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步进去,但见庭院深深,清幽静寂。院中一树葡萄,深处是斑竹成攒。绿树掩映中的小院落花遍地,芳气扑鼻。 正门口珠帘垂下,小小匾额上写着“快东阁”三字。两旁绿松石砌成的对联,青绿莹碧,甚是可爱,那对联写道是: “斑竹点点相思尽,花落东床待客来。” 意境甚美。 门两旁,早有两名婢女婀娜行礼,语声轻软,抬起头来,竟是两个绝色。 婢女相让进门,珠帘倒卷,但闻得环佩叮咚;迈步上阶,脚下苔痕留印。举步入室中,又有幽香在侧。室内环境清雅,焚香袅袅。 梁宣刚刚迈进屋里,脚下绵软,低头一看,竟铺着藻绒毯,身后早有人摸上来……他心头跳了跳,回头一看,但见二女粉面含娇,低垂玉颈,柔柔道:“容奴婢为公子更衣。” 梁宣脸上微微一红,将衣服紧了紧,淡淡道:“不用了。” 前方那侍女又笑道:“请公子宽衣,先行沐浴。” 梁宣点点头:“多谢。”他的衣裳经过一夜的颠沛,早已湿透又干,方才又多次与人动手,又出了些汗,此时还真想洗个澡。 他跟着那侍女进到里面,只见房中还有一小套间,举头一瞧,雕花门上小书两个字:“盥玉。”进去当先一个围屏,屏风上画着洞庭美景,上题着刘禹锡的名诗: “遥望洞庭山水色,白银盘里一青螺。” 屏风上青山点点,绿水悠悠,说不尽的精美;举头屏风上方是一幅字方屏,写着两个字是“琴御”。 屏风两旁,早有三四个美貌婢女上前来,恭声行礼道:“汤水已备,请公子沐浴。” 身前那领路的婢女又对梁宣一笑,淡然而出。 梁宣回过头来,但见各位婢女都低眉俯首,恭顺在侧,于是说道:“知道了。多谢各位姐姐。”他发觉,越是往这房里走,那些婢女就越来越美貌,这沐浴之处伺候的四个已经是人间罕见的绝色。 两个婢女忽然向前,伸手就来脱梁宣的衣服。梁宣赶紧拉住衣襟,道:“你们……你们做什么?” “奴婢伺候公子沐浴。” 梁宣红了脸,连连摇头道:“不用了!你们……你们快快从这房里出去就是,我自己来就好。” 那些婢女听了,互相看看,抿嘴嘻嘻讪笑。 梁宣红着脸道:“你们笑什么?” 其中一个婢女道:“公子无需羞臊,我们只是下人而已。能服侍公子,是我们之福。” “谁说我羞臊?你们快……快出去吧,我习惯一个人。” 那些侍女们听了,这才行了一礼,转身出去。梁宣瞧她们走得远了,确定是出去无疑了,轻松似的呼出一口气,脱了衣裳,悄悄潜到围屏后面。 只见那浴桶之中,热水腾腾,水中竟然还漂浮着朵朵花瓣,幽香阵阵,混合水汽,熏人欲醉。 梁宣站在浴桶旁,心道:“我一个大男人,怎能入这种水中洗浴?说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转身想要去拿衣裳,但是他既然已经脱了,又觉得浑身又脏又湿,着实应该洗一个澡。便又想道:“已经来了这儿,何苦计较这些?治平他们此刻说不定正泡在水中,由那些婢女伺候着洗澡哩。”这样想着,便干脆地跳入了水桶之中。 梁宣在水中泡了一会儿,水温不冷不热,香气扑鼻,浑身说不出的舒坦,真是快活得紧。他坐在浴桶里,暗想:“青螺寨果然钱财甚多,连招待一个陌生来客尚且如此奢侈,汪寨主本人还不知道是何排场!怪道青螺寨纵横湘中匪帮多年,想必定是聚敛了大量钱财。” 那些热腾腾的水汽似乎将他一天的劳累都蒸了出来,这样想着,竟然不知不觉沉沉睡了去。 ※※※※※ 梁宣这一觉在梦中糊里糊涂,如堕云雾,陡然间觉得自己后背上热乎乎的一团冲下来,他睁开眼,顿时大吃一惊。只见那侍女不知何时竟纷纷进来了,围在浴桶旁边。后面一个婢女正将一桶热水灌进桶中,热水沿着他的背流下去,把他惊醒了。 梁宣缩在水中,藏着身体,惊道:“你们……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谁让你们进来的?” 