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这天清晨,小院里的下人起的比往常早了些,季庭香还迷迷糊糊地时候就听见窗外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的翻过身,睁眼却瞧见了呼吸平稳,还在睡着的陆离之。 季庭香记得无论是在庄子上的时候还是成了亲之后,她从没见过晚起的陆离之,甚至细细想来,自己也从没有见过他睡着时候的样子。 不算很长的睫毛十分浓密,高高的鼻梁,坚毅的下巴,青青的胡茬短短的长了一截。 他现在的样子,哪里担得起前世笑面虎的威名? 季庭香无声笑了起来,手指便抚上了那片浅浅的青胡茬。指腹被短硬的胡茬划过,绵绵密密的却十分舒服。 窗外有人扣了扣窗柩:“爷。” 季庭香吓得忙收了手,想闭起眼睛佯装未醒,却听见身边那人毫无困意的声音:“知道了。” 陆离之依旧闭了眼,却翻身朝向季庭香,嘴角扬起微微的弧度:“夫人的心情瞧起来不错。” 哪里有刚刚睡醒的样子。 季庭香知道自己被捉弄了,红着脸娇嗔的捶了陆离之的肩膀,支支吾吾的起身去了净房:“……没个正经的。” 陆离之听不清她说了什么,狭促的笑着起了床。 院子里的小厮们在正屋开门的前档纷纷退到了院子外,季庭香打开房门却觉得院子空落落的,只有秋枝冬雪和夏依在院子里忙活着,葵上则远远的立在影壁一侧。 天气入了秋就日渐转凉,季庭香便把早饭摆在了内室的圆桌上,冬雪倒是第一次进内室,趁着夏依传饭的功夫,她自然地站在了陆离之的身后,拿起了布菜的长箸。 秋枝有些讶异,可她再望向季庭香和陆离之的时候,却发现两人似乎没有发觉,便咬着嘴唇把不满压了下去,帮着夏依为主人们盛了饭,便退到了一旁。 早饭的主食是用粟米夹着蜂蜜和红枣稠稠的熬出的粥,配着三碟小菜和一盘荠菜馅的包子。冬雪手里的长箸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这样的早饭,根本没有布菜的必要。 她心里虽有不安,可更多的却是失望。 陆离之这样的平民,怎么比得上皇长孙殿下…… 季庭香没有注意冬雪的异样,她想着今天算是要回门,可真正的亲人却一个也不在身边时,心里就有了浓浓的无力感,就连平日最爱吃的烧茄子也只夹了一筷子。 陆离之吃饭向来很快,他用巾子擦了擦嘴角,为季庭香夹了一块儿烧茄子:“还要出门,可别半路上饿坏了肚子。” “我……吃饱了。”碟子里的那块儿茄子不知为何,看起来油腻腻的,让人没有胃口。 陆离之知道她对今日的回门心有芥蒂,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夏依连忙上前宽慰道:“姑爷不用急,奴婢们准备了点心放在马车里,待路上夫人饿了再拿来吃便是。” 陆离之满意的点点头。 等几人撤了饭桌,季庭香便跟着陆离之上了院外的马车上,三个丫鬟则乘了另一辆马车紧紧的跟在后面。 冬雪挑着帘子往外看着。 这辆马车着实不大,对面坐着的秋枝与她的膝盖随着马车的晃动,时不时的碰在一起,另一旁的夏依也只得坐直了腰板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形才不撞到车盖上去。 这一定是临时租了人家的马车。 冬雪面上没有什么,可心里越来越觉得烦闷。 她在发现自己被孤立的时候就想到了抽身,这才特意请了假回季府去走动,可偏偏遇见了季芳华。 “……你若是成了通房,且先她一步生了儿子,我便有办法将你扶正……” 这句话犹如魔咒一般回旋在她脑海里,她吃了太多的苦,再也不想被父亲从一个地方卖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原本只是打算在季家寻个二等的管事成亲便好,偏偏却跟了季庭香…… 季芳华的话确实十分诱惑,可是眼看着那间小小的院子和这拥挤的马车,冬雪不由得怀疑自己,即便是做了这家的正经夫人,就可以在真的享受富贵了吗? 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了章家茶楼门前,掌柜的早早就立在门前迎着,熟络的和驾马的葵上说了几句话,等着季庭香和陆离之下了马车便亲自引着去了三楼。 “……原先是我们老爷的账房,隔着一间茶室自己用罢了……”掌柜的边引着路,边说起待客的茶室来:“只不过我们夫人总嫌着太高,时常不上来,倒是空了一段日子,如今倒是沾了夫人的喜庆了……” 掌柜说的陆离之十分受用,便随手赏了一两银子。掌柜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凉冰冰的银子接在手里虽然有些惊喜,面上却依旧从容,谢了赏赐。 冬雪跟在最后,没有瞧见陆离之塞过去的是多少银子,可掌柜只是淡淡道了谢,她的心里就更加泄气了。 