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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琴也坐在那个栏杆旁边,一个人,遥望着明月,不言不语。  这么晚了,她到底在看什么,想什么?  梁宣一整天都找不到跟她相处的机会,也无法跟她相处。此刻,在这小小的庭院里,她在看月亮,而他在看她,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时间似乎静止了。两个人都不说话,但是月亮却干干净净地看着这一切。    梁宣觉得胸中持续发热,有些气闷,他想咳嗽出来,但是却连大气都不敢喘,好像一呼气,眼前的闻琴就像一团幻影,会被吹走似的。  从闻琴身后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身材高大,周身透着一股冷意。他将手很自然地放到她的肩上。语气平淡得像这月光:“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闻琴转头望着听松,只是微笑不语。  听松看那明月:“你为什么每到十五,就常常一个人跑出来呢?”  闻琴依然不说话。  听松蹲下身来,就像梁宣现在的动作一样,他好奇地打量着闻琴:“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呢?”  闻琴盯着听松的脸庞。她笑了。    梁宣觉得心里的那股潮水汹涌澎湃,越发难抑制。  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了,这里已经不属于他跟她两个人。  原来那一刻,他还以为就是地老天荒了。    ※※※※※※※    不远处道旁的狗尾草晃了几晃,听松的感觉非常敏锐,他马上站起身来:“谁在那里?”  两个人走到那狗尾巴草旁边,听松仔细翻开草丛,查看着。  “奇怪。人呢?方才明明听见这边有动静。”听松看了闻琴一眼。  闻琴沉默不语,她望了望那明月。  听松耸耸肩,道:“你不相信我,那就罢了。就算我听错了吧。”他让开一边,脚下的地面被银色月光照得雪白。  闻琴忽然发现了什么。她弯腰拾起,手里拿着一只被揉烂的草编老鼠。她轻轻抚摸着那毛茸茸的小玩意儿。    ※※※※※    “治平,你确定我们这样打扮真的好么?”  梁宣对着镜子贴上那一撇别扭的黑胡子,左右转了转脸,怎么看都觉得怪怪的。  治平和梁宣商议一番,觉得扮作农夫跟胡女跟踪寻剑队伍太麻烦,因见泰山派众位弟子都打扮成东瀛商人的模样,便提议梁宣也跟他们同样改扮。但是梁宣却穿得非常不舒服。    “咱们穿得跟他们一样,万一被识破了怎么办?”  “咱们不与他们靠的太近就是了。唉,跟踪人就是麻烦!不过这样一打扮也是体面,我是真的受够了胡人女人那一套了,胸前还得老坠着两只碗!简直是笑死人!日后蛐蛐儿我成名,若是被人捏住这把柄就不好了……”治平一面说,一面戴上那顶东瀛草帽,还煞有介事地围上黑色围巾,抱胳膊坐在凳子上,看起来就像一个忍者。    两个人装扮一番,趁着泰山派弟子们出发不久,尾随而去。这里是淮南。据荒剑离说,这里就有逍遥门东海坛的第一个据点。泰山派的东瀛商队明显具有目的性,一路几乎毫不停留,直奔目标,却是一处庄园。  梁宣和治平藏在街角,看荒剑离等人站在那庄园之外。庄园与寻常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高高的围墙,大门口两个石狮子,一个守门的正坐在那里,打着瞌睡。    荒剑离为首,向前打了个拱,道:“这位小哥,咱们这些人是与庄主有旧的熟人。还请小哥领路叫我们进去。”  那守门的并不睁眼,摆摆手道:“庄主忙着呢,哪有空见你们?快走,快走……”  “我们确实是要见你们的管事之人。小哥……”荒剑离耐着性子道,不料这小哥并没有在听,居然打起了瞌睡。  “你这恶人,着实可恶!我爹爹跟你说话,你怎的连眼都不睁?”荒铃玉怒道,上前几步就要理论。