那婢女笑道:“公子的汤水凉了,我们来为公子加热水。” “不用!不用,你们……你们放着就好,快、快出去……”梁宣紧张地舌头直打结。他可是头一次赤身露体在女人面前,虽然是在水中,还有花瓣遮蔽,但他已经是羞红满脸。 那婢女抿嘴轻笑:“公子又在羞臊,若不加热水,公子方才睡去,只怕要感冒哩。” 梁宣在水中道:“知道了。多谢好意。你们还是快些出去吧,我自己来加水便是。” 那些婢女果然一个个出去了。梁宣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脸上犹自火辣辣地。心想这水是万万不能再泡了,那些侍女们还不知什么时候忽然进来。 他起身出浴,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也被换成了新的。梁宣穿上新换好的衣服,见那衣服华美之极,周身大红洒金,那金丝竟似是真的金线,腰带也是翡翠镶金,暗中惊讶。想起雁留声在揽月楼那一日的穿着,自言自语道:“这一身衣服,与七弟那也不差分毫了。七弟挥金如土,原来都着落到这里。” 他早就觉得雁留声从小生活富贵,举止不似穷苦人家,如今看来,若是他真的自小在这里长大,那也真是富贵之极了。 他刚穿好衣服,走到厅中,门便自行开了,早有侍女上前来,捧着手巾等物,为他擦干头发;还有人伺候漱口、茶水,还有等着要按摩捶打之人。 梁宣将她们一一谢过了,但都让她们出去了,心中觉得好笑。见旁边还有一个侍女在伺候茶水,便问道:“你们青螺寨的待客之道,当真是周到得紧,小弟佩服之极。” 那侍女抿嘴一笑,道:“公子先别说得太早。我们青螺寨待客,却也不是什么客人都这样周到的。” 梁宣奇道:“哦?是么?我与你们寨主可是素昧平生。” “但是奴婢听闻,公子是我们六小姐的救命恩人。” 梁宣“哦”了一声,道:“原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哪里算恩人?” “公子不知。我们汪寨主有六个女儿,个个都是掌上明珠一般,如今前五个都嫁了出去,只剩这一个。当然是宝贝得不得了。” “你们不是还有一个七少爷么?”梁宣随意地问道。 “七少爷?”那侍女抬头看了看他,忽然恍然大悟似的,“那是我们寨主的义子。十几年前就不在寨中了,这次不知怎的忽然回来了。他也不算的。” 梁宣心中想道:“原来七弟离家不是数月,也不是数年,而是数十年。”他又装作无意地问道:“你们七少爷出去这十几年,是去干什么了?他的一身武功是从哪儿来的,我看厉害得紧哪。” 侍女道:“……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他的武功很好,恩……”她说到这里却越来越龃龉。 “镜心!”外面一个声音叱道。 那侍女听了这声,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只听窗外那声音道:“越说话越多了。还不快伺候公子喝茶?” 镜心答应了一声,奉茶给梁宣。梁宣笑了笑,也不好再问。 他喝了一口那茶,但觉入口绵软,茶香中带着一丝酒意,道:“这茶味道奇异,不知是何来头?” 镜心道:“这正是七少爷当年在君山时,亲自种的茶树。叫做‘东床春梦’。” “东床春梦?这名字听着便新奇,不知跟东床快婿有何关系?” 镜心笑道:“就是给东床快婿喝的。” “那为何给我喝?” “因为公子便是我们青螺寨的新姑爷呀。” 梁宣心头一跳,将茶杯放下,惊道:“这是什么道理?” 他才刚刚来,怎么就要让他做新姑爷? 镜心道:“公子不知么?公子救了我们六小姐,我们寨主早就放出了话,说着洞庭八湘方圆之地,有谁能救回灵枢小姐,他便把小姐嫁给谁。” 梁宣忽的站起来,大声道:“你们小姐不是我一人救的,是你们七少爷想的法子!