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挺在季家住了两天,原来打算这日走,却被季应庆留住了:“……过了百花宴再走也不迟。” 百花宴是前朝遗留的一项活动。参与者不分年龄,不□□份,只要是为女子就可以,比赛的项目也十分简单有趣——将自己养的最得手的花草展示出来,由众人推选出最美的那盆,花的主人就能得了代代相传的百花冠。 往年各大官家商家也不过送去几盘珍贵花草应应景,更多的则是拿出白花花的银子交给燕京府,以谋得高官的结交之缘,季家自然也在其中。 前世的季庭香从古籍上得了个法子,整整劳作了一个月才成就了那顶百花冠。 她如今却心不在焉的依着水榭边的怪石和章析说话。 章析一直想要回家,却不料季应庆偏偏又留了顾挺小住,在外人看来身为顾挺贴身小厮的他也不得不跟在一旁伺候着——虽然进了房里顾挺也不会真的使唤他,可是他又怕许久不回家,章二夫人会不会拿出家法里的那根粗壮的棍子来“伺候”他,单是想想也够受的了。 陆五爷倒还是善解人意,他告诉顾挺章析只怕是待不住,倒不如打发他先回去,可还没应承下来,季应庆的人就来请章析了:“……我们二小姐说您的小厮上次泡的茶特别香浓,想向您讨了他借去几日……” 能进内院玩玩当然好,章析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原本想着至少要有点玩乐的东西,谁知道季庭香真的就每天吃了午饭和他在水榭的亭子里泡茶喝,章析不免有些郁闷。 这日两人依旧泡着茶吃着点心,章析却突然说起了一件事。 “听说百花宴的百花冠价值千金,你信不信?” “当然信。”季庭香有些得意的翘起嘴角来:“不是说上面缀满百宝,又是代代相传的古物,好歹也要有个百来年的年头吧。” “那可不见得……”说着章析就把话引到了百宝上:“……你们姑娘家是不是都喜欢这玩意?” 季庭香挑眉看他一眼,从发间抽出一支赤金珍珠钗递过去:“好看吗?” 章析接过来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品相不错,值几两银子。”说着又仔细看了看那颗指头肚大小的珍珠说:“哟,还是东珠,起码这钗够三五个人的一年花销了。” “瞧,这就是爷们儿和女子的不同了。”她接过钗放在手边,手指轻轻的抚摸着钗上的珍珠:“我们只看这钗漂不漂亮,这款式比起别人又怎么样,上面的珍珠是不是第一无二,最后才会看到价钱。” “啧,难怪都说女人生意最好做。那些制衣坊胭脂坊的女掌柜三天两头往我家跑,哪次没花个一二百两的我娘就不高兴,更别说家里还有姨娘丫鬟……”章析掐着指头略算了一算:“还真是个大买卖。” “你对这买卖有兴趣?” 章析一听这话终于问到点子上了,急忙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是想置备些产业……你知道我家还有一个大哥,我不想和他抢家产。” 季庭香点点头:“这买卖我瞧着还行,福建那边你也熟悉,西番的东西倒也不算难得到。” “这些都好说,我早就看好了路子。”他喝了口茶想了想才又说:“我是想……我一个大男人做这个有点儿……别扭,你要是缺钱,不如咱们一起做?到时候五五分账,我绝不贪你的。” “我去做买卖?”季庭香大笑起来:“要是我爹我祖母知道了,非扒了我这层皮不可!” 话虽这么说,可季庭香却是十分缺钱。 她每月月利虽然不少,府里还有定制的衣服首饰妆粉饰物,可想要在这么大的府里做些事,上下打点少不了——她的钱大多都给了吴妈妈,如今匣子里零散着几两碎银子。 说是捉襟见肘也不为过。 章析似乎瞧出了她的窘迫。 他大手一摆:“我怎么会对外说你是老板呢,外面的事都交给我,掌柜和跑堂都是现成的,只是我实在不知道那些眼花缭乱的首饰该卖哪一种……你就帮帮挑些款式就好。” 这么便宜的事情?季庭香怀疑的瞧着他,一脸的不信任。 章析挠挠头总算是肯低头了:“还有……我的钱不够租铺子和进货物……你看你要是有闲钱……” 原来是这件事。 “闲钱没有,但是铺子倒是能帮你弄来一间。” 季庭香朝他眨眨眼,望着身后不远处缓缓走来的季芳华笑着起身,再也不多说一句话来。 季芳华最近时常来找季庭香。 偶尔来寻一两本杂书瞧瞧,或是和她一起吃茶聊天。 其实不过是思念陆阳,却只能偷偷的关在心间,不敢露出半分心思来。 她知道这几日季庭香都叫了顾挺的小厮来泡茶,见了他在也不多疑,却拉起季庭香悄悄的和她说了几句话。 季庭香听了不禁吃惊了起来。 她竟然要参加百花宴! 季芳华无可奈何的语气仿佛还回响在耳边:“……这是我唯一可以出府的机会了……” 她面色有些憔悴,脸上未施粉黛,头发也只简简单单的挽了一个髻,用一支白玉簪簪着,通身也没有一片饰物。 这是季庭香第一次瞧见她这个模样,那个永远都一丝不苟高贵艳丽的季芳华就好像幻影一般,忽的就化成了烟,被风一吹就再也不见了。 她的手心有些潮湿冰冷,锦帕不停地在指尖揉绞着,饱含希望的眼睛就那样直直的看着季庭香。她说:“我向来不擅长那些花草,花房里的花也没有别的稀罕品种……我听说去年的花冠拿出的是一盆一人高的红梅……” 红梅本是冬天的花季,如今已经初夏,反季节盛开的红梅定然比本就是此时花季的珍贵品种更加珍贵。 