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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治平捞了上来。治平半瘫倒在船上,吐了一回水,扶着船舷直喘气。    “你……你还好吧?”梁宣看了看治平,见他扶着船舷眼望水中,脸上神色十分忧伤。  治平幽怨地望着湖水,似乎要把水看透似的,半晌咬着嘴唇,掩面哭道:“我的银子!没了!全没了!”    梁宣顿时向后一倒,扶着额头,道:“我还以为是啥,原来是心疼银子!老兄,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啊,我还以为你难受得要跳湖自尽呢……”    治平将手从脸上拿开,瞥了梁宣一眼,随即忿忿地道:“我活的好好的自什么尽哪?……还不是你?平白无故、非要加快行船速度,还突然来个急拐弯!害我掉进去!我掉进去也就罢了,可怜我的银子……那么多银子!我还没数完呢,只怕有一千两呢!哎哟我的天哪,一千两!……”他捂住自己一只眼睛,另一只手则伸出一根手指头,哭丧着道。    梁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吧?至于吗?一千两也不是你的呀,都是人家赢了送给你的。”  “我不管!送给我就是我的!我的一千两!……”    梁宣见他如此,也不敢再提加速的事了,挤了挤身上的水,悄悄地拿起桨来,一边划船,一边看远处,想找找那红衣少年还在不在。治平坐在船边,一边伤心,一边还在想他的一千两。    梁宣找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身影,心中也觉得这会儿人家多半早已经走了。但是没找到碧水剑,他心中颇觉遗憾。叹了口气,想着上了岸再去打听这人的行踪。    船到了二十四桥,桥上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但是梁宣和治平两个,一个丢失了碧水剑的线索,另一个丢了到手的一千两,因此各自都沉默着。就连二十四桥上的灯火辉煌和画船上的轻歌曼舞,也吸引不了他们的兴趣了。    忽听得桥上有人喊:“梁公子留步!我家主人请你上桥一叙!”    梁宣和治平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蓝衣小书童,正立在桥上,望着他们,微笑示意。转眼瞧桥上远处,那小阁楼里,果然坐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梁宣治平二人摇船靠了岸,上到桥上,走到阁楼,领路的小书童朝阁楼内禀明了一声,楼内那人这才立起转身;梁宣和治平都大吃一惊。    原来这人就是方才揽月楼上那年轻公子!    也就是白日里所见那三生石上的小乞丐!    ※※※※※※    年轻公子此刻已经又换了身青灰色衣服,素雅洁净,头上改束一条灰布嵌绿玉抹额,但是整个人依旧柔美中不失英挺蓬勃之气。  他见了梁宣和治平,立即微笑相让,梁宣和治平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他们一身湿哒哒的进来,身上的水还没有拧干,面对穿着如此精致整洁的这位公子,自然都觉颇为尴尬。    公子似乎早已察觉,淡淡一笑,道:“二位兄台刚刚落水,不过大可不必拘束,小弟早已准备妥当。”说完,拍了拍手,早有侍女上前,木盘中竟各盛着一套干净的新衣服。    梁宣和治平彼此看了一眼,略感惊讶。梁宣行礼道:“这如何敢当?我们二人如此冒犯,怎么还能令兄台破费呢?”  “梁兄说哪里话?这衣服本来便是梁兄的。这是小弟用梁兄白日所赠银两买的,所以二位尽管穿上便是。”公子说完,便吩咐侍从童子们都出去,他自己也躬身行了一礼,退了出去,留梁宣和治平在小阁楼里换衣服。    梁宣和治平换好衣服,互相看着,都不禁笑了。    “阿宣,你这次可真是积了德了。”  “我也觉得跟梦一样似的。这年轻公子怎么瞧都觉得有点怪。”  “嘿嘿,这公子看起来比你还要小几岁,可是比你可好看多啦!你在玉泉寺那时候也算少女们的追逐对象,可若是跟这位公子一比,那就逊色太多了。”治平笑道。    梁宣蹙眉,脸红了红,道:“说什么呢?长得好看难看,又有什么打紧?”    ※※※※※    他们喊那公子进来。三人相对叙话。那公子道:“小弟姓雁,小字留声,在家行七,二位兄台只称呼我雁七便是。”  梁宣点头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好名字,好名字。”    雁留声客气几句,又问道:“不知梁兄跟这位兄台是……瞧二位着装,似乎不是中土人士。”    于是梁宣跟治平自称是东瀛人士之后,旅居中土多年。雁留声并不怀疑。他还自报家门,自称是洞庭人士,家在君山,此次正是要往南,回洞庭君山省亲。梁宣和治平则又搪塞支吾,只说是随便游玩的。    “雁兄为何会冒名那连`城公子?”治平好奇地道。    雁留声喝了口茶,摇头笑道:“说起来也好笑。那连`城公子乃吴江第一豪富之士,我那日好奇,想去看看这风流名士是何样貌。结果大失所望,原来连`城公子只不过酒囊饭袋之徒耳!除了钱财多广,其他真是一无是处!……正好我又在这揽月楼,糊里糊涂吃了一口冤枉气——这股气怎么咽得下?”    他瞧了眼梁宣,眼中笑意更盛,“所以我一时兴起,便起了心要捉弄他一番。于是穿了他的衣服来这揽月楼冒名顶替,却把他绑在驿馆茅厕,让他尝尝那臭不可闻的滋味,另外也叫揽月楼的这些乡巴佬瞧瞧,他们宝贝成什么样子的酒楼,也不过如此。哈哈,真是过瘾!”    梁宣见雁留声谈吐爽快,毫不拘束,心中甚有好感,只是对他初见陌生人就能如此出言直爽颇有些惊讶。身边治平则跟着赔笑,又开始问一些无聊的话题,诸如方才赌博的神奇技能之类,雁留声一一含笑应对,两个人居然甚是投缘,简直说得热火朝天,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梁宣根本插不上话。    他拿起杯子,装作喝茶,但是眼神却无意中瞟向雁留声的腰间。那柄碧水剑,依然好端端挂在那里。    他喉头一滚,心陡然扑通扑通跳起来。于是再也忍不住,出口问道:“雁兄你的剑……”    雁留声和治平果然不再说话。雁留声两眼笑望着梁宣,似乎在等着梁宣继续问下去。    梁宣略定了定神,想道:“我还不能挑明说这是碧水剑,否则治平会知道的。此事还是小心为好。”于是道:“雁兄,你的剑真是一件神兵利器,方才在揽月楼,梁某见识过,当真好生羡慕,简直是削铁如泥。”  雁留声眼神流转,突然哈哈一笑,按住自己的剑,道:“梁兄你知道我这是什么剑么?”    梁宣心跳的更快了,等他说出那名字。    雁留声拔`出长剑来,动情地道:“我这是一把高级仿制剑。仿得可谓极高明,真是深得我心。”  听到这句话,梁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仿造的?难道他看错了?    治平奇道:“是仿得什么剑?”  雁留声笑着看了看梁宣:“碧水剑。”    “碧水剑?”治平惊叫起来。当即伸手去摸那剑,“果真么?我见过碧水剑的,这……这……这还真的有几分像!”    梁宣暗叫不好,那雁留声果然聪明,随即问道:“曲兄还见过碧水剑?是在开小弟的玩笑么?这等宝剑,愚兄只是从兵器谱上有所耳闻,是以仿造了一把。……据说碧水剑的真身如今藏在泰山派掌门谢微云之手,宝剑主人乃是李愤后人,几年前投入了泰山派门下。不知曲兄何缘见之?”    一连串话说得治平瞪大眼睛,红了脸不知如何回答。梁宣赶紧解释道:“雁兄不要误会,家弟是说,见过碧水剑的……碧水剑的图画。”但是他刚说完,也觉得这谎话编的太离谱。    雁留声自然不信,他盯着梁宣的脸色很快就变得失望。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冷冷地道:“我以知己待二位兄台,想不到二位竟如此待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搪塞,是当雁某人无知么?