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家在茶室吃饭,邓妈妈便寻了个空挡拉了夏依进了一旁的茶房去说话:“……吴妈妈如今也算是熬出了头,夫人生了个公子,足足有八斤重,生的时候可把人折腾坏了,要不是吴妈妈寻了民间的土方子催了下来……”她和夏依分坐在茶房的矮凳上,瞧着小厮们进进出出,压低了声音说着那日的凶险:“老爷高兴地不得了,当即便赐了字叫‘幸’,夫人感念吴妈妈,便叫她做了公子的管事妈妈,又在府里给她侄儿寻了个账房管事小厮的活儿……” 夏依不知道吴妈妈和季庭香的事情,她喝着茶也顺着邓妈妈有些感慨的语气附和了几声。 “吴妈妈倒不像年轻时候那样刻薄了,如今时常来给老夫人请安,我原想着她惯是会做面子的,等想要的得了手便会消停,谁知她成了公子的管事妈妈后却依旧来问安,便觉得是自己狭隘了。”邓妈妈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封信和一只只有拇指大小的荷包来递给了夏依:“她那边走不开,知道我要陪着老夫人出来见二小姐,便托付我将这些悄悄送过来。” 夏依双手接了,只觉得小小荷包里轻飘飘的,摸起来却有些硬硬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索性连着信一起放在了衣襟里。 两人又坐在茶室里喝了一会茶才散。 冬雪被安置在茶室外伺候——屋里的两位老太太都嫌人多嘈杂,只留了一两个得力的丫鬟跟着,就连邓妈妈都是被季老夫人赶着去了茶房休息的,季庭香自然也不敢逾越,只留了秋枝在一旁伺候,冬雪自然退到了门外。 门外站着的还有章夫人的两个丫鬟,年纪都十三四的样子,唯唯诺诺的也不敢说话。 冬雪觉得无趣极了,想去茶房坐坐,偏偏邓妈妈和夏依在里面聊着天,她不好进去,索性朝着茶室看了一眼,便在楼里自顾自的逛起来。 章家茶楼除了临街的这幢三层楼房,后面还有个二进的小院,院子里也有一幢两层的小楼,那里是为了给各位夫人梳洗更衣用的,平时并不招待客人。 连着临街茶楼的天梯却可以过去。 冬雪沿着架在二楼的天梯慢慢走过去,一路上朝下看去,只瞧见小厮们匆匆忙忙的走过的头顶,欣然觉得有趣,便直起身子,放轻了步子,学着季庭香平日的走路样子,抬手微微扶了廊围,抬头挺胸的朝着小楼走去。 小楼是用木头做的,柔软的千层底绣花鞋走在上面咚咚的响,冬雪不由得放慢了步子,绕着回廊优雅的转到了楼里面,却听见临着楼梯的小屋里有人说话。 “……皇长孙妃算得上什么,等我们小姐进了府,指不定要她挪了位置呢……”屋里的女生傲气的说着话,冬雪不由得屏气细听起来。 接话的是个年轻小厮的声音:“好姐姐,全京城都知道你们家的名头,可人家季家好歹也是三品大员,听说季老爷还入了阁……圣上总是要留点情面的……”伴着悉悉索索衣料摩擦的声音。 这一定是这里的小厮和真家的丫鬟…… 冬雪当即就听了出来,两人的话里伴着些许喘息,她又哪里不明白这两人在做什么,明明想要快点离开这里,偏偏心里却想着他们说的话,脚就再也挪不动了。 “什么情面……我瞧能给她留着个名分就很不错了……”女子喘息着说道:“想当初我们小姐才三四岁的时候,圣上就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宴请群臣,又欲在她十岁的时候封一个什么郡主的字号下来,我们老爷夫人好说歹劝的这才作罢,圣上便觉得欠了我们小姐东西似的,别说是皇长孙,便是太子殿下,只怕圣上也会……哎哟,你轻点……”女子的声音渐渐消失在不堪的声音里,冬雪却失了神。 嫁了皇长孙不应该过得是人上人的日子吗?难道大小姐的日子依旧如履薄冰吗? 她不知道怎么下了楼,魂不守舍的又回到临街茶楼,在一楼的拐角坐了下来。 季芳华最近确实有些不顺利。 先前和陆阳去彭寨遇见了劫匪,好在福瑞公主身边跟着侍卫这才化险为夷,陆阳便叫她带了礼物去拜访真葛,说是谢恩,她原先也是这样想着的,可这一个月来就被陆阳催着去了四五次,最后连真葛都避着她,她也终于觉察出不对来。 身边的丫鬟偷偷说了市井的传言,季芳华这才慌了神。想去质问陆阳却不敢,只好趁着没人拦住了九阳。 九阳的样子毫不惊讶,听了她的话拱手一拜:“夫人多虑了,殿下最近操劳国事,哪有这些心思,不过是为着彭寨的事情想要交好真府罢了。” 