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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那人还在跟那年轻公子说话,但声音却突然小了下来。    这两人武功都不弱,梁宣静下心来,用了内力,还是听不分明。此时月色从云中透过来,照亮不远处的那棵树。梁宣惊讶地发现那上面不止一人,而是两人!  且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闻琴和听松!    心中忽然一片空白,陡然见到这两个人,梁宣头脑还是嗡的一响。他强自镇定,将自己隐没到树叶的阴影里,以防闻琴他们发现。  透过枝叶掩映,梁宣远远望去,但见月色之中,闻琴和听松挤在大树的枝叶间,闻琴靠在听松的怀里。两个人挨得非常亲密。  梁宣心里一酸,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院中。    院中,年轻公子和面具人围着石桌而坐,并没有张灯。只是月色如霜,能看到公子的眼睛泛着光。面具人依然戴着面具,虽然梁宣已经几乎可以断定他是谁。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一会儿,彼此都没有说话。  很快从角门过来一盏灯,一个侍女快步上前,手中捧着一碗不知是什么汤药,呈给那年轻公子。    “公子,该服药了。”侍女低着头,恭敬地道。  年轻公子并不答话,只是“恩”了一声,将那碗药接过来。梁宣竟然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血!    面具人笑了一下:“公子还在用人血作补?”  公子微笑颔首。    “是练河汉玉虚掌所致?听说此掌威力虽大,却伤人气血。”  “的确如此。”    梁宣心中一凛:“河汉玉虚掌?这是逍遥门银汉童子的独门绝技。这年轻公子居然会这掌法!”  白日交手,虽然只是短暂一瞬,但梁宣已经觉察到年轻公子内功深厚,他又想起方才治平所说的,怀疑这年轻公子是逍遥门的人。  那么如今几乎可以坐实了。这人就是银汉童子。    只听那年轻公子忽然问道:“雪舞可来了?”  “已经到了。”  “叫她来见我。”    梁宣心中一动:“雪舞?这名字听来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他一门心思都集中在银汉童子和面具人身上,因此来不及细想。    很快,侍女便领着一个白衣女子翩然而至。那女子甚是美貌,月光之下更是恍若仙人。她两眼凝望着银汉童子,但是银汉童子却并不正眼看她。只是坐在那里,冷漠地问:“你见过你们小姐了?”  “是。”  “她可好?”  “是。”    雪舞出言甚是简洁。她整个人也如名字一般冷漠。银汉童子沉默了一会儿,手轻轻扣着方才盛血的药碗。“她……有没有说为何不一同西行?”  “小姐只是说不愿意。”  “她没有什么话要你传达么?”  “没有。”    银汉童子原本白皙的脸色竟然透上了一抹淡淡的红,他的眉毛亦微微蹙起来。他又问道:“那她如今在何处?”  “扬州。”    银汉童子又沉默许久,才说道:“你下去吧。”    白衣女子行了一礼,依旧冷冰冰的,转身离去。梁宣看她走远,心中想道这女子看来的确也眼熟。只是不知在哪里曾见过了。  那银汉童子所问的这“小姐”又是谁?看他似乎对这位“小姐”十分关心。    正想着,银汉童子忽然一挥手,碎响传来,那血碗被他挥到地上。侍女慌忙去收拾。旁边对坐的面具人笑了,道:“公子也有如此冲动的时候。”  银汉童子呼呼喘了几口气,语速有些快:“她……她总是这样!自从幼时来了逍遥谷,佳期宫中初见,便是如此!从不肯正眼瞧我……”    “爱慕一个人的心意,而那人却无意领会,大约都是相似的感受。”面具人叹道。    梁宣正在听,身后院墙之外却传来人声。纷纷喊道:“有贼闯入!”随即就是一阵敲锣声响。梁宣吃了一惊:“难道被发现了?”他望向对面大树,听松和闻琴那棵树上也有枝叶晃动。或者是他们被发现了?    但是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梁宣定下心来,仔细听那嘈杂的声音,当听出来人是谁时,他忽然暗叫不好,当即飞身而下,快步向墙后跑去。    ※※※※※※    花园之外,高墙之内,庄园的家丁、武士正团团将一个人围住。中心那人左支右绌,叫喊不迭。但是这些家丁看护也不是好惹的,那人已然无法脱身。