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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的几间房子,跟玉泉寺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设置。偏房是客房,两旁是道士们歇宿的所在,正房是大殿。殿前一株银杏,斜对过圆洞门里还通着后房别院。  客房之中,陈设简单。外为会客室,内有套间,两厢隔开。窗户半开,山风送爽,使人感到阵阵凉意。窗外,则可见匡庐群山环绕,云蒸霞蔚。    东林道人命小道士上茶,荒剑离为上,其后闻达、听松、明图、修齐、小玉、闻琴一一排下来。雁留声起先嚷嚷了半天,却坐在了闻琴旁边。他往下则是治平和梁宣。可怜这三个人,最后还是坐在了最末。不过好在雁留声虽然黑沉着脸十分不满,也并没有再闹。    茶水倒在碗里,众人闻到一股扑鼻的清香,若有若无。东林道人笑道:“这是蔽观自养的茶树,颇能一观,自名‘匡山宿雨’。各位品之,若何?”  荒剑离道:“果然好茶。只闻上去便觉不凡。入口更觉清冽。”  闻琴笑道:“想不到道长还泡得一手好茶。”    东林听他们如此说,甚是满意,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他向雁留声等三人看去,只见梁宣和治平已经喝了一口,但那雁留声却面对着茶杯,沉默不语,并不啜饮。不禁心中微微不乐。    修齐早已先喝了一大杯,听到众人夸赞,大声叫道:“糟糕糟糕!”他声音本来嗓门高,又出口不加遮掩,因此这几个字说出来,旁边喝茶的几位弟子都差点呛了出来。    小玉赶紧敲了他肩膀一下,道:“又怎么啦?”  修齐脸现忸怩之色:“我……道长,能否再倒一杯与我?”  东林笑道:“怎么,小施主一杯竟还未够?”    修齐摇摇头,刚要说话,不远处雁留声先自冷笑了出来。治平奇道:“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觉得道长未免多虑了。杜公子想必是方才‘一饮而尽’了,是以这所谓‘匡山宿雨’究竟是何滋味,竟未品尝出来。”    “你怎的知道?”修齐奇怪地问道,自己说完脸也红了。小玉狠命捶了他一下,啐道:“你能说不是因为这个么?”她转头瞧了一眼雁留声,低声念道:“平白给那些人口舌……”  她所指的正是雁留声。原来她早就有些厌烦雁留声老是爱多管闲事的毛病了,此刻竟不自禁说出来。    雁留声却早听见了,摇了摇头,笑道:“荒姑娘有所不知。其实你师兄尝不出这茶是何滋味,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这茶本来就没什么滋味……”    梁宣一听他这话,心知他又要生事,脸上一热,正要出言制止,那边东林已经冷笑了出来:“哦?公子看来口气挺大。我这‘匡山宿雨’生长超过三十年,远近登山者,多有慕名而来。恕贫道愚笨,竟不曾记得有谁敢说出公子这样的话来。不知公子有何见解?你也懂茶么?”    治平也道:“是啊,雁子,方才大家都在喝茶,只你一人,一口都不饮,莫不是喝不惯茶水?”    雁留声冷笑了一下,拿起那杯茶来,晃了一晃,道:“这茶的成色,各位一看便知。清而不透,略有浮白,冲之则微微起沫,茶香中有一丝隐隐的闷气。——这茶已经老了。更有甚者,观水中茶叶,凹凸起伏,若开水烫伤一般,上有细细小孔——这是茶叶不佳。”  他说到这里,微微笑着,目视东林道人:“想必这茶生在山谷冲风之处,饱经风吹日晒,风霜侵袭,茶树的精力损失殆尽。精华也早已丢却。道长,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雁留声平时嘻嘻笑笑,竟对茶叶这般精心。那东林听得眉目跳动,脸现红潮,额上青筋微微绽起:这雁留声说得竟一丝不差!    东林语声有一丝发颤,颇为不服地道:“一派胡言!茶树喜阳,自然应向阳栽植,多风凉爽正适合其生长!