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老汉怒喝了一声,伸手按在他背上肩胛处要穴。 梁宣气力游丝,顿时说不上话来,只是软绵绵的瘫倒。他心中大恨,感叹自己无用。那老汉在运掌向自己体内输入真气,引得丹田中那股寒气又窜上来。梁宣又痛苦又气愤,肩头颤抖。 老汉沉声道:“平心静气!你体内虽然容纳了银汉童子七十年内功修为,但他也练了寒冰奇毒掌法,内息中寒毒了得。现下你身中寒毒,非得好好调养,将其逼出不可!” 梁宣两耳嗡嗡乱鸣,邱伯说的话已经听不清楚。他不想接受疗伤,也不想被这来历不明、正邪不明的人救治,万一他是逍遥谷或血昆仑的人,那他还不如死了的好!而且他本来就一心求死。 想到这里,梁宣一咬牙,丹田沉住气。忽然想:“我要是能吸他功力也好!这样他便不敢近我身!”他忽然睁开眼来,不知自己那莫名的噬功大法能否发挥作用。 邱伯忽然重重地拍了梁宣背后一掌,两人立即分开。邱伯脸色有些白,呼吸气喘,额头上生了一层冷汗。他伸脚将梁宣踢翻,梁宣咕噜噜从床上滚了下去,打翻了床前小案上放着的一个酒壶,倾覆下一地的碎片残酒。 “臭小子!他娘的不知好歹!我好心为你疗伤,你他娘的要将老子内力吸干么?”邱伯从床上跳下来,踩着梁宣的脖子骂道:“亏你口口声声与魔门势不两立,这样阴毒的杀人勾当又算什么名门正派?” 他气得脸红,脚上用力,梁宣本来虚弱已极,哪里禁得住?很快就又晕了过去。 邱伯兀自喘了一会儿,怒气渐消。又看见梁宣头发乱蓬蓬如鸡窝,形容消瘦,似乎命不久矣的样子,连忙伸手探他鼻息。幸而气息微而颇稳,并无大碍。他叹了口气,又将梁宣抱起,重新放回床上,铺上草席。 ※※※※※ 梁宣再度迷迷糊糊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盖了厚厚的棉被。他额头上出了一层汗,但是身体仍然感觉到寒意。他想要将被子踢翻,但却一动不能动,这才发现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五花大绑地绑在床上。令他哭笑不得。 梁宣挣扎一会儿,但是没有一丝气力,他终于大喊了几声。 门上有人走进来,邱伯黑沉着脸望着他。 梁宣也看着他。 “放开我。” “解开捆绑对你没用。你现在不可用内力,否则寒毒上侵,只会让你冻成冰人。” 梁宣心中大急,又挣扎着,他竟然用上了点气力,感觉到绳索松了。“快将我松开!” “小伙子,年纪轻轻别这么大火气。”邱伯不理会他,转身欲走。 “我……我要上茅厕!”梁宣红着脸叫道。心中恨不得撞死在地上。 邱伯依然沉着脸,将他捆绑着从床上拉起来,然后从角落里拉出一只小桶,还将他裤子解开。 梁宣脸更加红,但是又不得不当着他的面,由他扶着小解。 躺下之后不久,梁宣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但是他只想要吐。邱伯随后果然又来给他灌肉汤,但是梁宣紧闭着嘴,油盐丝毫不进。气得邱伯将汤碗摔碎一个,打在地上。 “不吃饭,你就等死吧,臭小子!”他骂了一句,吐了口痰走开了。 梁宣闭着眼继续昏睡过去。 他既吃不下,也根本不想吃。既然寒毒侵体,那他当然是活不长了。既然命不久矣,那吃饭还有何用?他本来就不想活了,这下更好。 他又想到这寒毒是因为他吸噬了银汉童子的功力,而这都是因为他莫名学会了那什么“噬功大法”的阴毒功夫。现在想来,也许那日在山洞中所学的武功心法,就是那噬功大法? 梁宣半醒半睡之间,将这些都想了一遍,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他越来越坚定那墙壁上所刻的,就是噬功大法。 但是噬功大法这等阴毒功夫怎么会留在泰山上?那山洞中的骸骨是否就是留下此功心法之人? 江湖上除了当年血昆仑圣女雪林月之外,就只有逍遥门门主逍遥侯会此邪功;雪林月当然不会是那洞中男尸,逍遥侯也在逍遥谷中高卧,那么山洞中的尸骸到底是谁的? 梁宣又想到自己在洞中捡到的那把剑,后来竟然被证明是前掌门林朝宗的龙吟剑。那龙吟剑又怎么会落在这山洞中,又跟那尸骸在一起? 难道那尸骸是林朝宗林掌门? 这么说,会噬功大法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泰山派名门正宗的传奇掌门林朝宗! 