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卉与展昭久久无言。 说来也怪,平十三再如何是个庄子里的老仆,也只是个仆人,就算白家血脉微薄到只剩白音一个幼小的独苗苗,也不该由平十三来做主,何况这次是事关白家家主生死的大事,慕容泽和庄里的下人这么任由平十三裁决,也太……奇怪了吧? 他们已回到了藏玉山庄的客房。 展昭见着她面上的疑惑神色,叹了口气,道:“白小姐毕竟是一介女流,听闻白庄主离世后,她便从未踏出山庄一步,恐怕性格软弱可欺。主弱臣强,山庄里剩下的又都是家仆,平十三强势也不奇怪。” “一帮大人联合起来欺负弱小无依的小姑娘,还是自己的主人,这也太……真是岂有此理!”唐思卉想着白音如今的情况,又不由想起她穿越前的原身。她穿越来时,没怎么继承原身的记忆,只依稀记得原身一出生便被送到偏僻的戚家村抚养。她的家人将她送到村子里,一开始便赠了农户几十两子,前头的几年也是年年都送了十两银子和若干食物,完全足够那户抚养她的人家几年的花销,那户人家初始还感恩戴德,天天甜言蜜语地捧着她,可到后来再没送来银子,那户人家立刻变了脸色,对她终日冷嘲热讽使唤着,最后还干脆毒死她以作祈雨的祭品。 她也就罢了,毕竟她和戚家村的确没相处出什么感情,可白小姐的境况又不同了。家仆是世代为藏玉山庄服务的仆人,可白家也是世代收容他们、给他们月钱的主人,何况他们会成为家仆,也肯定是先辈曾受过白家的恩,哪怕这份恩情已经报够了,也不应该对恩人的后代这般狠辣,这简直也可以说得上是忘恩负义了! 展昭早已看穿了她的想法,他目光闪动,想了想,才说:“藏玉山庄败落如斯,这帮人若是不忠不义,也不必在这里耗着。白庄主走了这么多年,白小姐始终只是继承人,看来他们是想等白小姐成亲后,让她的夫君做未来庄主,这终归不是白家子弟了。大抵也是这个原因,平十三甘愿背着背主的名声也要为山庄找个好庄主,其心……” 展昭违心地为他说了几句中肯的话,但也实在夸不下口,只好生生转了个话题:“这样看来,此事若是属实,宝林寨一行必然是艰险难行,明日我去府衙问个清楚,你便留在山庄里,看看慕容泽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要是白小姐真被土匪掳走了,不管是为了这桩案子还是单纯的打抱不平,他们是一定要去宝林寨走一圈的。 唐思卉一脸不屑:“天下的表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堂堂一个慕容山庄少庄主,自己心心念念的表妹也救不了,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太没用了!” 展昭:…… 次日一早,慕容泽如昨日约好的那般,早早地便登门拜访。他推开展昭的屋门,却只见唐思卉端坐在桌旁,一脸温柔的笑,对他道:“慕容大哥早!” 慕容泽:“……早。” 他在屋里并没有看到展昭,正要发问,唐思卉却用甜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解释着:“我们从开封府来此处,都要先与当地府衙打个招呼,展大哥今日一早便出门了,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慕容泽有种要夺门而出的冲动,他立刻道:“这可是太不巧了,我本有意带二位在庄内逛上一圈,既然……” 唐思卉惊呼一声,道:“那可真是太巧了,我正想出去走走呢!走吧,还请慕容大哥为我带路。” 慕容泽开始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不听平十三的话直接赶走这两人,后悔自己送上门找罪受,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活着。 别无其他,唐思卉使用糖衣炮弹来攻略嫌疑人这一招早已被列入了开封府酷刑之中,百发百中,少有失手。只是犯人主动招供,多半不是被她感动,而是被她故意做出的矫情姿态吓得老老实实不敢动,恨不得将这一生所有的罪行都添油加醋地夸大几分,能早点去牢里蹲着,也比这般受折磨好。 