你这一番话是何道理!”    雁留声将茶杯放下,淡淡地道:“道长若执意固执如此,那雁某也无话可说。雁某在洞庭之时,曾在君山南、北、东、西四面遍植茗茶百种,试验其生长。‘西湖龙井’也好,‘君山银针’‘雪顶含翠’也罢,都是这样的道理。不知你这‘匡山宿雨’为何独独能出其外?难道茶树生长到如今,竟不老化、少叶、多病?想必是什么海外异种也未可知。”    东林额头上冷汗冒起,他口中所说的“老化”“少叶”“多病”正是那“匡山宿雨”最近十年来的痼疾。“匡山宿雨”生长在东林寺外往锦绣谷倾斜方向的山坡上,山坡和缓,面向谷口,山风强劲,但是茶树生长却并不佳。此已困扰他多年,百思不得其法,想不到今日竟叫这俊俏少年一语道破,他哪里挂得住面子?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梁宣见那茶杯中的茶水怎么看都像是青碧如玉,甚是甜美,怎么雁留声就能从这杯水中看出如此多的道理?他咽了口唾沫,自己忽然也不敢再喝茶了。    闻琴忽然咳嗽了一声,出言笑道:“道长,且莫管这茶水的问题了。左右不过是给人喝的,能有多大差别?我等皆是凡夫俗子,不比富贵王侯,本便是粗茶淡饭惯了的。一杯苦茶便可解暑,又何必斤斤计较什么成色不成色?”  她这话一说出来,众人都点头赞同。雁留声脸色却越发难看。心知闻琴此话分明是针对他。那一句“富贵王侯”说的好像就是他似的。    雁留声强忍不住,正要出口,手却忽然被另一双大手覆住。他转头一瞧,见梁宣两眼期待的瞧着自己,摇了摇头。他的手本来是放在桌下的,梁宣跟他的中间隔了一个治平,也不嫌麻烦地伸过手来。  雁留声心中忽然怦怦跳了起来,她脸上一红,低下头没有说话。偷偷将手从那大手中抽了出来,但梁宣却又翻转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    梁宣本来是要安慰他,却没想到这一拍之下,竟然觉得他的手异常嫩滑。不禁一呆。雁留声已经俏脸微红,黛眉蹙起,用手指弹了一下他的手心。梁宣赶紧痛得缩了回来。一看,自己的手掌心竟然已经起了一个红红的印子!    他……他……他竟然还用上了内力!    想不到自己一番好意,结果却讨得这一下场,梁宣心中赌起气来。于是板起脸,听对面众人说话。雁留声不时偷偷看他,他却只当未觉。    ※※※※※    修齐已经重新倒了一杯茶,他喝了一口,浮夸地抿了抿嘴,笑的治平几乎忍不住,小玉则额头一黑。  只听修齐忽然奇道:“这茶好喝是好喝,不过……我怎的觉得与我们泰山的女儿茶很类似呢?”    他这一说,泰山派众人都觉得确实相像。怪道方才尝起来似曾相识。雁留声又冷冷笑了一下,没有出声。治平奇道:“你又发现了什么?”    雁留声摇摇头,对治平耳语道:“这老道士要开始自叙家门啦,咱们听着便是。”    治平心中奇怪,刚要再问,就听见荒剑离开口问道:“这也是荒某一直犹疑的事。某人一直不解,观这东林道观周围的陈设,与玉泉寺外极为相似;至于道观之中,一应房屋布置,也与玉泉寺几乎相同,不知是纯属巧合,还是有什么特殊的道理?”    他这一番话问出来,正应了泰山派众弟子们心中的疑问。大家都纷纷抬起头来,看那东林道人如何解释。连一贯愤声不平的雁留声,也略带专心地瞧着他。    东林微微一笑,道:“荒施主所料不错。我这道观名为道观,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从外形上来看造得却是一座禅寺;而这禅寺,更是模仿泰山玉泉寺而建。此中缘由,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因为贫道祖上出自玉泉!”    此言一出,泰山派诸人都有些吃惊,但是仔细一想又都在情理之中:他既然如此熟悉玉泉寺,那么想必与玉泉寺定有很深的渊源。而方才荒剑离所说,玉泉溪上的石桥早年曾是云步桥样式的,这就说明这道观主人所熟悉的玉泉寺一定还要更早。    