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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真相的宫紫玄对天险刀藏的好感因着后者的重伤而渐渐到了明眼人皆可看出的地步,不明真相的金战战为此而上蹿下跳百般撮合,不明真相的练无瑕尽管无法开口说话但依然在心底表示祝福,不明真相的金八珍归来后得知宫紫玄尘心萌动后决意代自家眉姐好生考察这未来徒婿的人品,知晓真相的天险刀藏心事重重又有口难言,知晓真相的惠比寿急得胡须快冒了烟……    后来长生夫人觉得,那段鸡飞狗跳的日子,已是笑蓬莱最后的好时光了。    没有再看到稀奇古怪的东西,练无瑕的眼睛渐有了光感,或是一瞬,或是一刻,最长的时候甚至撑了一炷香之久。若能将这好转的态势持续下去,所有人都有理由相信,不出月余,她的目力即可恢复如初。    “太好了!”金战战拍掌大笑,惠比寿如释重负,宫紫玄目光微霁,所有人都沉浸在乐观欣然的气氛之中,连练无瑕亦徐徐的稍弯了弯唇角。    仿佛被某种极烈而危险的火焰灼烧了瞳孔,金战战、惠比寿与宫紫玄同时别开了目光。    才刚检查完患处,故而缚眼的白绫还未来得及系回去,那双流滟百转的眸子分分明明的现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自练无瑕幼时立誓至今,或是以萍水纱遮面,或是以白绫覆眼,几乎没有完整露出真容的时候。过往不是没有人想要一睹芳容,却百死而不得,然而那些人恐怕敲破脑袋也想不到,真正有机会看到她真容的眼下三人,心底却隐隐宁愿她重新把脸遮回去。    不是不美,美到惊魂。    不是不艳,艳到失神。    也不是不冲静,冲静恬和的样子,依稀还是过去那个缥缈殊妙的妙严垂光。可那层冲静恬和的笑容却如画皮一般浮在脸孔之上,不仅不曾深入肌理,反而自眼角眉梢晕出丝丝不祥的晦暗之气。    一霎时的默然僵滞后,宫紫玄执起被置于一旁的白绫,给练无瑕系了回去。仿佛封印住了某种未知的威胁,金战战卡在一半的笑声接了回来,可还没喘口气的功夫,便听到外面的婢女低声喊道:“姑娘,您出来一下。”    “有什么不可以当面说的?”金战战不满,但听她语声甚是焦灼,抱怨归抱怨,人还是走了出去,窃窃的几句之后,便听到她叫道:“你说什么?他怎么可以……”之后戛然而止,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而强行捂住了嘴巴一般,隔了一会儿,她进来:“大师姊,二师姐,前面出了点儿小事,我得去处理一趟。”语气强作轻松,可声音分明是有些发抖。    宫紫玄回头看了练无瑕一眼,见她面上兀自浮动着那令人心颤的笑,只好点头:“你自去忙吧。”金战战扯住惠比寿大踏步的走了,约莫走出十来丈的距离后,她便大叫起来,隔了若许距离,屋中的二人听不清,只觉两人一个在怒吼着,另一个忙不迭的安抚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宫紫玄心下有些未明的不安,练无瑕却手扶着床柱立了起来,摸索着坐到了琴桌前,唇畔噙着与先前相比分毫不变的笑,手指按上了琴弦。她不笑尚可,这一笑,宫紫玄更觉不安,果然当第一缕琴音沿着耳孔泠泠而入时,她的心便是一沉。    《鸥鹭忘机》原是道家常见的清心曲,在往日的练无瑕弹来,自然是清净如意是空灵柔寂,而今的她所弹出的,却是满渍着令人烦躁的颤抖着的情绪,说不出的烦闷古怪。    有生皆苦,既苦厄如斯,为何还要执意沉沦于苦海?选择归去,化入天地之间,方可觅得亘古长存之清净呐……    自无生有,悉悉索索的蛇群由四面八方而来,斑斓艳丽,魔气腾腾,在琴音的声息间蜿蜒游走。    “邪魔尔敢!”宫紫玄厉声喝道,手中柳枝连甩,玄门罡气清光赫赫,所经之处,蛇影如在烈日下消融的冰壳一般无声化去。她方松了半口气,目光便即一紧。练无瑕的肩头,一条紫蛇冉冉扬起上半身,向她挑衅般吐出猩红的蛇信。宫紫玄运气翻掌,一记“道留萍踪”将发未发。    似乎有声音在耳边轻声诉说着什么,带着诱惑而柔软的语调。