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午是被人抬出祠堂的。自从退烧以后,他脑子一直昏昏沉沉,口苦得很,除了水他再没沾过一口吃食。到幽禁的第四天夜里,又发起高热,整个人浑浑噩噩。 “呜呜呜呜,我好好的儿子,被折腾成这副模样!当家的,你们纪家人好狠的心啊!”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还不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午哥儿不做下那样的下流事,能开祠堂、吃家法吗?真是把家里的脸都丢尽了!” “你现在嫌儿子给你丢脸了,以前午哥儿给家里争光的事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一天到晚就知道脸脸脸,到底是脸重要还是儿子的命重要!” “我赖得跟你说!我去看看爹。哼,你就好好守着你的废物点心儿子吧!” 吵吵声和哭泣声一直没听过,像赶不走的苍蝇那样烦人。 “安静会儿吧,让我静静。” “啊!醒了,当家的,午哥儿醒了,你快去请葛大夫来瞧瞧!” 王氏的尖叫声刺痛马五的耳朵,他把被子拉过头顶,企图隔绝王氏的声音。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 “呜呜呜呜呜儿啊,总算醒了,你都昏了两日了,差点吓死娘了。” “兰氏,你在外面站桩啊,你男人醒了,还不快来伺候。” “娘,你闭上嘴行吗?吵的我头疼。” 这是他第一次喊王氏一声娘,就为了得到片刻的安静。 “给你,水” 是兰氏毫无波澜的声音,一板一眼的站在床头,伸直手递过来一杯温水。 “镜子” 王氏晓得儿子最是看重他的脸,急忙起身便要去取。 “娘,爷爷是被我气坏了吗?你去看看爷爷吧,我这里有兰氏伺候就够了。” 马五自小在镇上长大,跟在镇上摆面摊的纪家二房做了好些年街坊,自然知道王氏有多宝贝她的儿子。不只他知道,街上的街坊邻居也都知道,王氏简直把她儿子当作祖宗在供着。 王氏出去了,屋里就剩他和兰氏大眼瞪小眼。 “镜子” 巴掌大的铜镜有点花了,映出一张白生生的脸,轮廓初现,浓密的眉毛下面一双狭长而细小的眼睛,看上去憨实不足狡猾有余。与王氏一模一样的鹰钩鼻,鼻梁高挺。嘴唇薄而泛白,病恹恹中气不足。 “你告诉我,家里现在是什么状况。” “爷爷气倒了,一个人在屋里躺了四五天,大伯娘一直看顾着。书院贴了告示,说你德行不修,浪荡猥琐,已经将你除名。爷爷打算把福娃子送清水书院去念书,前天把家里的肥猪都卖了,给托关系去了。” “家里还有哪些人?” 兰氏总算有了表情,狐疑地看着他,不解的说道: “原来是哪些人现在还是哪些人啊,一个没多,一个没少。问这干嘛?” “我的脑袋痛得很,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所以才问你。” “啊?” 申时一刻,葛大夫到了,马五把对兰氏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大夫听。之后全村的人都知道了,爬人床的纪午被打傻了,前事尽忘。 有人说是报应,是捉奸时不慎摔死的马五的鬼魂回来找纪午报仇来了。也有人说是纪午败坏了纪氏一族的名声,纪家祖先显灵,惩治了不孝子孙。 只有纪午的大伯娘马氏对这说辞嗤之以鼻。夜里睡觉之前,她把她的想法说给了她男人纪兴山听。 “哼,前事尽忘,我看就是午娃子鬼扯!做了龌龊事害怕人指指点点,就编出这么个谎话来。” “闭嘴!午娃子是你亲侄子,说话不要这么刻薄。” “他爹,我就是这么一说罢了,哪里刻薄了。还不是怕老爷子万一心软了,把这念书的机会又还给二房,那咱们的福娃子该怎么办啊!” “你把心放肚子里吧,午娃子的名声是彻底坏了,又被书院贴榜开除,爹再糊涂也不会让他再断续念书的。” “真的!那就好那就好,我今晚上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自从纪午的丑事被马五撞破,马氏的心情就一直悬在半空。家里条件有限,只供得起一个娃子念书,以前福哥儿还小,她没想跟二房争个长短。可这次二房自己打翻了船舵子,她就上了心,她的福哥儿聪明又懂事,要是能念书,肯定能当个秀才老爷! 黑夜里,马氏半梦半醒之间,又听见身边男人的声音响起: “娘走得早,你是家里的长嫂。长嫂如母,我不求你把一碗水端平,但至少别偏的太过分。午娃子和福娃子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谁念书都是为了光耀我们纪家的门楣。所以,以后别再搞哪些阴损的把戏,不然纪家是断断容不得你的。” 马五又被关起来了,是老纪头发的话,让他在屋子里好好养伤,没事儿别出门。 “说说外面的新鲜事儿吧” “没啥好说的,现在传来传去都是你的事儿,没啥好话,你就别听了” “闲的慌闷的慌,说来听听” 马五一辈子就没这么清闲过,从前为了还赌债,为了生活,他终日忙忙碌碌不得空,这会儿陡然歇下来,浑身都不自在。 “有好些读书人把你跟林月娘的事儿写成了话本子,卖得还不错。《书生偷_人记》《光腚书生二三事》《草包书生往事》,说的都是你。还有人把你光身子挨打的样子画了出来,做成小册子。最惨的还是镇上卖包子的郑婶儿和她媳妇儿,那天不小心见着了你的光-屁-股,回去就长了针眼,听说花了二百个铜板才治好。” 说起纪午的倒霉事,兰氏不自觉地越说越多,连木讷的脸上都染上了些许笑意: “我昨天去镇上赶集,刚巧遇着林月娘了,穿一身素白褂子,好看极了。她正领着伢子看她家宅子,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去接她进门。还说她很是想你,茶饭不思之类的” 听到林月娘的消息,马五原有满心的酸涩苦闷。可瞥见兰氏提起林月娘时,脸上露出难抑的欢喜之色,惊得马五心底直起鸡皮疙瘩。 暗道:难怪兰氏不在乎他男人的死活,原来竟有磨镜之好!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么他媳妇儿呢,她不会是同时瞧上兰氏夫妻两个了吧! 等马五参透三人之间的情爱瓜葛,再与兰氏相处,便感觉难受极了。 “你出去吧,我看会儿书。” 家里没有专门的书房,原主的书一部分在福娃子那儿,剩下的《三字经》和《千家诗》被扔在窗前的窄桌上。 随手拿起《千家诗》,还没来得及仔细翻阅,便看到空白处原主写下的一首情诗,名叫《夜相思》。 月出东山衣未解, 娘子盼郎意切切。 吾携星宿化彩蝶, 爱情相思寸寸结。 每一句诗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尖刀,扎进他心里,鲜红的血汇成绿色的河。而他,宛在河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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