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石门之后,乃是一间石室。 石室之中,遍体生凉,幽香阵阵,阴寒无比;正中一张石桌,摆着大大小小瓶瓶罐罐;靠床是石案,案上放着一摞摞的书,右侧还有书架,上面也堆满了书。 高高的石壁之上,全都凿开了一口口的小抽屉,抽屉的封面写着药材的名字;正中的地上,摆着一个火盆,火盆里还有些余烬,火盆外散碎放着一叠书页。 里面,一张小小的床帐在其中,帷幕低垂,早已结满蛛网;石室中有通向外界的光孔,也有反射阳光的镜子,甚是明亮。借着这亮光,三人继续往里走。 梁宣走在最前面,他缓缓迈向那小床。越接近床,越觉得凉气透体而入。有丝丝的雾气从床边滚落,如云涛一般。梁宣走到床边,揭开床帐,顿时惊讶地愣在那里。 只见床上静卧一人,她好像是刚刚睡过去一般。但看那身体的僵硬程度便知,她早已死去很久。她双手自然放在胸前,神态安详,面容娇美,年纪约有三十四五岁。她穿着华美的衣衫,身子四周的床上寒气逼人,却生着一丛丛细叶的小花,此时白色的花朵一见光,竟然都纷纷绽放开来,散发出幽微沁人的香气。 花丛生满床铺,且遍布她四周,她仿佛是睡在花丛中一般。 梁宣等人一进入这石室,所闻到的香气,原来便是这花朵散发出来的。 而灵枢一见了床上躺着的那人,便惊得捂住嘴说不出话来。她飞快地跑到床边,扑到那女子身旁,大哭起来。 梁宣回头望了望雁留声,她也对他摇头。两人均知道,这床上之人便是那神医圣手华如姬。 谁想到,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神医,闭关多年,却原来早已辞世。 灵枢哭了一会儿,梁宣安慰道:“灵枢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 灵枢哭道:“当年师父入关之时,嘱咐我好生行医,却想不到此次竟然就是永诀!” 梁宣道:“你师父她在这冰床上,得以尸身不腐,宛如生人,也算是安慰了。” 灵枢抽抽噎噎了一阵,梁宣则为素问推功过血,输送真气助她醒转。素问悠悠醒来,见到师父如此,吓得呆住了。原来当年华如姬入关之时她年纪甚小,并不太记得师父的模样。她是灵枢带大的。灵枢便叫了素问来给师父磕头。 雁留声和梁宣看着两个女孩对着师父磕头哀悼,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梁宣低声道:“我的真气大概维持不久,很快她又会晕过去的。素问确实中的是‘一片冰心’之毒么?” “那还能有假?到如今你还不肯相信我?” 梁宣看了她一眼,用手去拨弄那火盆中的余烬,低声道:“其实你中的毒并不是‘一片冰心’吧?” 雁留声一呆,没有答话。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是另一种毒,叫做‘鲛绡泪’。并不会致命。中毒者只是浑身冰冷,遍体生寒,泪流不止。除了流泪,其他都与‘一片冰心’极为相似。‘一片冰心’珍贵无比,我怎么敢随便用?” 梁宣心中暗想:“原来她昨夜泪流不止,是中了毒的缘故。并不是因为有何委屈。梁宣啊梁宣,你真是多心了。” 他又问道:“你带我来,其实是要让我帮你救灵枢。只是未曾想误打误撞却成了素问这小姑娘中毒,是不是?” “不错。” “千面郎君和你爹……为什么要为难灵枢?她只是神农山庄的医女罢了,你爹为何跟她过去不?” “难道你忘了咱们在洞庭湖所见的那两个匪帮了?你还记得他们为什么找上灵枢么?” 梁宣经她这么一提,想了一想,顿时眼前清亮:“我知道了。你是说因为灵枢解了宗元使者的毒`药,所以宗元使者来杀她灭口,是么?” 雁留声点头叹道:“这世间只有灵枢知道那赤炎灵蚕的毒如何解,除掉了她,那么宗元使者便可以随心所欲控制其他人。就像……” “就像逍遥侯用‘一片冰心’控制其他人!”梁宣接口道,他轻呼一口气,只觉得浑身冰凉,诧异地望着雁留声:“你爹爹想要做逍遥侯第二?……” 雁留声看了看他,低头黯然道:“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梁宣着实吃惊不小。他没有想到雁云清竟有如此野心。他是被逍遥侯一手提拔起来的,但是现在竟然想要推翻逍遥侯自己做主人? 雁留声目光低转,望着地面那几本残卷,幽幽地道:“灵枢,是我的表妹……是他的亲外甥女,他连这,都不在乎了……”她将头埋在手间,低声道:“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 梁宣看着雁留声绝望地样子,心中怅然。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伤心脆弱。暗中想:“雁云清会不会连自己的女儿也不在意了?” 眼前雁留声、灵枢等人都陷入伤心之中,梁宣也自觉不是滋味。