想到这里,梁宣越来越心惊。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不,不可能! 数百年来,泰山派领袖武林,英雄辈出,凛然正气,攘凶除恶,与魔道势不两立,怎么可能会有人会噬功大法这等邪功?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又开始琢磨自己的事情。他被陷害的经过。从那一日的跳崖,到进阶大会上看到路声泉,这一切绝不是巧合。 他一点点回忆当日的经过:路声泉的脸是绝对没有戴面具的,他已经摸过;那么当日在进阶大会上的确实是他。但是他出手抵御闻琴的那几招,毫无疑问就是当日将他打下山崖时归鹤使出的招数。 这可能是巧合么?如果路声泉没有伪装的话,那么就是归鹤在伪装! ……不错,当日他还穿了元宗图的衣服。一模一样。他惯会伪装的。如果是这样,那么…… 梁宣心中一颤,他又为自己的一个猜想而感到惊悚:如果归鹤是伪装的,那么就说明他一直在傲徕峰上都是带着人`皮面具,如今他用了自己的真容,那就是路声泉!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梁宣想起银汉童子来找邱伯算账,以为他身上有“噬功大法”的心法,因为他们逍遥门“伤了一个门人”,那么这人是指的路声泉么? 不错,路声泉的受伤惊动了逍遥门,让银汉童子起了私心,因为他一直觊觎噬功大法。因此见到噬功大法重现泰山,便来找邱伯要……至于为什么找邱伯要,他尚不得而知,这两人中间必然有什么过往,与噬功大法及其牵连的人相关。 现在能肯定的是,路声泉极有可能是逍遥门安插在泰山的细作。而路声泉一直伪装成归鹤的样子! 他记得,归鹤是从小被敖天收留的,那么便是说从小他就在伪装,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人要从小伪装到成人,掩盖自己的真实样貌,这需要很大的难度,更何况还要瞒过天字门的门主敖天?他可不是个等闲角色!那么这一切路声泉是如何做到的? 想到这一切,梁宣越来越清楚自己是被陷害的,但是也越来越感觉到,他正在走近一个庞大而隐秘的阴谋。 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计算好的,而他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也许偶然,也许必然,但是毫无疑问是作为这一场精心谋划中的一环被牺牲的。 逍遥门已经将触角伸向了泰山,但是掌门他们知道这一切么? 江湖,看来已经隐隐又不安定了。 但是这些跟他还有什么关系吗? 他,因为误学了墙壁上刻下的武功而学会了噬功大法,作为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却因缘际会掌握了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最阴毒的武功,这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好事,而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他现在想来,自己后来玉皇心法的修为进步神速,都是在山谷中出来之后,那多半都是因为会了这噬功大法……对了,山谷!他想到山谷中,当日太师叔冥缺,曾经谆谆告诫自己,不要把在山洞中看到遇到的一切告诉外人,也不要随便与人动武!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已经发现了那时候他身上的噬功大法么? 今天他遭遇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噬功大法造成的。他为什么要学会这功夫?他是多么想将自己废掉啊! 如今一身的内力,都是别人的,都是别人的……他真是不想活了,那么这阴毒功夫,就不会在他身上,祸害人间了吧? 想到这里,他似乎死志已决。