幸而被荒剑离挡住。  那守门之人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咂咂嘴,眯开一双眼来瞧着他们。他不瞧泰山派的穿着便罢,这一瞧之下,他的眼神忽然间便清明了许多。    守门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盯着众人,道:“你们是……商人?”  荒剑离点点头。  “是东瀛商人?”  荒剑离又点点头。  那守门终于站了起来,脸色稍微正式了些。他手向下垂了下去,慢慢说道:“东海的蓬莱岛,君可曾记否?”  梁宣和治平对望一眼,彼此都觉得奇怪:从这个如此邋遢又目不识丁的守门口中,忽然窜出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来,倒也真是古怪。    只见荒剑离往前站了几步,拱手道:“‘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怎生记得?”  那守门听了这句,便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陡然间亲热又肃穆了许多,他点点头,微笑答道:“‘蓬莱云霞或可睹,我辈皆是此中人。’原来是同门中人,各位请稍待,我进去为洞主通传。”  守门匆匆进去了,泰山派弟子们留在门口,大家纷纷惊讶不已。小玉更是拉着荒剑离的袖子,小声道:“爹……您怎么知道逍遥门的通传暗语?”  荒剑离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出声。门口很快便走来一人,衣着华贵,举止有礼,见了荒剑离等人抱拳行礼道:“各位同门,大家里面请。”荒剑离点点头,率泰山派弟子们进入门中。    待众人都进去了,那守门往四周看了看,脸上非常警惕。当发现没什么可疑的人之后,很快他又坐了回去。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惫懒无赖的表情。  梁宣和治平一齐走到那门口。守门看到他们两个,脸上显出怀疑的神色。  “你们找谁?”守门的问道。  “小哥,有没有见到一队人,有六七个人,在这里等?我们是跟他们同一批的,您能否让我们进去?”梁宣道。  “你说那六七个人?早就从门口过去了。你找错地方了。”  梁宣微微一笑,道:“‘东海的蓬莱岛,君可曾记否?’”  几乎是立即,那守门的便换了脸色。他很快地答道:“‘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怎生记得?”神情有些局促。  “‘蓬莱云霞或可睹,我辈皆是此中人。’”梁宣答道。原来他耳力好,自然已经听见了方才荒剑离与这守门之人交换的暗语。此时正好用来当做敲门砖。  守门的点点头:“确实是我同门中人。二位先等候片刻,待我进去请人领你们去跟你们洞主汇合。”    洞主?梁宣偷眼瞧了瞧治平,这才想起他口中的所谓“洞主”便是荒剑离,于是连忙叫住那守门的,道:“不用!我们……我们自己走就好了,我们识得路的。”他可不想被拉着去见荒剑离,到时候自己一直跟踪泰山派的事情岂不是暴露了?  那守门的疑惑地望了梁宣一眼,这才叫他们两个进去。    进到这庄园之中,所见宏伟壮观,全不似寻常的富户,竟像是个侯爵王府。两个人如闯迷宫般在庄园中团团乱转,却也找不到泰山派的人所在何处。  正在兜圈子,远处门口列队行过一批人,发现了他们俩,便立即叫他们过去。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呢?”其中一个道。  另一个说:“瞧你们这打扮,难道是别的洞过来的同门么?”  梁宣和治平对望一眼,彼此均想道:“这东瀛商人打扮果然是逍遥门人出行在外的例行装扮。”于是两人连忙点头。  那一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敢问是哪个洞的?”    梁宣目瞪口呆:他哪里知道逍遥门的什么洞?他连各个洞叫什么名字都还不清楚呢!