练无瑕的琴音渐迷乱,心神也渐渐飘忽,似乎随时将坠入灵台周围黑暗涌动的潮水中。    “砰嗡”一声,清脆的断裂之音让沼泽般的魔意停顿了一下,却是练无瑕拼着最后一丝清明,推翻了琴桌。沉重的坠地声仿佛惊醒了什么,盘踞肩头的紫蛇不安的蜷动了一下,便流沙般风化无踪。练无瑕呆了呆,跪下趴在地上摸索着,好容易手掌触碰到温良的琴身,便探手抱在了怀里。    宫紫玄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惊住,此刻见她低着头坐在地上,紫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孔,实在分辨不来她此刻是何心情:“大师姊,你究竟怎么了?”    练无瑕只是摇头,身形耸动,似是想要站起,可下一刻,她便无声而狂然的笑着,将怀中之琴高高抡起,砸成了两段。    伴随着木质碎裂钝响的还有细微飞溅的木屑,粗粗糙糙的切过皮肤,温腻的血沿着脸颊流下,有着微妙却锐利的痛感,一如适才,她以这些日子以来最敏锐的耳力,听到门外小婢向金战战所汇报的消息。    素还真请忠烈王裁决,与药师慕少艾比试轻功,输,让出了琉璃仙境,现已云隐江湖,不知所踪。    好个“云隐江湖,不知所踪”!    于素还真,即使不知其容,不见其人,可她记得他的声音,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依靠着一遍又一遍的咀嚼与他那寥寥数句的交谈支撑着自己残灯般的生命,那是她唯一可供回忆的虚假的甜蜜。    “清香白莲素还真求见萍山首座弟子练长生,不知练道长可否拨冗一见?”这是初会时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不求携手终身,不求名分,甚至不求能时时相见。她一个徘徊魔境、行将就木的残废之人,还能厚颜无耻的奢求什么?可他这般决然退隐,便连一个再度听到他的声音机会都不肯给她吗?    世人皆有情缘,说是情缘,可到了她身上,却毋宁说是情孽。    四壁无声的寂静令宫紫玄陡生山雨欲来之感,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连连凌空画下十数道镇魔符咒弹向门窗。    暴风骤雨似的蛇海幻影将她淹没。    九峰莲滫,风雪寂寂。枯骨端坐,独对一池清波,墨莲亭亭,不蔓不枝,似与僧人骨骸相对而坐,参悟着人世的轮回玄理。然,于魔物冷金的瞳孔之中,一应玄化天机皆若不存在,值得他注目的,乃是插于墨莲之后、紧紧裹缚在重重布封之下的朱厌魔剑。    “变化成这种型态,你被金色的佛气污染了,朱厌。”似笑非笑、似讥非讥的声音在洞府内回荡,赫赫如掷地的金石。白衣朱履的魔物负手而立,神情轻佻,面上分明是饶有兴味的淡薄笑容。    “汝心之主是谁?”他问。    “汝的灵气是佛还是魔?”    “汝要的归向是战场还是尘封?”    无人作答,只有跳跃如波似澜的剑光,初时是清圣的赤金之色,在魔物一句句的诱导之下,转为了不知饕足的嗜血猩红。    “你是有生命与灵性的剑,佛与魔只能选择一边。”吞佛童子的微笑深处依稀是名为满意与傲然的冷色,“如同曾经一体双心的吾,吞佛童子与一剑封禅。”    余音冉冉,和洞外的风雪相和,萧烈而苍莽,穹庐深沉无尽,一如命运无定的幻音。    练无瑕被宫紫玄封入封魔阵中已有十日,此阵一经开启,非执有开阵灵符者不得入,阵内人倒可以轻松出去,但前提是只能是“人”。以练无瑕现下心魔缠身的模样,自是被法阵牢牢镇在了里面。每日里的食物和水都由宫紫玄亲自来送,金战战与惠比寿因修为不足,再未被允许踏入。金八珍倒是接到女儿传讯回来探视过一回,唉声叹气了半晌即离开了。宫紫玄说她临行前留言,道是将奔走江湖各派寻找可镇心魔的灵物,让练无瑕务必保重,等她回来。    这些事,练无瑕只字未能听入耳中,她整个人已沉在了可怖的愤恚之中。昔日那个静默温柔的女子不见了,她开始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暴躁烦乱,前一刻还对宫紫玄含笑以待,后一刻便能用砚台把她砸出门去,待赶走对方后却又后悔万分,伏在衣被间无声的恸哭。    