你们误会啦!” 镜心惊讶地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门外那侍女忽然笑道:“如今已然晚了,寨主他老人家已经放出话去,明日洞庭方圆的匪帮兄弟便都来贺喜寨主新得贵婿。公子你在的这‘快东阁’,便是以前那几个姑爷初次下榻的所在。如今你既已然穿上了新衣,还推辞什么呢?” 梁宣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这才发觉原来这大红洒金,正是新郎的服饰! 细细想来,从初次见面交手,曽慕樵对自己赞不绝口地直呼“大英雄”,到后来汪自通的以礼相待,到自己被单独安排在这深院、美人伺候、汤水洗浴,想来都是早已安排好的——这么大的排场正是用来接待青螺寨的新姑爷! 他早就应该想到,这小院名叫“快东阁”,那不正是“东床快婿”的意思么?至于什么“花落东床待客来”“琴瑟在御”明明都是有招婿之含义在其中,他竟然没有料到! 梁宣伸手想要脱掉衣服,但是已经穿到身上,眼前又有两个女子,多有不便。他怒道:“我的衣服呢?拿我的衣服来!这事我定要找汪寨主说,万万不可!” 门口那侍女见他如此激动,却甚是冷静,慢慢道:“公子如此不情愿,是不是因为有了意中人?” 梁宣见她如此问,怔了一下,道:“这跟你有何关系?” 那侍女答道:“公子既然穿上了新衣,那就是答应了此事。那旧衣服已经丢了,公子快快随我等去大殿拜堂是正理。” “我要我的衣服!”梁宣叫道。 那侍女却一动不动。 梁宣点点头:“好,那我自行去找。”他说着便要出门。侍女伸手一挡,将梁宣挡在身后;梁宣一奇,伸臂格开,她竟然反手蛇形,捏住自己的手腕! 梁宣心中一凛,已经知道这是个厉害角色。当即后退数步,那侍女上前欺身,上下左右连攻梁宣数个要穴。梁宣在地上一滚,躲了开去。 女子笑道:“可惜可惜,新郎官太不珍惜啦!” 梁宣从地上爬起来,怒道:“珍惜什么?” “珍惜你的新衣服啊,一会儿还要拜天地呢,你莫要弄脏了才好。”那女子笑道。 梁宣忽然看到自己的剑挂在旁边墙上,于是提起步子来便扑去;那侍女早已料到,抢先一步,飞身在墙上一踩,手中已经将龙吟剑夺了过去,对着梁宣笑。 梁宣咬牙叫道:“还我剑来?” 侍女倚着门笑道:“你有本事抢回去便是你的。” 梁宣看她方才身形动作,陡然间觉得很熟悉,但是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心想这青螺寨藏龙卧虎,小小一个侍女的武功竟然不比渔樵三友差,着实惊人! 他大声道:“得罪了!”脚下足下春秋使出来,朝那女子步步紧逼,女子步法也甚是精妙,但是时间一长,自然比不上足下春秋。转眼间梁宣已经欺近身,他伸手一抓,那女子侧过身来,裙子上的绑带飞转而起,梁宣心中一动,俯身抓住那绑带,一拉,女子的裙子绷得就松开了。 女子惊叫了一声,倚着墙护住自己,骂道:“死梁宣,要不要脸?” 只听“当”的一声,龙吟剑落在地上,女子想去拾起,但早已被梁宣快了一步。 梁宣飞身一个蜻蜓点水,将龙吟剑抢在手中,随手摸了一下那女子的脸,但觉触手滑腻,不觉心中一荡。女子又骂道:“小流氓!你……” 梁宣怀里抱着剑,笑道:“姑娘,得罪了,先行告退。”说着深深一揖,随即施展轻功而去。 那女子追到门边,已经不见了梁宣的人影。镜心从后面追上来,眉头蹙起,道:“你将他吓走了!他会不会跑了?”声音却全然不似方才天真无邪。 女子看了她一眼,道:“跑?还不都是因为姐姐你话太多……” 镜心嘴角冷笑:“佳期宫主虽然在我之上,但是怎么说,也得称呼我一声前辈吧?” 那女子正是雁留声易容,而镜心则是逍遥使者玉露假扮。 雁留声说道:“姐姐心中知道便是。” 玉露冷笑:“我此番奉门主之命过洞庭召你。才知道你被这小贼纠缠。你可不要跟我兜圈子。” 