他几次劝唐思卉不要这么称呼他,被唐思卉用更可怕的撒娇盖了过去。但慕容泽好歹也是一庄之主,心里承受能力也不差,初始还觉着痛苦,时间一久便干脆麻木了,再后来就生出几分要同归于尽的心思,热情地与唐思卉哥哥妹妹地叫了起来,其恶心程度竟也能和她分庭抗礼。 唐思卉失策了! 她忘了慕容泽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和汴京那帮古板守礼的读书人是不一样的! 慕容泽笑得满面春风,就像个热情的导游一样将藏玉山庄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介绍得无比仔细,又延伸了一堆传说,故事一套又一套的,但和办案有关的事却是半点也不谈。 唐思卉感受到自己的血量槽正在慢慢变短,她指着不远处的小楼道:“慕容哥哥,那栋小楼又是何处?修得好生精巧,竟也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模样。我们去看看嘛~” 她说完,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悄悄地摸了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 慕容泽咳了几声,强笑道:“那是白庄主特意为表妹的生母所建的小楼,名作藏雁阁,也是夫人的居所。藏雁阁的钥匙在表妹那里,我们是进不去的。妹妹若是喜欢那小楼的模样,倒还有一处可以去看看。” 当年白晏安与慕容筠是同时葬身火海的,若要查这桩案子,定然他们二人生前的住所是不能放过的。唐思卉好不容易抓着点线索,哪里肯放走,连忙道:“独为夫人建的小楼,庄主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让人艳羡。只是……这藏雁的雁,指的是什么,难道里头还养着一只大雁不成?哪怕不能进去,我在外瞧瞧也好。” “妹妹好生有趣,藏雁阁锁了十几年,无人靠近,若是有大雁藏在里面,早已饿死了。”慕容泽明显不愿带她过去,只道:“孤雁不饮啄,飞鸣声念群。①大雁是忠贞之鸟,一生只有一个伴侣,许是姨夫欲借此名抒怀,不必深究。” 他再百般劝阻,也不可能真动手拦着唐思卉的去路。唐思卉连撒娇带撒泼地一路闹了过去,终于看清了小楼的模样。 这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用料颇为考究,墙上与柱上都绘着栩栩如生的图样,小楼的飞檐上立着的是大雁的像,屋檐上外沿是一圈玉瓦,其内是琉璃瓦,若站在三楼,便可见月色洒在这些瓦片上泛着的光,想必会更美。只可惜小楼二三楼的门窗却是后换的便宜材料,看着与小楼的风格格格不入,而在窗户边上那一圈外墙则有被烟熏过的黑色,像是曾经历过一场大火。 唐思卉神色一怔:“这……白庄主当年就是在这栋小楼……?” 慕容泽出奇地没有逃避这个回答,或许是他也希望这状案子能够破获,毕竟他是主张让官府插手的人。脸上的笑已收敛了,点点头,道:“是,当年藏雁阁大火,姨夫姨母与表妹正好在小楼中,表妹被救了出来,可姨夫姨母便困在其中,葬身火海。也是这个缘故,之后平叔让人修缮了小楼后,表妹却再也不愿踏进藏雁阁一步。” 白音当年竟然也在火场,还是目击证人! 这就更不能不救了。 唐思卉已无心再和慕容泽插科打诨,她仔细地绕着小楼转了一圈,将小楼四处的布置都仔细看了一遍。这藏玉山庄的房屋从不超过二层,小楼便是山庄中的例外,是最高的建筑物,附近也无可攀登的高木,从外面是瞧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也难以从外发射暗器。屋顶上用的琉璃瓦表面光滑,如意绦是挂不住的,只靠轻功攀登也不易,所以,要进小楼只能从大门正大光明地进。 白晏安在世时,藏玉山庄正是鼎盛时期,外人轻松地进出庄主夫人居所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更别谈在其中放了把火之后还可安然无恙地脱身了。 唐思卉想了想展昭先前说的话,问:“官府查出这场火灾的起因是有人碰倒了烛火,烧起了屋中放着的大量纸张,又碰到了火场内的机关,逃生不出,便困死在其中?