于是便闭上眼,不管是真的昏迷也好,假的清醒也好,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吃不喝。 体内有时如一口冰窖,有时如一盆炭火,冷冷热热,反反复复,如煎似熬,简直生不如死。梁宣只是等在那里,看自己什么时候死。 但是每当他在自己舌头干裂、喉咙火辣之时沉沉睡去,总会在昏迷中被邱伯灌一口水,有时候灌一口汤或粥。梁宣昏迷时候是不觉的,但是醒来之后总感觉口中有食物荤腥的味道,或者嘴唇清爽湿润的感觉。 但是在他清醒的时候,邱伯很少出现在他眼前。 他后来有一天将绳索自行解开了,却看到邱伯朝他一笑。梁宣这才想到自己居然在渐渐恢复:他离死神又远了! 他每日几乎不吃不喝,只是受着寒毒折磨,但是身体却在渐渐好转。所谓的寒毒,他觉得在消退。与此同时,他的饥饿感日胜一日。他感到气馁,觉得自己寻求死亡的道路,越来越没有走下去的希望。 这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梁宣倔强地不肯认输,他昏迷的次数越来越少,于是邱伯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对他灌汤灌食了。身体在恢复,他却比从前吃得更少,经常是躺在床上,虽然依然移动不方便,但是他根本不想动。 他只是睁着眼,看着窗口,看着头顶的房梁,看着阳光从屋里来回移动,晚上月亮照进来又来回移动。不吃,不喝,不睡。 但是邱伯却又想出了新的招数。这就是他现在看到的,用美食刺激他的肠胃,挑战他的忍耐极限。 ※※※※※ 邱伯有意在他面前纵情吃喝,酒菜香味飘进鼻子里,如今引起的不是反感恶心,而是强烈的饥饿感。他的腹中空空如也,昨夜偷偷地吐了几口酸水,他觉得自己终于快要熬不住了。 梁宣的肚子已经不再叫了,似乎蛔虫也死了。他睁开眼,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凹了下去。看那桌上的菜,似乎在放大,放大,飘到眼前来了。他嘴角泛出一丝苦涩的笑,忽然用力伸出手去,想要下床,但是却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邱伯正拿着酒杯倾倒的手停了下来。 一个小小的香囊,从梁宣的被子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这时候他才发现有这么个东西。香囊被压在他身下,香味已经被他的体味所覆盖,外面也被他碾压破损,露出里面的填充物。 梁宣手指颤抖着,将香囊拾起来,拿在手中。 闻琴送他的礼物。 那里面,是一缕乌黑的头发。那是闻琴的发丝。 梁宣眼前立即浮现出闻琴那清丽绝俗的容颜,那关切的双眼,轻抿的双唇。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死了,她怎么办? 她送了这一香囊,就把自己的关切随身托付到他身上,而他现在却是在做什么?在糟蹋自己么? 呵,梁宣这才发现,自己在世上还是有人挂念的! 是啊,以前那些颓唐的日子,为什么没有想起来呢?闻琴,小玉,治平,修齐,紫琳……这些人,他们朝夕相处,这都是盼望他能安好的人。他为什么要这么自暴自弃呢? “我现在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因为我还有琴儿,还有治平,小玉姐,他们……”梁宣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叹了一口气,缓缓合上了双眼。 视野在变模糊,他看到邱伯离开“盛宴”,走向他。 梁宣苦笑。 是的。还有眼前这老汉,救他护他收留于他,恩重如山。 邱伯将梁宣从地上拉起来,抱到床上,又怒不可遏:“臭小子,你的脾气是茅厕里的石头么,又臭又硬!难不成真的要将自己饿死?……” 梁宣张张嘴,苦笑道:“邱伯,我……饿了。”他随即闭上了眼。 但仿佛看到了光明。 梁宣的新生。 ※※※※※※ 逍遥谷。 逍遥殿外。 佳期宫主背着手,在往逍遥殿的御道上慢慢行着。他手中捏着刚刚得到的线报。 这线报,是从泰山一路,千里迢迢而来。 他将那小小一方纸展开。这线报上记载的消息,不大也不小。只不过刚刚处理了一个棘手的小人物,又藏起了一段露出的狐狸尾巴。 