他说的信誓旦旦,季芳华又找不到丝毫的破绽,只得作罢,可是心里却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夫妻之间也仿佛裂了一道痕迹,彼此之间再也没有曾经的微妙情愫了。 季庭香和陆离之陪着三位长辈用了午饭正在吃茶,邓妈妈就抱歉的行礼进来,悄悄的提醒季老夫人时辰,又悄悄的退了下去。 臻姑姑把这些看在眼里,合了茶盖叹了口气:“咱们这一辈子……临了竟还要小辈们管着……” 季老夫人握住了臻姑姑的手感激的说:“若不是老姐姐相助,今日我只怕是见不到自己亲生的孙女了……”说着眼眶就湿润了起来。 季庭香哪还听不出这其中的缘故,忙叫秋枝去打水来,一边拿出帕子为季老夫人擦了眼泪,章夫人也在一旁劝着。 “家里晚辈也是担心老太太们的身体,出门在外,马车又颠簸,难免伤了身子……便是我这个年纪的,我家老大就不叫我乘马车,说是马车又颠簸,又容易失控,我反问他‘你要为娘如何出门?’您二位猜他怎么说?”章夫人说起了章大公子的趣事,臻姑姑和季老夫人不由得忘了悲伤事:“他说‘您走路出去啊,走路最安全了!’您听听这话,这孩子真是叫我又气又乐,伸出去的巴掌怎么也舍不得打在他身上,我家老爷竟还说我慈母败儿,我都不知道找谁说理去……” 章夫人佯装叹着气,眼神却时不时的瞥向两位老夫人,见老人们都笑起来的时候,终于放下了心。 臻姑姑笑着朝季老夫人说:“我瞧她家老大可没有她说的这么不堪,必定也是个妙人。” 章夫人随着她的话笑道:“您可真是冤枉妾身了,我那大儿子凡事都只认个死理,我可没冤屈他一丁点儿……” “哪有净说自己儿子不好的,我瞧就是你这做娘的偏心,是不是你嫌人家姑娘不够好反倒栽在自己儿子身上回绝了的? 惹得众人大笑起来,季庭香抬起头朝着陆离之的方向望过去,却发现那里早就没了人影,再往门口看去,便瞧见了门外露出的半截宝蓝色衣袖。 这边章夫人又笑着说了几句“您可冤枉妾身”了的话,臻姑姑便笑着接了话:“我看就是你这做娘的偏心,日后你家老大的婚事就由我来看着,你可不许坏事。” 这是要给章大公子说媒了! 章夫人高兴的起了身朝着臻姑姑行了礼:“那可就全凭臻姑姑做主,妾身可就安安心心的等着媳妇茶喝了……” 惹得大家又笑起来。 臻姑姑和季老夫人又吃着茶说了一会子话,这才起身告辞:“……如今倒被儿子孙子们管着,竟也不自在了……” 季庭香扶着季老夫人出了屋门,葵上规规矩矩的垂手立在门边,陆离之正和他低声说着什么,转身便对着两位老太太和章夫人行了礼道:“晚辈已经托掌柜去备了马车。” 季老夫人点点头,陆离之搀起了她另一边的手臂。 “好孩子,委屈你们了……”他们刻意走的慢了些,臻姑姑和章夫人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季老夫人才双双握住两边的小两口低声喃喃着。 陆离之瞧着脚下的台阶一边安慰着:“祖母不要担心,晚辈会好好照顾庭香的……也绝不会叫人欺负她……”眼神微微的瞥向了另一边的季庭香。 季庭香脸色有些发红,娇嗔的拿眼瞪了他一下,没有接话。 季老夫人却觉得这很好,心里欣慰之间又觉得抱歉,便紧紧握了季庭香的手:“你出嫁的时候家里没给什么嫁妆,亏得陆先生不嫌弃,你可要体恤他,断不可把在家里那时候的小姐样子拿出来……” 听着季庭香带着鼻音的允诺,季老夫人又对陆离之说:“我这孙女从小便娇生惯养的,若是有什么不妥帖,也请陆先生多多担待一些……倘若是生活上遇见了什么不顺畅,只管差人来找我……” 陆离之点头应是。 三人走到马车前的时候,臻姑姑和章夫人早已久等多时。瞧着满脸泪痕的季庭香,章夫人忙拿了帕子上前,又一边宽慰季老夫人:“……今儿本是喜事,老夫人和二小姐见了面理当高兴才是,更何况又多了这么一位玉树临风的姑爷呢,往后的日子只怕越过越好呢……” 季老夫人擦了泪笑着点了点头,由邓妈妈服侍着上了臻姑姑的马车。 季庭香和章夫人站在院子里远远的望着远去的马车,才刚擦干泪水就又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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