没准只是一分两分的银子吧…… 章夫人早早的站在了楼梯口等着,瞧见两人便抑制不住的笑起来:“果然是郎才女貌,可比大婚那日神色好多了。”她受了两人的礼,便牵起季庭香的手往茶室走去:“我只生了两个皮猴,偏偏想要个小棉袄,陆大人说要请我参加回门宴的时候真的高兴坏了……”三楼没有一间间的茶室,走廊也只有一扇扇的窗户,一行人慢慢的走到了走廊的中间才瞧见一扇开着的门。 章夫人便引着他们进了去。 “老太太们,人可来了。” 她拍了拍季庭香的手背,转过门前的屏风朝屋里笑道。 季庭香的心跳慢了一拍,她有些激动又有些怀疑的望向陆离之,他微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忐忑的转过了屏风来,上座的太师椅上坐着的正是季老夫人,一旁坐着的竟是臻姑姑。 两个老人笑着望向自己。 臻姑姑歪过头对季老夫人笑着说:“你瞧,我就说这因缘是天注定的。” 季庭香望着季老夫人,眼圈便红了,一时间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好。 陆离之和她并排站着,臻姑姑身边的妈妈连忙拿了蒲团来放在两人脚下,直到陆离之拽着她的袖子跪了下去,季庭香才终于回过神来。 两人敬了酒算是礼成了。 小厮们抬了横在屋里的屏风,露出内室里的一张圆桌来。 章夫人扶了臻姑姑,季庭香扶了季老夫人上了桌。 季老夫人宽大的袖子里,手臂却不像往年那样丰满,季庭香扶着她觉得手里捧着的是易断的干柴,脆生生的,没有一点水分。心里的委屈和心酸一涌着就变成了泪,大颗大颗的落在了大红色的衣襟上。 季老夫人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好孩子,今天可不兴流泪,要开开心心的才行……” 季庭香有些羞赧的朝着章夫人和臻姑姑赔了不是,一边擦了眼泪。 陆离之悄悄的叫小厮去打了水过来,秋枝又服侍她净了面,这才重新落座。 季老夫人却瞧着陆离之满意的点了点头。 茶楼的小厮们规矩的上着菜,陆离之问起了真葛:“……怎么不见她?” 臻姑姑捏起茶盏吃了一口:“圣上被后宫的那些事情烦的要紧,索性躲去西山别院了,又不想带着儿子孙子们,可自己去又嫌闷,便叫我和真葛过去伴驾,我这身子骨是懒得折腾,索性叫真葛代我去行忠了。” “可真小姐一个姑娘家,始终会有些不便利吧?”季庭香加了一片桂花莲藕放在季老夫人的碟子里问道。 臻姑姑笑着说:“承蒙陛下恩宠,在西山专门辟出一处院子来,葛儿便住在那里,里面伺候的倒也算得上真家的仆妇,说起来倒也算是和自己家一样了。” 季庭香听闻便下意识的看向陆离之,他却也正好抬眼望过来,两人就短短的对视了一眼。 臻姑姑反倒说起章析来:“……这么大,也该说门亲事了。” 章夫人微微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只是析儿上头还有个兄长,又不像我们老爷那样精于商贾,人又太过实诚,说了几门亲事都……”她有些苦笑起来:“您二位可千万别笑话,我这几年没少请人打听,可……人家家里不是嫌我们家没有功名,就是嫌析儿比他大哥强,怕我和老爷将来把财产都给了小的……挨了这么几次,我和老爷都觉得烦了,索性拖几年再看吧。” “倒是有些麻烦……”臻姑姑不由得望向了陆离之,后者挑了挑眉毛,只管吃菜。 另一边季庭香问起了季老夫人最近过的怎么样:“……两个妹妹懂事了吗?府里的事情还需要您来操劳吗?” “如今我是一点事也不管了……”季老夫人欣慰的看着季庭香:“你嫡母……柯氏把娇娘的孩子养到自己的院子去了,我免了她们的定省,倒是有大半年没瞧见,也不知道长得怎么样了……” 为什么明明什么也不管了,却比抓着府里一切的时候更加憔悴? 季庭香不敢问是不是柯氏和季应庆委屈了季老夫人,一边是自己的儿子,另一边却是被逐出门的孙女。哪边都不好说。 “说起来,菅氏传了信,说她年前见了你一面,年后再去你就不住在庄子上了……又听佃户们说了些不好的话,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季老夫人心里的一道坎,她生怕季庭香真的做了那档子事,又怕季庭香被小人暗算,坏了名声。 可这件事却不能由季庭香说出来——先是下人欺上就算得上主人无能,又因为未婚之时就住进了陆离之的庄子上,虽然二人清白,可难免被人诟病。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陆离之便接过话来,将前因后果讲的清清楚楚:“……晚辈唐突中意了庭香,为此还惹得她不快,后来才想方设法的求了臻姑姑为我保媒。”话里话外都只说自己的不是。 季老夫人对他就更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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