雁留声微微笑道:“姐姐说的什么话,妹妹听不太明白。妹妹何时敢跟姐姐兜圈子?” 玉露袖手踱步。“你跟你爹爹宗元使者偷偷办了什么事情,门主他老人家都清楚。宗元使者妄想私造毒`药收买人心,更想要与你联合。对不对?” 雁留声微笑不答。 “你迟迟不去见门主到底为何,你自己心中一清二楚。可不要拿这小贼搪塞我。” 雁留声面上微微笑道:“姐姐神机妙算。妹妹佩服得紧。” 玉露哼了一声。“若不是我来君山之时遇到了千面郎君,从他口中探到了这事。怎么会来要挟你?逍遥侯心中是否知道此事,我却也不明。” 雁留声脸色微微一变,心思转动。她已经见过千面郎君了?千面郎君会不会将遇到灵枢的事情说出去?她心中百转千回,但面上表情却静如春水。嘻嘻笑道:“只要姐姐今日助我除掉梁宣这小贼,一切都好说。” 玉露冷冷的道:“望你不要食言。碧水剑在你身上,可不在我身上。”她远望门外,蹙眉道:“方才你助我易容,才瞒过这小贼,还给他下药;可是如今却打草惊蛇。你看他会不会离了君山?” 雁留声抬头瞧了瞧远处天上,冷笑道:“这一次,他是插翅也难飞……” ※※※※※ 梁宣乘轻功飞到屋檐上,沿着屋顶快步前行。下面的青螺寨中家丁、丫鬟等人纷纷惊讶抬头,指指点点,但见一个红衣新郎,面容英俊,却跑到房顶上去跑个不停,窜得跟贼一般。纷纷道: “那个是谁?” “那是新的姑爷呀!” “怎么上房顶了!” “样貌挺周正!……” “这是新郎官嘛……” “马上要拜堂成亲哩!” 这些话梁宣听在耳中,又急又气,看看自己一身新郎的衣服,又觉得有些好笑。暗道:“看来汪宅中上下都知道我是新郎官了。一定要找到汪自通理论理论才行。” 大殿正房门前,红毯铺就,两旁已经张了帐子、灯笼,下人们正在忙碌。梁宣飞身而下,落到地上。那些下人们见半空中忽然落下来一个人来,都吃了一惊;又见这人一身红衣,居然就是稍后的主人公新郎官,又都是一喜。 “郎官儿,莫要急,一会儿就到你啦!”众人喊道,纷纷围上来。 梁宣一急,连龙吟剑也拔了出来,比划着,大声道:“都让开!我要见汪寨主!让开!”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梁宣手持龙吟剑,一路长驱直入,进到大殿中。只见正中堂上已经高挂牌匾,上书“百年好合”四个字。两旁红幡挂起,红烛高烧,桌上摆着瓜果茶点,下人们在忙着打扫整理。 旁边,治平、贺兰等人却早已在座,见了梁宣,纷纷笑吟吟站起。 贺兰明月道:“恭喜梁兄!” 治平也跟着说:“恭喜!” 梁宣急道:“何喜之有?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治平嘻嘻笑道:“怎么不喜?平白来次洞庭,还赚一个新郎官当当!这便宜可不是谁都能占的!”他摸了摸梁宣身上的新衣,羡慕之极:“你这身衣服可不得了,得有几两黄金吧?” 梁宣怒道:“你喜欢你穿!”说着就要脱下来。 贺兰明月止住他,笑道:“梁兄何必推辞呢?不如就顺从了汪寨主,做个压寨相公也是好的。” 梁宣看着他道:“贺兰兄我待你不薄,连你也要取笑我么?” 贺兰明月见梁宣果真生气,连忙正色道:“好吧。梁兄何不将计就计?” 梁宣大声道:“怎么将计就计?这事情到头来只有我一个被蒙在鼓里,你们是不是早就先知道了,所以早等在这里?” 他见雁留声并不在此处,问道:“七弟呢?叫他出来!这事情他能不知?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口中愤愤不平。 忽听门口一个声音笑道:“梁兄有这等美事,这怎么叫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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