他将地上的书卷拾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看了几行,这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卷医经。 他的爹爹是江湖上有名的“血引大夫”。但当时梁宣年纪尚小,梁相公对他隐瞒得很紧。小孩子也不记得事。不过家中的几本医术,他却是曾经看过。可这医经上所写,自己却全不认得。 旁边雁留声忽然问道:“那是什么?” 梁宣将医经递给她,她一见之下,却颇为吃惊,马上叫了灵枢来看。灵枢不看便罢,一看更是惊诧,道:“这是……《千金遗篇》!” “千金遗篇不是你们神农山庄的传家医经圣典么?”雁留声道。 灵枢道:“不错!我少年时只看过几页,后来师父将他带入药王陵一同闭关修炼了。” 几人看了看这地上的余烬还有火盆,火盆中还有几页未曾烧完的书页。梁宣道:“看样子,你师父是要将这《千金遗篇》一同带入地下,却不知为何却只烧了一半便罢手……” 雁留声道:“这地上如此凌乱,桌上也摆放不整齐,这屋里原先显然是有过一场争斗。” 众人环顾四周,觉得她说的有理。 灵枢敛起石桌上的药瓶,放在鼻端嗅了嗅,蹙眉不语。又见石桌上尚有药瓶翻倒,药粉倾泻,尚存齑粉。当下拔下头上银钗,混合唾液将齑粉融化,用银针试探。银针果然变得乌黑。 灵枢又细细嗅了几分,脸上陡然变色。 “怎么了?是什么药?”雁留声问道。 灵枢瞧着她,脸上表情惴惴不安:“一片冰心……在玉壶……” 雁留声和梁宣一听,彼此也均变色。 梁宣道:“一片冰心明明只有逍遥门才有,怎么会在这里?” 雁留声却握着那药瓶,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了?” “这药瓶……这药瓶……你们看……” 梁宣接过那药瓶来,只见瓶身刻画精美,却是画着东海瀛洲图! “这是逍遥侯发给最高级别的宫人的毒`药……这是他亲自发放的。”雁留声道。“星河馆,元牝宫,佳期宫,风满楼,清露台……每年都见到这小药瓶……” “叔叔姐姐,你们看,这石门后面还挂着一幅画哩!”素问说道。众人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那石门背后,有一张画,画面上依稀是书法字迹,只是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梁宣望着那画,口中喃喃道:“不会……不会是那首诗么?” 他口中说着,便将那画摘了下来,擦了一擦上面的灰尘。待看清上面的字迹之后,嘲讽的笑了。大声道:“又是它!果然又是它!” 他一把将这画轴放在石桌上,雁留声和灵枢同时看过去,素问则小声地读了出来: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又是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雁留声止住素问,将画轴收起。 梁宣冷笑着问她:“你是怎么想的?” 雁留声也苦笑道:“只怕你我想的都是一样的。” 两人对望一眼,一齐道:“逍遥侯!” 听到那个名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他们心中都有些不寒而栗! “逍遥侯,曾经到过这儿。甚至,曾经在这儿生活过。”雁留声颤声道。 灵枢抱住头,越来越想不通:“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见过有第二人进入神农山庄后山,更不要说来这药王陵了!” 雁留声冷笑道:“逍遥侯想要去什么地方,任谁都阻拦不住。这石室之内,东海、瀛洲、李白的诗,全都是逍遥侯最喜欢的,还有‘一片冰心’,他亲自制的毒`药,这药瓶我就没有见过它在逍遥谷之外的地方出现过。也许,他曾在这里做过药。还是你师父指点的。更也许……” 她望了望床上的华如姬,道:“……你师父,还是他埋葬的。看她一身盛装,还涂脂抹粉,如待嫁新娘一般,试问哪个人临死之时,还会有这样的心思?” 事情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们只觉得谜团越来越多。 “华如姬会不会将这其中缘由记载在什么地方?会不会是《千金遗篇》?所以才想要将其一把火烧掉?”梁宣道。 灵枢道:“是了!咱们瞧瞧!” 她拿过书卷来,仔细瞧了瞧,蹙眉不语。 梁宣道:“这医书我看了,古怪的紧。” “你又不懂医书!”雁留声道。 “你怎知我不懂?” 灵枢示意他们不要吵,她嗅了嗅那医书上的字,忽然轻轻笑了。道:“我知道啦,咱们将烛火灭了。” 梁宣依言灭掉烛火,又将石室中的光孔掩住。 灵枢道:“梁大哥你点上火折子。” 梁宣照旧依言而行,火折子点亮之后,灵枢拿着《千金遗篇》凑近火光,四人一齐凑过去看,这才恍然大悟:只见书页之间,隐隐而现出青金色的小字,密密麻麻,竟都写在原先墨字的行间! 灵枢笑道:“我师父怕人家看见,故用青萤粉研磨成墨写在上面,又用老虎皮烧成油烤干,这字迹便隐在纸面上。