这其中的机关,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慕容泽叹了口气:“唐大人不知此事也情有可原。表妹的母亲不通武功,姨夫为了防止歹人作祟,便在楼中布下重重机关。这其中机关,姨夫是绝对不会弄错的,但是当年在场的还有姨母的贴身婢女,我想着,许是婢女或者姨母一时慌张,碰了什么决不可碰的机关,才酿成大祸。” 这些机关本是要护着白夫人平安,最后却变成将他们吞噬在其中的猛兽。 小楼锁着,唐思卉也不好意思在慕容泽面前撬锁,便也放弃了进去。她站在小楼之外,又问了几句与这场大火有关的问题,便转身看向某处。 慕容泽困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视线望去恰好能见到那条通往白小姐住所的小路。慕容泽神色微变,生怕唐思卉提出要去那逛一圈,便又开始赞美山庄中的其他景点,要吸引走她的注意力。 唐思卉不为所动,但也没说要去哪逛,只道:“我曾听闻岭南是荒芜之地,京中官员谈及岭南必神色不愉,但这一路我却觉得岭南风景独好,我很喜欢。” “唐大人喜欢,可多住几日。”慕容泽试探着问:“若是如此,唐大人也无需拘在庄内,不如我们去外边走走,在下带大人将这柏泉镇附近都转上一圈?” 唐思卉更是捧场:“好哇,展大哥去府衙交接案子,少不得又要同那帮人喝酒,估计今晚都未必回来,我们在外面逛上一圈,他也不知道。” 她说这话时,余光一直悄悄瞥着慕容泽的神色。她见到慕容泽怔了一瞬,似有些轻松,却也有些失望。倘若昨夜她听到的对话并非做戏,那慕容泽的确是在两难之中。他是想救出白小姐的,只可惜没这个力量,偏偏平十三作为藏玉山庄真正有实权的人却不肯松口营救。若她遇上慕容泽这样的情况,定然会天天烧香拜服,求着官府自己听闻风声,偷偷地把白小姐救回来,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可天下会有这么美的事? 哼,这些表哥都是假的,没用! 唐思卉已向外走去,慕容泽此刻的状态是最为轻松和低落的了,她便装作无意地随口一问:“如今白小姐病了,藏玉山庄的大小事务,便是由平叔负责的吧?他怪忙的吧。” “是……”慕容泽已意识到她在套话,却没有住口,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平叔是山庄里的老人,也是姨夫生前最信任的人,他只听庄主的话。现在藏玉山庄没有庄主,就连表妹都要听他的。” 唐思卉淡淡地‘哦’了一声,轻飘飘地给了一句暴击:“白小姐同平管家真是主仆情深……” 慕容泽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唐思卉再接再厉,又道:“听闻昔年白庄主在世时,行侠仗义乐善好施,岭南一带再无宵小敢作祟。可偏偏昨日我同展大哥过来的路上,听说在这柏泉镇外就有一帮盗匪驻扎,常年滋事,若是白庄主在世,这帮歹人怎敢放肆。” 慕容泽眼里闪过一道光,他充满希冀地看着唐思卉,小声地问:“唐大人可有剿匪之意,在下对宝林寨深恶痛绝已久,只可惜武艺不精,不敢贸然前去。若是二位大人愿意牵头,带着官兵前去宝林山剿匪,在下也愿一同前去,必要平尽全力铲除宝林寨,保一方平安。” 唐思卉停下脚步,笑着问他:“保一方平安?还是保谁的平安?” 慕容泽愣在当场。 若这时还不懂唐思卉的言外之意,那他也不用再姓慕容了。 慕容泽讷讷道:“你……你们……你们既然都知道了,我也不必隐瞒。这些时日,我救不出她,但我也耗尽家财收集了许多连官府也没有的消息,只要二位大人愿意……不,求二位大人,救表妹一命吧!” 慕容泽的神色由期盼变为乞求,甚至不惜对她跪了下来。 一声叹息自风中传来。 唐思卉冷冷地看着慕容泽,道:“自己想保护的人,自己不敢救,还想让别人为你卖命。慕容庄主,你是做生意做多了,都把别人当傻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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