若是二位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能真正交心透露的话,那么这样的朋友雁留声不交也罢了。”他转过身去,忽然高声道:“墨心!送客!”说罢,连看也不看二位,一甩衣袖,竟然就走到一边去了。    梁宣和治平面面相觑,万万想不到这雁留声居然如此绝情,也万万想不到他情绪变化竟如此快。方才还言笑晏晏,谈笑风生,转眼工夫就冷若冰霜。    小书童果然进来了,朝梁宣和治平行了一礼,道:“请……”    治平嗫嚅着道:“那个……雁兄,我们……”  “不必多言。”雁留声伸出一只手道。“白日相救,一场恩情,方才雁留声就当还了。本想真诚相待,不过二位无意相交。就算雁某人自讨没趣吧。”    梁宣心中焦急,碧水剑到底在不在他手上?这把仿制的所谓碧水剑是否是方才所见的那把呢?他还没有确定,竟然要与这良机擦肩而过么?    梁宣想到急处,再不多虑,情不自禁张口道:“雁兄弟,其实我们两个都是泰山派的……”    治平睁大眼睛,拽着梁宣的衣袖:他的小师弟一向谨慎,怎么这次这么快就对陌生人说了真实身份?    雁留声仍旧不回头,道:“梁兄越说越离谱了,难道真的要步步相欺么?”    “我梁宣今日发誓,若是有半句虚言,那么今生绝不再摸剑。我……至少我们两个都是从泰山来的,我曲师哥,正是泰山派八大门中荒字门的玉泉寺里的弟子。”梁宣正色道。他记挂着自己已经被正式赶出泰山派,因此只说了治平是泰山派的。不过他们二人都是“从泰山来的”,这倒是真的。    “玉泉寺?”雁留声有些惊讶,回头打量了打量曲治平,犹豫着道:“不错,玉泉寺的确是荒字门的。你们……你们当真是泰山派的?”  治平苦笑道:“我们都是玉泉寺的……这位就是我的小师弟!”    雁留声回转身来:“可是泰山派的弟子应该在泰山上才对啊,你们怎可擅自离开泰山?据我所知,泰山派门规森严,似乎谢微云掌门并不准门下弟子随意外出。”  “是的。平时是不准外出,可是到了非常之时,那可就不一定了。”治平无奈地道。  “什么叫非常之时?”雁留声忽然兴奋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很快凑过来,两手按在桌子上,身体前倾,“难道你们泰山派出了什么秘密大事么?”    治平张口就要说,梁宣却拦住他,冷静地注视着雁留声道:“雁兄,不是我们不能交心,只是雁兄似乎对我们泰山派很了解,而且急于想要知道什么秘密,这……不太好吧?”    雁留声眼睛一转,又笑道:“是我失礼了。”他坐下来,又招呼二人坐下。平静片刻,忽然正色道:“其实,自小以来,我一直仰慕泰山派掌门谢微云谢前辈,包括这碧水剑……”他说着摸了一把那仿制的碧水剑,“这碧水剑,也是我听说在谢前辈那里,才到处搜罗信息,造了一把,聊以自娱。想不到,今日竟然叫我见了真主!”雁留声攥紧了拳头,捶了下桌子,充满欣喜地望着梁宣和治平。    梁宣对这人半信半疑,但是看他那崇敬的表情,似乎也真的对泰山派顶礼膜拜。但是他的武功为什么如此好?  他说自己是洞庭人士。洞庭……湘南一带民风彪悍,多有匪帮,江湖豪侠众多,有个别高手,想来也属于正常。    但是这碧水剑……怎么仿造得如此之像呢?方才在揽月楼的时候,他差点以为是真的了……    ※※※※※    雁留声又开始滔滔不绝地对治平倾诉他跟谢微云未曾谋面的忘年交了,一直要治平讲谢掌门的丰功伟业,比如传说中的“三五年门下弟子也无缘得见掌门尊容一面”是否是真的?传说中的进阶试武大会是否真的群雄并起?传中谢掌门所住的玉皇阁是否真的在云层之上?…    “雁兄,不知我可否看看你这剑?”梁宣指着高仿碧水剑道。  “当然,随意随意!”雁留声忙着听治平绘声绘色,连看也不看他。    梁宣小心翼翼拿起“碧水剑”,仔细看了看,才终于确定这的确不是碧水剑。    碧水剑他曾经贴身佩戴多年,上面有多少个花纹甚至有多少道痕,他都一清二楚。而现在这把仿制的碧水剑仅仅是从外型上与真身大致相似罢了,与真正的碧水剑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次,他梁宣真的看走了眼。    但是,梁宣确信自己当时没有看错。  