正着急之中,旁边的治平忽然灵机一动,说道:“我们是东海坛的。”  他刚说完这句话,对面那几个人眼神立马变了,有一人连忙恭谨起来:“原来是从扬州总坛来的!二位同门,失敬失敬……”说着连连打拱。  旁边那逍遥门之人接口道:“不知二位同门来我们淮阳洞,有何贵干?可是坛主有什么要事宣布么?”  治平道:“嗯……也没什么要事。只是鼎剑台会盟在即,派我们来巡视各洞,看看不要出什么纰漏才好。”他声音沉稳,还颇有威严,装得有模有样。逍遥门的那几人居然都没有怀疑。梁宣暗自捏了把汗。  “是。可是各个洞的大部分人不是都已经启程前去逍遥谷了么?现下我们只是守门的而已。”对面一人紧张地道。  梁宣道:“那么若是有其他坛的同门来此,谁来接待?”  对面那人苦笑了一下:“我们小小一个淮阳洞而已,二位同门是总坛过来的,难道不知咱们东海坛之下管着九洞、九台、九道么?淮阳洞只是其中之一,不足挂齿;总坛中都鲜有人来此,更不要说是外坛的了!”  梁宣微微一惊,暗想:“原来逍遥门的编制如此复杂。”他“恩”了一声,点点头,道:“说的也是。”  治平道:“虽然如此,我们来了,要在哪里接待?”  对面那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高楼:“就在那迎宾楼上。我带二位过去。”  “不必了,我们自行前去即可。”    梁宣和治平别了那几个逍遥门人,往迎宾楼上去。治平笑道:“原来逍遥门中人如此好骗!不过几句话,他们竟丝毫没有怀疑!”  其实他哪里知道,这正是因为逍遥门门规森严,欺骗同门之罪刑罚甚重,是以鲜有人以身试法,逍遥门中之人也就对同门毫不怀疑。    高楼之上,一片静悄悄的听不出什么动静。就连楼梯口两个站岗之人也互不言语。梁宣从地上拾起两粒小石子,隔空打了过去。那两人穴道被击中,很快便昏迷了。  于是梁宣和治平换上岗哨的衣服,蹑手蹑脚走到楼上。只见泰山派的人围坐一张桌子旁,都默不作声,听荒剑离与那接待之人对话。    ※※※※※    只听那人笑道:“诸位从逍遥谷星河馆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如暂且在这淮阳洞府中歇息片刻,等银汉童子他老人家来了,再做定夺,如何?”  荒剑离咳嗽了一声,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童子他老人家既然未到,我们断没有久居的道理。也……只是暂且停留而已。”  “请同门先尽这一席欢宴,再论其他吧!”那接待之人举杯,热情地道。  荒剑离手持酒杯,侧脸看了看泰山派弟子们,示意可以喝,自己当先一饮而尽。余下诸人,除了闻琴、小玉,也都各自饮酒。荒剑离喝完酒,扫视了一遍这房内,梁宣和治平正好站在门外站岗,见到他的目光,连忙躲避。    荒剑离目光中闪过什么东西,但是很快便消失了。他恢复了那种伪装的笑容:“洞主,我看你这里的陈设,也惬意之极么!都说淮阳洞简陋,我看未必吧……”  “洞主说笑了。”那接待之人,原来便是逍遥门东海坛淮阳洞的洞主。他指了指这陈设颇为豪华的高楼华宇,道:“这一切还不是托门主他老人家的福?”他拱了拱手,脸上露出恭敬的神色。“门主他老人家,苦心孤诣经营着这一大摊子事业,将逍遥门从当初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镖局,发展成当今武林首屈一指的大派。若没有门主他老人家,便没有你我二人今日的位子了……”  他每每提到“门主他老人家”,手便抱拳,脸上恭敬不已。梁宣在门外听了,虽然不见他脸色,但是从语气也猜测得出他对逍遥侯的崇拜,真是说五体投地也不为过。    荒剑离沉默了一会儿。让他像淮阳洞主这样恭维逍遥侯,他自然做不到。正不知如何继续套话,只听闻琴忽然在旁边笑道:“洞主,贵府陈设虽算不上奢靡,不过这宽敞明亮却是着实难得。不像我们长河洞,拥挤不说,人吵吵闹闹,烦得很。”  梁宣暗道:“原来师父跟泰山派的师兄弟们假装是逍遥门长河洞的。只是不知长河洞在哪里?属哪个坛管辖?方才听那洞主提到银汉童子,难道他以为泰山派是星河馆派来的人?”  