只有在黑暗中,用熹微之光照之,方可令其显形。” 梁宣和雁留声对望一眼,彼此均感到惊奇。 梁宣叹道:“你师父心思细密,竟能想到这样的法子!不得不服。定然是极为重大的秘密,才必须要如此隐藏!” “看看上面写得什么。”雁留声道。 灵枢仔细瞧去,那书卷已然不完整,故字迹也是半截半截,她慢慢念道:“与‘一片冰心在玉壶’之奇毒,实为一物,乃百余年前之海外异族,雪衣族人,自异土带至中原,是有此毒;究其药理,吾探寻二十余年不得其解,今终有所得,乃为……”她读到这里,忽然停住便不说了。 “‘乃为’什么?”雁留声急道。她急于知道下面的内容。 “没了,也许在下一页上……”灵枢道,说着去找另外几页。 梁宣却听得头涔涔汗津津。原来“雪衣族”那三个字跳进他耳中,令他想起了师父对他说的,那个“雪衣族”的秘密。那个秘密却是指向闻琴和碧水青云双剑的…… “找到碧水青云剑,和剑侠李愤后人,这就是雪衣族人的秘密……”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雪衣族之事,江湖上都知道是个传说而已。难道还有真有其事么?”雁留声疑道,她看了看梁宣。 梁宣却并不说话,他又想起了义父荒剑秋为他讲过的,那个所谓九大门派“蓬莱雅集”一去无踪的事情。据说一百年前,九大门派中杰出人士在东海蓬莱雅集,却一去不还,江湖上传言,是去海外寻找雪衣族人…… 但是此事已经过了百年,雁留声、灵枢这些人自然是不知的。便是梁宣,也是听了义父讲,才知道的。 旁边素问突然道:“快看呀,后面!”三人听到,回头望去,顿时惊讶不已。 只见床铺之上,那方才绽放的白色花朵,此时竟然发出了洁白的光!犹如冰冷的烛火!华如姬的尸身就安放在那些白色花朵之中,分外美丽。 黑暗中,白色如莲花的花朵圣洁晶莹,宁静的光辉映入了梁宣的眼中。他忽然觉得这花似乎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但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四人望着静静发光的花朵,不知作何言语。 就在这时,却听见外面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 只听一人道:“使者,他们就在这里面,错不了!” 灵枢和雁留声一听这话,一齐变色。 梁宣连忙吹熄了蜡烛,石室之中顿时一片黑暗,只有那石门,还漏了一条缝,外面的光线丝丝透了进来。 ※※※※ 四人躲在黑暗的石室之中,但是外面不远处,那两人说话之声却是越来越近,分外清晰。 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谄媚笑道:“宗元使者智计无双,竟能破掉我药王陵中的阵法!此阵阻挠我几次,每次来到药王陵探师妹,总是叫这些破石头挡了去路,着实恼人。想不到宗元使者您老人家只看几眼,便知道如何破阵,当真叫华梦姬佩服得紧呀。” 众人在黑暗中,听得这女子声音谄媚之极,直是令人作呕。梁宣都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此时,却觉灵枢在自己旁边,暗中在自己掌心写字。她写道是:“师伯。”另一边,雁留声也在自己左掌心写道:“毒手摧花。” 梁宣点点头,心知这女子,原来是神医圣手华如姬的师妹,只是江湖上外号却叫做“毒手催花”,看来是个十分阴毒之人,否则也不会与宗元使者一同来此。 只听雁云清只是“恩”了一声,问道:“你几次前来药王陵,便是来寻那《千金遗篇》么?” “自然。当年师父她老人家明明说好,《千金遗篇》我二人一人一半,怎么能让她一人独占?使者放心,您那药方子的破解之法,一定在《千金遗篇》之中,不然灵枢这小贱人也不会年纪轻轻,便知古法。” 梁宣感觉到旁边的灵枢身子微动,知她听到此话,心中气愤。当下拍了拍她手,示意她不要妄动。 现下凶险,只有按兵不动。 雁云清又“恩”了一声,道:“抓到那丫头之后,我自然会将《千金遗篇》一并交给你处置。你大可放心。” “多谢使者,您的大恩大德,小人……” “不必说了。前方怎么回事?为何一片漆黑?” 华梦姬笑道:“料来师妹正在清修,或者入定已久,也未可知。使者不必过虑。我师妹所厉害的,除了救人便是下毒。不过她的心肠可不会主动攻击旁人。” “恩。你去将那门打开来我看看。” “不必如此。咱们在外面叫一叫便可。我师妹单纯得紧。” 梁宣心中暗道:“雁云清果然奸猾。他知道华如姬擅长下毒,万一这石门之上有毒,那么开门者必定中计。他叫华梦姬去开门,但华梦姬却不上这个当。” 华梦姬和雁云清已经在门外,华梦姬叫道:“师妹!师妹!是我,我来看你来啦?你可还在里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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