梁宣奔到人群附近,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喊道:“我……我只不过是来串串门,哎哟!你别打我,我躲还不行么?……我真是走错门了!我真不是贼!”    突然一个黑影从人群中飞入,紧接着听见兵器噼啪响的声音,家丁、看护顿时倒了一大片。梁宣站到那人旁边,拿住剑,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看你深更半夜不睡觉,所以跟出来了嘛!谁想惹了这么一群瘟神!”说话的正是治平,原来方才就是他,跃上高墙探查,结果轻功掩不了行踪,正好被来回巡视的看护逮了个正着。    梁宣见人多势众,索性连龙吟剑也拔了出来。剑光闪耀,久不出鞘,终得见天日,但听得剑声隐隐如熊咆龙吟,宝剑过处,众人的兵器全都挂了彩,一时之间大家都颇为忌惮。梁宣见有效,忙拉起治平,一跃而起,正要从这庄园遁去。    但是半空中多出一道人影,梁宣的龙吟剑被高高挑起,幸而他握紧了剑柄,将龙吟剑收了回来。对面那人一剑已经刺过来!  梁宣带着治平,一个急转身,惊险避了过去;不料那人紧接着又是一剑横削,梁宣只得出剑抵挡,空中只听见叮叮当当的剑响。    转眼之间,对面那人已经连出三四十剑,一剑比一剑快,真是把梁宣惊出了一身冷汗!    “阿宣!你放下我,我来帮你的忙!”治平被梁宣揽在身旁,着急地叫道。    梁宣哪里肯?对面这人正是白天所见的面具人,治平不会是他的对手。梁宣刚刚识破他的狐狸尾巴,如今正好要亲手将他的面具挑破,叫他露出庐山真面目!他右掌推出去,一招将治平推得老远,治平飞身而出,正好落在地上。    “快走!这里我能应付!”    治平刚刚落地,就见那面具人身后忽然又闪出一人,高声冷笑道:“你能对付?只怕未必吧?”    梁宣心中一惊,这人正是银汉童子。此人武功如何他实不知,但是银汉童子和面具人以二敌一,他今日自然是难以应付!  梁宣心中稍定,闭口不语,只是沉着接招。他用龙吟剑对面具人,用剑鞘去对银汉童子,很快落了下风。那剑鞘虽然坚固,但毕竟是谢微云掌门所赠;龙吟剑并非他所有,且并非碧水青云双剑那样的绝世利器,若是伤了宝剑,如何对掌门交代?    面具人出招越来越快,梁宣头上冷汗直冒,大喊道:“还要再打下去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已经断出此人身份,因此出言暗示;那面具人听到此言,果然动作犹豫;梁宣趁机几招快剑,将他逼退,而这边银汉童子又攻了过来。    月光之下,但见银汉童子双掌齐出,空中隐隐出现波纹。梁宣心中一凛:“河汉玉虚掌?”他不敢怠慢,倒退几步,果然见遍地野草狂舞,纷纷扬扬,空中渐渐成一个太极图案,掌风混合内力,几乎要将剑鞘卷入其中。    梁宣再也无法隐藏,于是沉下心来,闭上眼,银汉童子瞪大眼睛,竟然看见梁宣几步向前,手执着剑鞘就往太极中心来!这难道是送死么?    那剑鞘的顶端刚刚探入太极中心,银汉童子立即感觉到一股极强的吸力,惊诧不已:那吸力竟然将自己的掌风内力全都吸引过去,连自己身上的内力也往对方身上涌去,似乎冥冥中有一股不可抑制的神秘力量在诱惑着它们,纷纷朝拜!如河汉朝宗,百川归海!    银汉童子大惊失色,此时听得身后的面具人高叫道:“不可!快退!是噬功大法!”    银汉童子双掌颤栗不已:噬功大法!    这毒功他早有耳闻,阴毒不已,威力无穷,数十年前贻害江湖掀起滔天血浪,人人闻风丧胆!他的师父老银汉童子被发现毙命于泰安城外,浑身干瘪如干尸,据他推断乃噬功大法所为,让他几乎要怀疑是门主亲自对师父下的毒手!  传闻中,现今会噬功大法的,只有逍遥侯一人而已,如今这少年竟然会此毒功?    银汉童子忙向后退,这时候听得身后面具人又和人交手:又一个年轻好手现身助阵!与此同时,一个女子的身影从自己身畔略过,奔向曲治平,将那些围困曲治平的看护、家丁一一打散。    原来听松和闻琴也加入了进来,梁宣已经看见闻琴从自己身旁飞了过去,去解救治平,月光下只看见她的脸背对着明月,却对自己惊鸿一瞥;梁宣慌忙低头,再抬头时,闻琴和治平都不见了踪影。此时忽然听见银汉童子的喊声:“住手!行者!不要缠斗,放他们走!”    听松很快飞身而出,转眼已经没了踪影。梁宣站在当地,那银汉童子还定定瞧着自己,面有惧色。梁宣心中一凛,看着他两人冷笑一声,也翻身而出。    然而墙外,无论听松、闻琴还是治平,都不见了踪影。    ※※※※※※※    梁宣一个人在酒店等了好久,都不见治平回来。    到底去了哪里?闻琴明明救走了他,那么他们两个现在是在一起吗?闻琴会认出他么?  梁宣连想都不用想,肯定早就认出来了。那么为何现在还不回来?难道治平跟他们走了?