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兰丫很会抓重点,她的话叫纪午无言以对! 他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对兰丫据实已告,告诉她他一次接一次的受伤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之,并且在他身边还潜藏着更大的危险,一个不慎,很可能会连累她也没有好下场。 可是一直到驴车停在医馆门口,纪午也始终没开得了口。兰丫骂他是自私鬼是一点没骂错!在下车的时候,他拉住兰丫的手腕,轻轻捏了捏,自言自语道: “抱歉,我以后会尽可能对你好的!” 纪午的声音很小,兰丫只见着他嘴巴在动,却是一个字没听清。不过她也不在意,径自伸手把纪午扶进医馆。 这家医馆的名字很奇怪,坐堂的大夫明明是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却偏偏取名叫做“生手医馆”。生手医馆是离西街考舍最近的一个医馆,堂子不大,生意却很好,每年四月份府试结束那天,雷打不动地都要接待数十个考生。排在纪午前面的病号有十一人,都是刚刚才考舍里出来的虚弱考生。 纪午兰丫一踏进医馆,就引起了一阵骚动。 “呜,好臭啊!” “啊好丑啊!” “呕……又臭又丑!” 最夸张的是有个一脸菜色的文弱大叔竟然打起了干呕。纪午在心里唾弃道:“一个个还是个大男人呢,连这点臭都受不了,比兰丫还不如!” “抱歉啊各位仁兄,在下生民县纪午,坐的臭号,实在没办法,还请谅解一二。” “那个……纪兄啊,我看你伤得厉害,快到前面来,让大夫先帮你医治。” 纪午心里暗笑,嘴里却一再推迟道: “这怎么要得!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在下怎能越过各位仁兄呢!” 架不住几个书生的诚意相让,纪午最后“勉为其难”的插了队。也不知道是不是连大夫都受不了他身上的味儿,连脉都没把,只给了一小罐子药膏,嘱咐道: “回去把伤口的淤血和脓水挤干净,然后涂上我这个药,连续五天,一准奏效。” 直到纪午起身离开,众人这才敢畅快的吸气呼气。 晚上回到客栈,正在兰丫帮纪午上好药的时候,纪兴山来了。一见纪午那一身伤,吓了一大跳,慌忙问道: “午娃子,你这是咋了?被人欺负了!” 兰丫把房间留给两叔侄,然后自己去客栈的灶房取饭。 “侄儿没事儿,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上点药就好了。天都黑了,大伯怎么过来了?” 福娃子和他的同窗都住在另一家客栈,纪兴山为了照顾儿子自然也是跟着住一块儿的。 经过上次县试的事儿,纪兴山一直很愧疚,对待纪午这个侄子越发不自然,甚至还有点儿小心翼翼的样子。 “福娃子的几个同窗都决定明天回程,我是来问你要不要一块走的。可是你现在伤成这样,怕是走不了了。” 纪午无所谓的笑笑道:“没事儿,大伯你们先回吧,替我跟爷爷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前脚纪兴山才走,后脚店掌柜又敲响了门,乐呵呵的说道: “纪公子,知府大人府上来人了!” 知府大人府上!纪午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便掀开被子起床开门,连外衫都没披一件。 打开门果然见到一个穿织麻缎的长须老人站在门外。 “纪公子,老朽是贺大人府上的管事,姓贺,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公子” 宰相门前七品官,纪午哪里敢在贺管事面前拿大,殷勤的把人迎进屋,行礼道: “贺管事严重了,就是不知道你这么晚来找我是为何事?” 贺管事从袖兜里掏出一封请帖递给纪午。 送走贺管事,纪午又把请帖仔细看了一遍,不解的道:“贺大人什么意思?府试结果还没公布,他为何要邀我过府?还这般郑重其事!” 兰丫提着饭盒子回房,脸上也是一脸茫然不解。 “也不知道客栈掌柜的怎么了,平日恁吝啬的人,今天死活送了我们几个硬菜,我推都推不掉!” 打开饭盒子,一盘油亮亮的东坡肘子,一笼洒满白糖的糯米龙眼,还有蒸排骨、拌耳片、炒菌肝、老鸭汤,丰盛的不得了。 纪午倒是一点不奇怪店掌柜为何突然这么大方慷慨,他把请帖打开给兰丫,说道: “刚刚知府大人府上送来的帖子,请咱们后日过府一趟。” 兰丫嘴巴微张,不可置信的再一次确认道:“咱们?你和我?” “没错,就是我们!” 活了二十年,连县老爷都没见过,突然就要去见知府大人了,兰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吓得两腿发软,连呼吸都忘了。 经过一日两夜的修养,纪午的伤好了很多。 马车上,兰丫坐立难安,紧张的手心全是汗,一路上反复问纪午: “知府大人凶吗?我要是说错话了怎么办?会不会关牢房?会不会……” “放松一点,没事儿的!