东林微笑着看了一番众人,继续说道:“实不相瞒,贫道祖上,实为僧人,祖师行晦大师,早年是玉泉寺的扫地小僧。离开玉泉寺后,还俗成家,四处漂泊,直到来了这匡庐山,见风光甚好,才在这山中建造了这么一座寺庙。因思念玉泉寺,所以样式都仿造玉泉而建。”    荒剑离点头道:“不错。行字辈正是玉泉寺僧人的辈分,如今寺中年青一代又排到“行”字辈了,又是一个轮回。”    泰山派众人都觉得颇为唏嘘。荒剑离又再站起来,与那东林道人再尽一杯酒,公贺相聚之缘分。    雁留声却忽然扭过头,小声对治平道:“看来这行晦大师也有些本事,居然能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原样复制一个玉泉寺出来,没有几两银子是不行的。”  治平点头道:“想必他出寺之后也小小发了一笔财。不过他为何要出寺呢?阿宣,你在想什么?”他拐了拐梁宣。    梁宣的手正摸在自己的手掌心伤口上,方才被雁留声弄得还有些疼。他“唔”了一声,也不看他们两个,只是不答。    这里修齐却忽然忍不住道:“只是不知道长初时所说的,与我们的闻琴师妹特地是有缘人,这是何道理?闻琴师妹可不是玉泉寺的人,她也是几年前才入寺的呀……”    东林道人点了点头,却微笑看了一眼闻琴。道:“诸位之中,闻琴女施主与贫道渊源最深,也是因了这玉泉寺,不过这个中缘由……”他又看了一遍众人,目光中充满神秘,“个中缘由,恕贫道不能当众明讲,须得用过饭后,贫道单独说与闻琴施主听;只因此事较为隐秘,不可轻传外人,还望诸位见谅则个……”    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荒剑离道:“道长既然不便言明,那就单独与闻琴说知此事即可。我泰山辈中人,绝不偷听。”    雁留声冷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拿起茶杯来,勉强喝了一口。但是眉头却蹙了起来。心中想:“这‘匡山宿雨’着实难喝的紧,可惜了这么一个名字。”    ※※※※※※    很快各人用过了饭,便坐在厅中闲聊。此时听得窗外雷声隆隆,那山雨又哗啦啦落了下来。大家便走不了,都在这道观之中等雨停。  那东林道人忽然告了个礼,进到里间去,过了一会儿又出来,这次却是要请闻琴进套间一叙。    泰山派众人见如此,都知他是要与闻琴说那件“隐秘之事”了。闻琴得到荒剑离允可,便起身,走之前还特特瞧了一眼梁宣。她便随着那东林道人去了。  泰山派众人留在外面,连同梁宣等三人,坐在厅中,看那雨从窗前洒落,远处的山谷之中起了一团云气。    雁留声坐了一会儿,忽然在治平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治平惊讶地看了看他,随即不情愿地连连扭头,还瞥了眼师父荒剑离。雁留声马上表现出很失望的样子,撅撅嘴,微不可查地瞥了眼梁宣,站起身来。    “你要去么?这样不好吧?”治平抬头问道。  雁留声却对他笑了笑,转眼看了看梁宣。梁宣却转过头去看那窗外的雨。    雁留声笑道:“我去转转,这屋子里太闷了。”  “雁公子只怕不是去转转,是要去偷听人家的秘密吧?”小玉忍不住道,瞪视着他。  雁留声笑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想去听一听。”他刚刚要走,荒铃玉也站了起来,道:“你……你不能去!”    “我为何不能?”  “爹爹说了,不准别的人偷听!”荒铃玉气愤愤地道,说着指了指荒剑离。    雁留声笑道:“荒大侠方才只是说‘不许泰山派听’,我又不是泰山派的,你能管得了我么?”说罢,他又扫了一眼这屋里,道:“还有不是泰山派的,若是想来听听那也无妨。”    梁宣心中一动,知道他说的一定是自己。这里坐着的,非泰山派的除了他雁留声,那就只有自己这个被逐出师门的人了。  他正在踌躇,就见雁留声已经先进去了。梁宣一急,站起来,看看荒剑离。师父也对他点了点头,朝里面努了努嘴。低声道:“去看着他。”    梁宣会意,忙快步随上。    ※※※※※    梁宣随着雁留声走,只见他停在套间的房门口。门口珠帘半卷,房内四下安静,只有闻琴和东林道长的声音。门口放着一盆巨大的凤尾竹,还有一台半镂空的木柜,约有一人半高。  雁留声站在那里,听见梁宣在身后赶到,回头望了望他,微微笑了一下。梁宣见他又嬉皮笑脸,心中一气,扭过头,只当没看见。    他停在雁留声身后,悄悄拍他肩膀。雁留声回头,梁宣指了指身后,示意他快些离去,不要偷听。他却摇摇头。仍旧站在那儿,还叫他不要出声。  梁宣叹了口气,生怕他再生什么事端,于是便等在他身边。    房中,闻琴和东林终于开始交谈起来。    ※※※※※    只听闻琴道:“不知道长邀我至此,有什么要说的?”  “实不相瞒,正是要与小施主商量一下当年的旧事。”  “什么当年的旧事?道长有什么隐藏的,尽可以说与我听。只要道长愿意。”闻琴温言道。    东林道人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你真的是剑侠李愤的后人?”声音有一丝颤抖。    闻琴笑了,道:“道长还在疑心什么呢?我便是李龙佩和崔玉姬的女儿,李闻琴。此事如有隐瞒,我便天打五雷轰。”  东林道人道:“好吧,我便信了你。如今碧水剑听闻已经落入魔门之手,你……想必你是没法跟我证明啦!”口气之中竟然有一丝无奈和狡黠。    雁留声摇摇头,回转身子,在梁宣耳边悄声叹道:“这老道也真是狡猾。”他声音如丝,说的极轻,梁宣只有在他身边站着才能听到,屋中之人,是很难听清的。  但那游丝一般的气息吐在耳边,让梁宣觉得心中发痒,想道:“我一个大男人,不可与他过分亲近。”自己往后退了几步。    闻琴忽然道:“道长若还不相信,那么请看我这里是什么……”    屋内忽然有兵器响动的声音,梁宣和雁留声都一齐往里面看去。还没看清那是何物,就见从前面不远的拐角处露出一个人影。    有一人过来了!    两人吃了一惊,雁留声一转头看见旁边那柜子,当即打开柜门进了去,后脚还拉了梁宣一起,两人都躲到了那柜子中,关上了门。    这柜子却是一个书柜,只是书本并不满,堆到一边。梁宣和雁留声两人手按着那摞书,这柜子中又空间甚小,因此不得不挤在一起。梁宣身材高大,只得弯下腰来,雁留声整个人几乎都被罩在他怀里。  梁宣俯下头去想去听,却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那是雁留声身上的气息。    雁留声霎时满脸通红,胳膊肘往后撞,正好撞到梁宣的胸膛,梁宣险些叫了起来,自己的嘴早被雁留声捂住,身子随之向后歪了歪,赶忙又扶好向前,这一来却更将雁留声箍在自己身前。    “小贼!别碰我!”雁留声小声叱道。    梁宣拿开他的捂着自己嘴唇的手,手扶住柜子内壁,听见外面过去了一人。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你一边躲一躲,不成么?”雁留声怒道。  梁宣也急了,反驳道:“这里面就这么一小地方,如何再躲?你还欺负的人不够么?左右我出去了便是。”说着便要往外挪动身子。    雁留声伸手按住他,摇摇头:“不能出去,仔细一会儿再过去一个人,再被发现了,便什么都听不到啦!”  梁宣怒道:“听不到便听不到,谁像你这么爱打听人家秘密?”    雁留声不答,手却忽然拿起了梁宣的手掌。梁宣怒道:“你做什么?”自己却并不甩开那手掌。  雁留声笑道:“方才被我弹了几下,感觉如何?”  “你还好意思说?我好心提醒,反被你倒咬一口。真是令人心寒!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梁宣气道。    雁留声笑了笑,忽然止住声音,仍旧拿着梁宣的手,听道屋内又传来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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