她的情况折磨得周围人痛苦不堪,而周围人的痛苦更加剧了她的痛苦。从本质上讲,练无瑕从不愿意为任何人添麻烦,尤其是自己关心和关心自己的人,然而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整日浑浑噩噩的被紊乱的情绪折磨,偶尔清醒过来,却只能在意识到之前自己做了些什么之后倍加悚然。    我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个面目可憎的样子?    她质问着自己。然而这份难得的清醒并未持续多久,没一会儿,她便觉得脸畔的枕头窒得她呼吸不畅,没有半分犹豫,她连枕带衾的推甩下床去。意料之中的布匹坠地之声却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子柔和而略显凄怆的声音:“有气冲我发就是,别作践绫罗啊。”    站在那里的居然不是二师妹!    练无瑕迅速缩回床脚,屏住了呼吸。女子被她的反应骇住,见她良久不动,误以为她已然入睡,便抱起被子悄悄的想要给她围上。练无瑕却忽然一掌击出,那女子身法颇快,侧身避过,手中被子一卷,顺势将练无瑕整个人锁在了里面,那一掌隔着被子重重打了她腹部,后者痛得闷哼一声:“练道长,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练无瑕奋力挣扎。    女子一面使出擒拿功夫与她缠斗,一面急急地道:“当日月无波尚是盲眼之人时,为了女儿求见恩公,不慎摔了一跤,是练道长你扶了一把,还送我去养生馆治眼!”    自己曾做过这等事么?练无瑕花了一弹指的时间去思考,不得其果,心中警惕之意更深。那女子等不到她的回应,苦笑了下:“是了,他们说练道长很多事已不记得了。”略一沉默,又重新介绍自己,“妾身月无波,宫紫玄道长有事外出,今后将由我照顾练道长。”    二师妹有事?有何等事会让她抛下她离开,连知会也不曾知会一下?    “适才接到消息,忠烈王笏君卿为北域杀手蝴蝶君所杀,凶手如今潜逃不知所踪,宫道长说忠烈王于她有恩,此仇断然不能不报……”    明明是从未耳闻的名字,可当“蝴蝶君”三字入耳时,练无瑕依旧觉得自己的心跳停顿了两拍。见她挣扎的力道渐失,出于莫名热切的心绪,月无波继续说了下去,“蝴蝶君这个名字,练道长也不记得吗?他可是与恩公剑邪、人邪并列北域三大刀剑传说之人呐!”    宛如滴水之没入无波古井,练无瑕陡然失了神,有两道身影模模糊糊的自脑海深处浮出,伴着清茶沸腾的汩汩声,梅梢漏下的月影,盛夏莲池的云光。她想看清一些,二人却携着所有光色越走越远,只留下无边的墨白。    “啊——”    你听过哑巴尖叫的声音吗?一如被撕裂的锦绣,杜鹃啼破的残血。练无瑕头疼欲裂,痛极之下手足奋力挣扎,月无波一个没按住,她已抱住头往墙上用力的撞去。一下又一下,血很快溢出,她却似乎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月无波似乎在竭力安抚她,她也听不见,她只想以这种粗暴的方式打开某些被记忆封存的东西。    月无波焦急无措。宫紫玄临走前确曾交待过,练无瑕一旦发疯起来情状颇为可怖,但凭着她的功夫不难应付,然而眼下练无瑕的情形,哪里是她能压制得住的!找人来帮忙吗?不行,练无瑕虽则修为已失,可天生神力于癫狂之际更增一倍,难保她失去理智之际不会伤到来人;况且宫紫玄郑重叮嘱过,那些心性修为不够的,倘若引来见练无瑕,难保不会反为她周身的魔意所惑。可不找人来帮忙,难道要看着她这样把自己活活撞死吗?    左右为难之际,忽有一道玄影穿破法阵而入。    那日,练无瑕确是险些没把自己给撞死,只是在天地一色的混沌晕眩之中,似有一股清流注入灵台,鼻端若有莲华幽香飘拂,但她不清楚那是不是错觉。    她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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