待会儿你就照我之前教你那么说,不知道说啥就啥也别说,只管傻笑就是了。” 纪午靠近兰丫身边,把她的手拽进手心,用力紧了紧,安慰道。不过他也只是面上强作淡定而已,对于此行将发生的事情,他是一点儿底都没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 马车晃晃悠悠的行至府衙门前。大郓朝对官员的约束颇严,明文规定所有外任官员,一律不允许在任地置房、置地,否则将会以贪墨罪论处。轻者没收产业、降级降品;重者罢官抄家、流放或处死 望着矗立在眼前的高墙红瓦,甚是威严。兰丫不自觉地朝纪午靠拢,左手颤抖的拉着纪午的衣角。 “我……我想去解手,怎么办?” “又去!一个早上你都去十几趟了”,纪午知道兰丫是紧张的,看着她战栗的身子,微颤的唇,还有那双眼泪盈满眶的黑亮眼睛,突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怜惜。 “别怕,信我!” 接着大袖摆的挡,纪午拉过兰丫的手。 “纪公子,纪夫人,老朽恭候多时了,里面请。” 看来贺知府真是十分重视今日的邀请,居然派贺管事在门口迎接。纪午压抑住心里的忐忑,从容的拉着兰丫穿堂过廊。 从大门入,经照壁、仪门,横穿中轴线上的大堂、二堂,纪午和兰丫来到宅门,在穿过抄手游廊,贺管事停下了脚步。 “纪公子,大人在书房等你。”,说完又抬手换来立在一旁的媳妇子,吩咐道: “贺同家的,你领纪夫人去思恩院,好生招待。” 兰丫听说要跟纪午分开,更紧张了,交握的手不住抖,可怜兮兮的望着纪午。 “贺管事,内人出自乡野,头一次出门,还是我送她过去吧”,不等贺管事答话,纪午便冷眼看着贺同家的,示意她在前面领路。 宅门以前的大堂和二堂,是专供知府办公的区域,而宅门以后,属于知府的宅院。宅院里又以二门为界,二门以前是知府大人待客的厅堂和书房,二门以后是内宅院落,一般情况下,外男是不得轻易进入的,以防冲撞了女眷。 纪午不是不懂礼数,只是他实在不放心就这么放兰丫一个人过去。 清风徐徐,两人并肩走在由鹅卵石铺成的林荫小道上,无暇欣赏一路的奇石假山、花园莲池,纪午轻声细语道: “你别怕,不会有事的,贺知府的夫人故去了许多年,儿媳们都不在任上,这府里是没有正经夫人的,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贺知府只带了一个老姨娘赴任,这是始阳府人尽皆知的事情。而兰丫好歹是个正经夫人,还很有可能会是秀才娘子,除非是贺知府的主意,否则一个姨娘是不会怎么与人为难的。 思恩院位于西南角,是个一进的院落,院门前早有绿衣银钗的丫鬟等候。再进去就是女眷居所了,纪午不敢唐突。 “没事儿,你快去贺大人那儿吧,别让他等久了,我会小心应付的,少说少做多小,我记得的。” “好,你就把这里当燕子湾,别有负担,我走了。” “嗯,你走的时候记得来接我。” “好,肯定要接你的。” 这是兰丫第一次如此依赖纪午,对他的离开感到依依不舍。 这也是纪午第一次发现兰丫竟然如此脆弱和不安,与他心里那个阴毒的女人判若两人。 贺知府的书房名叫“四悔斋”。 四悔斋里,纪午见到了背光而坐的贺知府,做寻常书生打扮,穿青色道袍,没带方巾,只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 纪午弯腰拱手作揖,恭敬道:“学生生民县纪午,见过贺大人。” 贺知府头也没抬,两眼专注地注视着手中经卷,道:“送完你夫人了,一路可是安好?府里的下人可有怠慢?” 纪午双膝跪地,诚惶诚恐道:“是学生失礼了,但请大人责罚。” “啪”的一声,书落在书桌上,吓得纪午抖了一下。 “起来吧,你一片赤诚之心,本官若因此便责罚于你,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谢大人宽厚。” “你是如何理解本次的策论一题的?” 纪午不解,他的答卷上不是规规矩矩写着的吗?贺大人作为主考官自然审阅过他的试卷,何必多此一问呢? 难道……是怀疑他作弊不成? “学生私以为,水患之害,一为洪灾,二为旱灾……” 纪午条理分明的应答,内容全出自答卷却不限于答卷。看着贺知府渐渐缓和的脸色,纪午的心彻底落地。 当日在考场,他的思维不够严谨,差点就审错了题。一看到策论题目是水患,他下意识把题审成了水灾之患,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等到誊写时感到口干舌燥,他才恍然大悟,水多酿成洪灾是为患,缺水酿成旱灾也是患,岂能只论其一。 贺知府又道:“刑律一题属你答得最为出众。不过也理当如此,本官听闻生民县采石场白骨案是你第一个举报的。” “是,确是学生。” “那两个巡检司的画像也是你提供的?” 贺知府的声音越来越冷,纪午手心的汗越来越多。 “是” “你可知这次锒铛入狱的倪巡检是什么人?他与本官又是何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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