听松根本没有见他,听松是跟他们在一起了吧?    他从床上猛地坐起来。    听松……会跟他们说他的存在么?  想到这里,他心砰砰直跳,这才是他一直不想猜测的问题。如果闻琴知道了他一直跟随他们,会怎么样呢?    ※※※※※※    门忽然开了,梁宣猛地回头,发现治平哼着曲儿进来了。他瞧了一眼梁宣:“哟,这么早回来了?还没睡?”然后就若无其事,走到镜子前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开始梳理头发,将头发弄开。    梁宣莫名其妙,走到他跟前,抱着胳膊不语。    治平又瞧了他一眼:“真的不睡?怎么这么看我?我今晚很有魅力么?”他眨眨眼。    梁宣强忍住发怒的冲动,很平静地道:“你是觉得方才那个突然出现的曲治平小友,是一个虚幻的存在是吧?”  治平梳头发的动作一停,忽然哈哈大笑出来。他拍了一下梁宣的肩膀,挥着手说:“哎呀,真是功夫没到家啊,想不到我那么小心翼翼,然而还是被你发现了。”    梁宣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演技还没到家。”  “我明明在装睡,然而你都不知道,这难道不是演技吗?”    梁宣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索性走回床上躺下,枕着胳膊不语。    治平披散着头发,忽然扑倒在他枕头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梁宣皱着眉头转到一边去。治平嘻嘻一笑,又伸手去摸他另一边的腮帮。    “一个大男人,对我动手动脚干嘛?你是不是被强抓进宫净身,然后又逃出来了啊?”梁宣再也受不了,坐起来瞪他。  治平斜坐在床边,作出美人状:“奴家四年没见你,如今越发想念,是以有此反常举动。慎勿以此为怪。不过……”他突然靠近梁宣:“你最好不要惹我,因为你很快就会有求于我。”    梁宣哈哈一笑:“我什么时候有求于你,你说说?”  治平并不接话,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正色道:“忘了问你,方才在那庄园里,可探听到什么消息么?”  梁宣摇头道:“没什么消息。那人就是个……商人罢了。”他还并不想将自己的发现这么快告诉别人,尤其是治平,也许这其中还有什么玄机,所以还是先保密为好。    “探查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获得?我也是服了!那人明明是像逍遥门的……”治平大惊小怪。    梁宣“哦”了一声,没有接话,又躺下准备睡觉。刚躺下身,身后治平又凑过来,还吃吃偷笑。  梁宣终于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道:“我说……你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治平推了他一下:“本来想跟你说件事,你居然说人家有问题?有没有良心?”    “好了,我累了。你不说就算了。”梁宣说着转向床里面。  “你知道今天谁救得我?”  梁宣心中一动,但是仍然装睡不说话。    “又装不知道是吗?你明明知道闻琴师妹救了我。”  梁宣还是不动。    “闻琴师妹一向聪明,这次怎么没有看出来,你一路跟着他们呢?”    听到这句,梁宣马上转过身,坐起来问他:“她……她她跟你说……说什么了?”他紧张得舌头都不听使唤了。    治平撇了撇嘴:“她一看见我,就知道你也来了。也没说什么。原来她跟听松师兄也是白日里遇见了那伙人,觉得古怪,所以晚上去查探,这事情还瞒着师父他老人家!现在想来,那白头发书生约莫就是银汉童子了,你还记得白日里淮阳洞主说的话么?”    梁宣点头:“不错。他就是银汉童子。原来他们逍遥门真的有一拨人秘密前往昆仑,淮阳洞主所说的是实情。你还听到了什么?”    治平的眼神忽然又鬼了起来:“其他的?其他的,就是闻琴师妹跟我说的悄悄话咯!还吩咐我说一定要告诉你……”    他突然又不言语了。梁宣憋了好半天,见他不答,只得红着脸支支吾吾问道:“是……是什么话?”  治平哈哈一笑,用手摸了一下他的脸蛋,像调戏小姑娘一般,梁宣气得白了他一眼,扭过身子不理。    治平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问我你过得好不好,这些年怎么熬过来的。但是我也不知道啊,所以我跟她说,你们俩应该谈一谈。”  “谈什么谈!她答应了?”