本宫虽然嫁入国公府,但终究还是大昱朝的公主,不得不为大昱朝的将来打算。本宫与驸马,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成亲两年,至今尚未……”说到此处她突然停下,目光落进茶杯中,似乎接下来是什么令人难以启齿的话,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国公府的势力越大,他便越会没有任何顾忌的轻视本宫。本宫如今早已看透,真正能够成为本宫依靠的,唯有皇兄。” “可这么做,对微臣又有什么好处呢?”顾昭目光狡黠,伸手将杯中的凉茶倒掉,又重新添满,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凰,“微臣与国公府交手这么多年,勉强才能保全自身。若是依公主所言与国公府公然为敌,倘若失败,皇上怕是也顾不上微臣的安危吧。微臣自觉成不了什么忠臣良将,只愿能够对得住家父,护住泊安侯府的基业,便再无他求。微臣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冒此风险的理由。” 能够爬上丞相的位置,并且在一众国公党中屹立不倒,顾昭果然不是普通的角色。 云凰脸上带着笑意,语气却带着逼人的威压气势:“难道丞相认为国公府就甘愿一辈子俯首臣称?将来廖清铭若是继承国公爵位,手握重权,他是否会满足做个安安分分的臣子,大人应该比本宫考虑的清楚。说句大胆的话,假如有一天廖清铭得势,大人以为,他会放过泊安侯府吗?” “相反,皇兄若是能够坐稳朝纲,大人将会是首屈一指的功臣,到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愁不能保泊安侯府百年安稳?”云凰继续道,“以大人的机智,恐怕早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了然于心,又何必非要本宫点破?难道是怕本宫是与驸马联合起来整治大人?” 顾昭只是笑而不语,只是毫不避讳地盯着云凰看,目光贪婪又别有算计,默了一会儿,才道:“或许公主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设想的结果也足够诱人,可对微臣来说,还不够。” 云凰的手在袖中抚了抚凤吟,用意识与它对话:“我喜欢他现在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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