可是那棵红梅传说是那家花农用了三四年的功夫才最终养活了一棵,如今离百花宴只有四五天的时间,要她去哪儿找那些反季的花草? 季庭香犹豫不决的表情让季芳华有些不安。她抓住季庭香的手紧紧的握住:“我听说有本书上写了如何能让花一夜盛开的法子……你看的书多,就帮我去找找吧……”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季庭香吃惊的看着她,眼前这个人突然就和前世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只是那时候她是孤身一人,求得百花冠只为了能在府里有个地位,也能在燕京的夫人面前有个好名声,季芳华却只是为了那个男人。 心中的滋味尝不出苦辣,好像自从在承香寺见到了陆阳之后,她们的命运就已经悄悄的回到了轨道上,一如前世一般慢慢的滚动着。 是不是人总是不能胜天命? 季庭香到底答应了季芳华为她去寻那百花盛开的法子,也答应了章析帮他去寻一家地段好的铺子。 章析倒没什么,只是接下来每天的见面就变成了“燕京哪家首饰店和脂粉铺卖的最好”的讨论会。 然而季芳华的事情就不是那么顺利了。 柯氏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晚上请安的时候就把两姐妹留了下来。 季芳华这才不得不说出自己想去参加百花宴的事情,柯氏听了果然大怒。 “那是那些寒门小户的女子为了谋生不得不去抛头露面而为的!你堂堂一个大家小姐,我自问没有短你吃穿用度,你父亲又是三品的高官,我就想不明白到底那点不如了你的意!” 柯氏厉声骂道,眼里滚珠子似的就流出了豆大的眼泪来:“别人瞧着我们家鲜花着锦,面子上过得去的只说是祖上积德,可那些眼红的小人背地里哪个不是揪着我们家原是商贾的事去四处说道! “你父亲为了你们能脱了商家女的名头在外奔命,四处逢迎,你如今却全然不顾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苦心!那劳什子百花宴我不许你去!” 一席话说的季芳华心里十分难过。她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颤巍巍的忍着哭意说:“女儿何尝不知母亲和父亲为了这个家的劳心劳苦!只是女儿……女儿……” 她到底说不出那个缘由来,便低头咬着帕子嘤嘤哭了起来。 季庭香顺势跪在一旁用帕子按着微湿的眼角,心里想季芳华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可是这样硬扛下去反倒会弄得家里不和。 索性她向柯氏磕了个头:“母亲别伤心,都是外院小厮丫鬟们该打了嘴,偏偏在大姐姐面前说往年百花宴上花冠的那株红梅如何经验,大姐姐听了不服,这才找我来商量着去花房瞧瞧咱们家的奇花异草,这起因左右不过是玩心大了,却不曾顾忌到父亲母亲……如今得了母亲教诲,我们就再也不胡闹了……” 柯氏闻言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她看着眼前跪着的季庭香已经出落的眉清目秀,通身虽不像季芳华那样打扮的华贵,却有一丝雍容闲雅的神态出来。 这是她一直想要把季芳华养成的样子。 柯氏娘家也是商家,她小时候曾有幸目睹了丰州书香大门蒋家小姐的风姿,从那时起她就想若是她有了女儿,也定要把女儿养成蒋家小姐那样气度的人物。可现在却是在季庭香身上隐隐的有了蒋家小姐那时候的影子,柯氏一时之间竟有些悲伤。 季芳华听了季庭香的话却吃惊的回过头去看她。她觉得自己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一般,虽然那人朝着自己使着安抚的眼神,可心里却不敢再信了。 她趁着柯氏有些晃神的功夫跪行到她膝下,抓住了柯氏的手哭诉起来:“母亲说得女儿省的,可是女儿也知道筹备百花宴我们家也是出了银子的!女儿只是想把家里的花拿去给众人看看,也免得那些人只知道我们家是用金山银山堆得……” 柯氏回过头看着伏在自己膝上满面泪痕的女儿,心里忍不住的有些失望。 “纵是这样,也犯不着报了你自己的名字去,随便寻一个有脸面的丫鬟报上去也是一样的……总之你不许抛头露面!”她到底还是心软了些,就算着各退一步说了这样的法子。 季芳华却不是真的为了参加百花宴才去的,她为的不过是能有机会见到陆阳,可是要是小丫鬟去参加,她依旧还是被关在家里,这和不去又有什么区别? 她心里怨恨起柯氏不通人情来,又怨恨季庭香临时倒戈,便擦干了眼泪又变回了先前得体的季芳华:“女儿省的了。”她寻了个由头便告了退,却再没有抬眼瞧一眼柯氏和季庭香。 季庭香却感觉的季芳华的样子,隐约和前世那个盛气凌人的季芳华重叠在了一起,心里难过了起来。 她们的命运好像一直被人握在手里,即便是季庭香有意挣扎,却始终逃不过命运的玩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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