梁宣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    “恩。明天晚上……她说,在城门的柳树下等你。她说,老约定了,你会明白的。”治平挤眼睛坏笑了一下,“我是不知道是什么约定,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当然,你一定明白的吧?怎么样,这次我替你争取的机会,可要好好珍惜才是。”他拍了拍梁宣的肩膀。    梁宣坐在那儿怔怔出了会儿神,丝毫不理会治平的热情,忽然又躺下,翻身向里,又不说话了。    “怎的又不言语了?”治平推了推他,“喂,明天晚上,你可别忘了!”    ※※※※※※※    弯月挂在柳树梢头,跟窗户组成一幅完美的图画。    治平在窗边望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酒壶,暗想:“阿宣这会儿,应该和闻琴一起,在柳树下面说悄悄话了吧?嘿嘿!应该手牵手,说了好久好久啦……”他喝了一口酒,脸上红红的,望望那月亮,忽然想起一首歌来,于是轻声唱道: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治平喝了一会儿酒,自言自语道:“别人花好月圆,我却什么都没有。”他眼前也幻化出荒铃玉的样子来,可是那个人却在对他破口大骂,做鬼脸。  她啊,一颗心都扑在听松大师兄上呢。    可是听松大师兄却喜欢闻琴师妹。  可是闻琴师妹喜欢的是阿宣。  而阿宣喜欢闻琴却又不敢见她。    这世间的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真是莫名其妙!    治平打了个嗝儿,忽然听见急促的敲门声。怎么会有人?    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曲师哥么?是我……”治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几步走到门边,打开门。  闻琴脸色苍白,对他苦涩笑了笑。“是我。宣哥他……他在这里么?”  “他不是去赴约了么?怎么,你没有碰到他么?”    闻琴低下头不语。治平看到她手里,反复揉着一个草编的小鼠。    “我明明看到他出门的呀,奇怪……”    闻琴抬起头来,道:“你把这个交给他。就好了。其实也……也没有什么关系。如果他真的不想见我,那就算了。原是……原是我对不住他。”她说着,眼圈红了。    这么天仙一般的人对着自己泫然哭泣,治平心都要化了。梁宣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治平接过那草编的小老鼠,道:“说的什么话!这算怎么回事?这傻小子!师妹你等着,我去找他!”治平说完话就夺门而出。    ※※※※※※    弯月照在柳树之上。柳树下,酒楼旁,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可是酒楼门口却瘫坐着一个年轻人。手捧酒坛,豪饮不绝。来往的人,偶尔朝这年轻人看一眼,都感到有些惊讶。这人不言不语,只是闷声喝酒,连地上的泥土也不避,就这么坐在那里。有时候,会抬起头来看看天上那一弯新月。    他的身边,已经有四五个酒罐,全都是空的,倒了一片。残酒遍地,浑身酒气散发,熏人欲呕。过往的人纷纷掩鼻。    酒楼里出来几个人,用手拍了一下那醉汉,大声道:“客官,喝酒要么在这里面,要么到别处去,您这样堵在门口,我们还怎么做生意?”  那醉汉却恍然未觉,仍然在喝。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头发都散乱到了额前。    “大哥,这人醉了,赶走得了。反正不差这钱。”旁边人劝道。  于是几个大汉踢了醉汉一下,醉汉歪歪扭扭,身子倒在一边,还是抱定了那酒罐,豪饮不辍。嘴里嘻嘻哈哈,喷着酒水冒泡。    “这人醉疯了。”  几个大汉将醉汉架起来,醉汉却叫道:“你们生意还做不……做不做了?我出钱买酒,你们没钱请客么?”    但是哪里有人理会?    还没抬多久,只听旁边一个人叫道:“你们在干嘛?放手!”  醉汉回头一看,看见那个年轻的东瀛商人,笑了,随即就昏了过去。    年轻的东瀛商人,扛着年轻的醉汉,一瘸一拐往远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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