星河馆,正是逍遥门银汉童子的所在,与佳期宫遥遥相对,都在逍遥谷雁愁峰之后的鹊仙岭上。    洞主微微一笑,对闻琴道:“这位同门师妹谬赞了。今日所见,并非往日之淮阳洞。实在是因为鼎剑台会盟在即,洞中之人都已经启程前往逍遥谷去也!是以洞中无人,才显得宽敞清净。”他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闻琴和荒剑离也笑了。闻琴这看似无意的一问,其实正是套出了淮阳洞主的话。他们也由此得知了,逍遥门确实在忙着筹备鼎剑台会盟,竟然将各坛各洞的门人都调走了一大部分,去逍遥谷。    楼内之人,还在闲谈,却听窗外隐隐传来鸱鸮之声。鸱鸮扑闪着翅膀,哑哑叫着,从窗外飞进落到那洞主手掌之上。淮阳洞主也不避讳,当着荒剑离等人的面便要拆开那信件——原来这鸱鸮就是逍遥门传递信息的信使。  荒剑离却眉头微微蹙起,手已经按在了剑上。他要小心提防自己和几位弟子们不要被逍遥门中人发现。    洞主很快看完,笑了几声,道:“贺喜洞主,传信来报,银汉童子已经抵达淮南,相信很快便会来此,与洞主汇合了。”  荒剑离微微笑了,忽然站起身,道:“既然童子来了,那我们还是先行回避。”他心中暗叫不好:“银汉童子居然这么快就来了,万一他若是进了这洞府之中,见到这假冒的长河洞洞主和洞人,那岂不是要露馅儿?”  洞主道:“哪里要回避?银汉童子不正是管辖长河洞么?大家都是一门人,何必如此?”  荒剑离这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正在为难之中,只听闻琴笑道:“洞主说得是。只是我们这些下属们,赶在主人来之前,大吃大喝,成什么体统?此事若是被童子他老人家知道了,定然会不高兴的。我们还是早早退了,等他老人家来到此,我们再行来拜见才是。”    荒剑离听了闻琴这一回答,当即舒了口心。那洞主听得入情入理,更没怀疑,反而被说服,于是便起身为荒剑离等人送行。  梁宣连忙拉了治平,退到窗口之外藏好。只听淮阳洞主送荒剑离出了门,忽然将荒剑离拉近,小声问了几句。梁宣耳力好,这一听之下,才知道有新的收获。    ※※※※※    淮阳洞主悄声道:“银汉童子此次出行,不知所谓何事?众门人,皆往逍遥谷中汇合,为何童子却北上?”  荒剑离淡淡瞧了他一眼,笑道:“童子只是例行出行罢了。洞主你多虑而已。”  淮阳洞主声音更加小了,他凑到荒剑离耳边,极为隐秘地道:“小弟听说,童子此次出谷,并非像过去那样单纯的例行巡视。”  荒剑离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脸上笑容不变。“哦?怎么个不单纯法?”  “听说,是要去昆仑山……”  荒剑离瞧着淮阳洞主,道:“洞主是从何处得知?”  “坛中几位洞主、道主、台主皆听说了,只是没有给手下人透露。怎么,洞主身在星河馆,居然不知此事?”  “童子的事情,我们这些人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几曾敢揣度他的意思?”荒剑离道。  “我瞧此事,倒不像是空穴来风。那昆仑山可是有血昆仑盘踞的……”淮阳洞主还要再说,但荒剑离已经连连摆手。他客套了几句,只是装作不知,领着泰山派弟子们出门而去。然而实际上此次探听得到的消息已经有不少。    第一,逍遥门的确在倾全派上下之力,举行鼎剑台会盟。  第二,银汉童子秘密北上,然而此秘密已经在逍遥门中流传开来,且被怀疑是前往昆仑山,具体目的不得而知,但是在这关键时刻突然前往昆仑山,其动机很值得思考。  第三,逍遥门中编制十分庞大,逍遥门之下,星河馆、佳期宫、风满楼、清露台分管四九三十六坛,而宗元使所在的元牝宫则可控制四宫,只受逍遥侯一人掌控;三十六坛之下,每个坛又分管洞、道、台三九二十七处,可谓层层分级,组织严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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