线报由鸱鸮作信使,蜜蜡为封,涂以秘制掩料,只有见水,方才显形。 此刻,线报之上,不过画着一幅东海瀛洲图。 逍遥门所有的线报,表面上看都是这样一幅画。 他离逍遥殿越走越近。高耸的大殿,飞起的檐角让他感受到压力。他预感到自己将要看到什么。 收起信件,紧了紧额头上束着的抹额,他阔步朝里走去。 ※※※※※※ 重重叠叠的帷帐,层层掩映。赭红和茜素红如燃烧的血,将逍遥殿的寝殿装点得妖艳魅惑。 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熏香的气息,香炉里燃着名贵而令人晕眩的香料,闻之久了可催男女情动。 佳期宫主脚步刚刚踏进寝殿,就感觉到一股厌恶。他悄悄掩上了鼻。 逍遥侯的寝殿之中,从来不允许有宫人监视。 他一步步走进那合欢帐,红色满眼,四周竖着一面面明镜,仰头看去,头顶也挂满了镜子,自己仿佛进入了一片血红的幻梦。 合欢帐中,传来隐隐的呼吸声。喘息声。女子娇嫩的连声细吟,男子强壮的粗喘,彼此交错混杂,如潮水脉脉汩汩,流淌在这大殿之中。 红色帷帐的朦胧掩映里,他还看到分明有躯体的绰影。交叠,轻颤、摇晃、颠倒、抽搐。 似是一场无休止的暴风疾雨。 佳期宫主清了一声嗓子,那帷帐中的风雨,就骤然停了。 帷帐中传来逍遥门门主逍遥侯的低语:“下去。” 红色帷帐掀开了一角。赤身的女子,迈着软媚的步伐袅袅婷婷地走出来。她肤色如雪,脸上还沾着欢好后的红潮,她迷离地瞧了眼佳期宫主。 佳期宫主并不看她,心中涌起一阵厌恶。只是微微点头示礼:“玉露使者,可安好?” 玉露冷冷笑了一下,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她按着自己的头发盘成结,转身走到帷幕另一边去了。 佳期宫主一个人,面对着帐中的门主。 “你有什么事?”逍遥侯已经恢复了平静。 “是。是泰山那边的密信。银汉童子托人转交给门主。” “可曾看过?” “不敢。” 帐中传来一声轻笑。 佳期宫主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披上了衣裳。帷幕之中,依然能分辨出他强健的身体,挺拔如松。肩膀和背部的肌肉随着穿衣的动作有力地鼓动起来,又松弛开。 “线人是你佳期宫中的人。易容术是从你那里学来的。虽说你是学自千面郎君,不过到底这计策还是你的功劳。”逍遥侯边说边走,他已经立在重重帷帐之后。 “属下不敢。” “呈上来吧。”逍遥侯吩咐道。 佳期宫主低首,将信件拿出,打开来,走到那帷帐旁边,将信件奉上。他一抬头间,发现那信件上的东海瀛洲图竟然已经不知不觉散去,露出信上潜藏的文字。 这寝殿之内湿热的男女欢情,竟然将掩料都融化了。 逍遥侯拿过信件来,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不错。这个小子也算是个人物……不过,可惜了。他竟能与路声泉斗这么长时间?真不愧是李愤后人相中的女婿……”他将信随手就丢在地上,转过身,道:“我已知晓。你可以出去了。” “是。” ※※※※※※ 佳期宫主走出寝殿门口,却忽然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一抬头,原来是长生。 长生是银汉童子的义子。也是银汉童子的继任者,星河馆未来的新主人。而银汉童子数月前出谷,至今未归。只托付人转交给他一封密信,嘱托他亲自呈给门主。 长生来找门主,有什么事情? 佳期宫主抬头看了眼长生。长生眼中有温情,也望着自己。只是他一向见了自己都要笑的,这次分明十分紧张。 “你来这里,做什么?”长生悄声问道。 佳期宫主不答,只是问:“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你还关心我去哪里?你知道我不在谷中?”长生笑着道。 佳期宫主不想多说,转过身而去。长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那刚刚消散一点的忧虑重新袭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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