揽月楼上,千金厅中,雁留声手持的那把宝剑,削铁如泥,轻轻一挥,就断掉旁人的兵器,砍翻场中的桌椅,那怎么会有错?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是……眼前这把仿制剑又怎么解释呢?    “怎样?仿制得如何?”雁留声问道。    梁宣面上不露声色,淡淡瞥了眼这个俊俏少年,心中越来越觉得他身上藏了太多秘密。他忽然想出一个计策。    ※※※※※※    梁宣笑着点点头,道:“真是太像了,几乎与真品相差无几。”他将假剑交到雁留声手中,雁留声见他如此说,也对自己的冒牌宝剑似乎很满意。    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看看月过中天,天色已晚,梁宣便想要离开了。于是便拉了治平准备走。  雁留声却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一向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居然低声下气地提出有一事相求,龃龉难言。    “你到底……到底想要什么?”治平扶着他,站起来也不是,坐下也不是。    雁留声两眼热切地望着他们,一字一字道:“梁大哥,曲大哥,你们……可否收小弟为义弟?”  “义弟?”治平觉得不可思议。    雁留声点点头,看着他们俩,激动不已地道:“咱们……结拜吧!”    ※※※※※    扬州城门外,平坦的大道上还没有几个行人。清晨的凉意已经开始被暑气侵袭,虽然走在路上还是凉风阵阵。此刻,正有两个作东瀛商人打扮的年轻人迤逦而行。    梁宣和治平匆匆走着,他们刚刚又因为起得迟了而不得不匆匆赶路。    “泰山派的人只怕已经走得远了。”梁宣担忧地扶着帽子,将干粮匆忙塞到嘴里,几口就咽了下去。  “急什么?左右都是能赶到的。”治平不慌不忙地答道。“都怪昨天晚上,跟做梦似的一连串奇遇,最后还捡了个义弟拜把子,还真是丰富多彩啊。”    梁宣往远处眺望了一下:“七弟说在城门口等咱们,怎的都这会儿了还不见人?”  “啧啧,‘七弟’叫的可真亲热,才认识几天?”治平撇撇嘴,十分不以为然。    梁宣脸红地道:“昨晚上不是已经跟他结拜了么?他因自家排行老七,所以叫我们喊他‘七弟’,难不成你忘了?”  “哦哦,我竟忘了!还是小师弟你,记性真好!”治平酸溜溜地道。    梁宣脸继续红着,不想跟他争辩,两个人各自默默赶路。    昨天晚上雁留声提出结拜,治平拿不定主意,本意是不想答应。谁料梁宣这次却很是爽快,一口应承下来,于是三人告了八拜之交。互相以兄弟相称。  只是回来之后治平却一直在埋怨梁宣,说他不该泄露自家的师承门派,以至于惹了这么一个麻烦;也不该如此轻率就与他结拜,毕竟才认识第一天。  但是梁宣只是微笑不语,治平左思右想,不知道梁宣心中打的什么算盘。    不过到底此人是不是个麻烦呢?如今左右是看不出来的。    这个雁留声,看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还是个莽撞少年,却对泰山派以及谢微云掌门的一切都很了解。似乎是个狂热崇拜者,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  漫漫旅程,多了这么一个人倒也无妨。而且雁留声说话颇为直率,看得出来倒是个性情中人。    两人走到城门口,两旁小巷深深,晨雾未散;只有面前一棵大槐树,合抱几人粗细,孤零零挺立当中。除此以外再无旁人。两人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人。    “该不会是去买什么东西去了,就在这附近吧?”治平道,说着朝四周大声呼喊雁留声的名字。    “二位大哥,小弟在此!”雁留声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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