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梦姬知道厉害,突然伸手抛出数枚铁菩提,那菩提子透过气流漩涡而入,大多纷纷卷入其中,直上高空,只听得石壁上铮然几声响,菩提都打在石壁之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灵枢惊叫道。 雁云清身子一动不动,似乎是被吸住了,身体鼓胀不止,雁留声也说不出话来。 忽然听见梁宣大喝一声,将剑猛然抽回,从空中翻了个身,那漩涡陡然消散,转眼间梁宣已经立在远处。空气中一阵猛烈震动,石壁附近的抽屉瑟瑟发抖。 梁宣站在一侧,手持长剑,呼呼喘着大气;雁云清立在对面,双手垂下,扶着胸口目光沉沉。 雁留声站在他们中间,却不知哪一个受伤,哪一个受重伤。 陡然间,雁云清一口鲜血吐出来,手撑伏在墙壁上。雁留声脚步一动,想要去扶。他将手一伸:“不用!” 雁云清缓缓抬头,定定瞧着梁宣,忽然嘲讽地一笑。“好一个小子。……噬功大法么?” 梁宣还在气喘,望着他不语。 雁留声却心中大震,转头望着梁宣,说不出话来。 旁边她爹爹又问道:“你到底是谁?是逍遥侯……逍遥侯假扮的么?”他口中刚说完,嘴角又渗出血来。 “你快走。已经中毒,拖不了多时了。”雁留声低声对爹爹道。 “什么毒?” “七星海棠。” “七星海棠?”雁云清望着自己的女儿。 只见她低下头说道:“那角落烛火之中喂着的便是。此毒厉害,你快走。解药明日送到。” 雁云清冷笑起来,慢慢走出去,头也不回,口中说道:“果然是我的好女儿。跟你爹爹……跟你爹爹演了这半日的好戏,瞒得我苦!你确实厉害!为父也自叹不如!” 雁留声低着头,并不说话。 雁云清怎么也不会想到,会被自己的亲生女儿算计。枉他自忖精明,但是在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时还是难免暴露了弱点。 雁留声就是他的弱点。 雁云清慢慢走远了。 只听“当”的一声响,梁宣手中长剑落在地上,他身子一软,倒在地上,竟然昏了过去。 雁留声叫了一声“梁宣”,就朝他奔过去。昏倒前,梁宣依稀还看到她快步跑来的身影。 ※※※※※ 梁宣倒在墙角,浑身瘫软。 雁留声一下子便扑过去,眼见他已经昏倒,当即慌了,叫道:“你怎么样了?”梁宣竟还睁开眼来,看了看她,随即闭上眼,道:“我体内……体内真气乱窜,乱……快将我扶起来。” 雁留声答应了一声,连忙将他扶正。梁宣靠着雁留声,勉强打了个座,依照冥缺所传授之法,开始运转真气。 原来他方才发动“噬功大法”吸噬了雁云清的内力,但是雁云清内力与他所修习大为相异;而雁云清内力又极为浑厚精纯,因此梁宣丹田之内,这股庞大的新的内息难以与原有的相调和,须得用原先之法,再行调理方可。 梁宣静坐地上,竟然一坐不起。头上一会儿便冒出汗珠。雁留声在旁也坐着看,见他出汗便用手帕擦干净。此时石室之中,灯火都已经点上,华梦姬脸上所中的失心粉之毒也已被灵枢解开。二人见梁宣稳定下来,便相对叙话。 华梦姬明白了师妹的苦心,望着床上华如姬的尸身垂泪半晌,磕了几个头,道:“师妹,我今生终究是对你不住了。” 灵枢道:“师伯莫伤心,如今你既然已经想通,不如便回到神农山庄,掌管大业也是好的。” 华梦姬摇头道:“我此生负师父、师妹太多,再无颜面回神农山庄。且江四平那厮逼迫得紧,怎容我在此?” 灵枢便道:“师伯,江四平那厮定然是胁迫你来取《千金遗篇》是不是?你将这残卷带走吧,如今师父她老人家已不在世,医经本来便该归你所有。” 华梦姬道:“不。我已不是神农山庄中人。你是师父嫡传徒孙,师妹嫡传弟子,自当承继衣钵。”她缓缓站起身,看了眼素问,低声道:“素问这孩子,便托你照料了。以后寄身山庄,好好向善,莫要学她娘,得了个‘毒手催花’这样的骂名!”说着,看也不看众人,竟洒泪离去。 灵枢追赶不及,走回来,坐在地上呆呆望着那残卷《千金遗篇》,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雁留声低声道:“表姐,你要带这《千金遗篇》走是不是?” “如今只剩我一人,这担子除了我,谁来担?” “你若不想担,那我便将他烧掉罢……”雁留声手持火折子,要往那火盆里投。灵枢连忙止住她,大声道:“这是为何?” 雁留声道:“这里面记载了赤炎灵蚕的解毒之法,你以为我爹……宗元使者肯让它存在世上么?便是你自己,也还是自身难保!” “那怎么办?《千金遗篇》难道要毁在我的手上?” “我明天便要去逍遥谷。你……你跟着梁宣,他或许可以保护你。” “你去逍遥谷做什么?回佳期宫么?” 雁留声不答,却瞧着素问。 灵枢了然:“你要去找你爹要‘一片冰心’的解药?” 素问所中的“一片冰心”,药引是元牝宫所配,自然只有雁云清才知道药引是什么。要想救素问,便只有求救于雁云清。 “怎么说他也是我爹爹。我去求,总比你去被他杀了的好。”雁留声道。 “可是你方才还跟他闹翻?” 雁留声闭上眼,眉头浮上一缕愁绪。“我不知道。凡事总要试试,才知道行不行。” ※※※※※ 梁宣很快便醒转来。再睁开眼之时,石室之中只有灵枢一人。她正在清扫地上的《千金遗篇》残卷,细细整理。素问则又睡了过去,她身中剧毒,身子还很虚弱。 梁宣道:“七弟……雁姑娘呢?” 素问将书卷拿在手中:“在莲花池边。” “她去那里做什么?” “你去看了,便知道。” 梁宣伸开自己的手掌,见光滑干净,已经被包扎好,早已没有了血迹。他还记起自己昏倒之时,雁留声朝自己奔来的身影,还有人在为他擦冷汗。 他想了想,站起身来。 ※※※※※ 莲花池边。 明月已经上了弦头。雁留声坐在船中,将莲蓬捞起来,转头望了望那明月。 今夜是十六。人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果然今夜的明月比之昨夜更加标致。 昨夜? 雁留声怔怔望着。想起昨夜的事。 昨夜此时,她还多半与梁宣在君山谷底,大吵大闹,哪里有心情看月亮? 随后呢?随后她中毒,被梁宣抱在怀里,不省人事,哪里来得及看月亮? 那么……她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望着那明月。 便贪恋地瞧几眼罢了。 她今日目睹梁宣发动奇功。噬功大法。这个事情在她心中如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再也平静不下来。 因为,它让她知道了一件事实。 泰山派中,那个会噬功大法的少年,想不到竟然便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若是他,那么她与他,便真的是越来越远了。 因为,那个下令谋害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佳期宫主。 敖天,路声泉,都是佳期宫的人。 她一直与敖天保持联络,命敖天想方设法盗得碧水剑。她也知道,泰山派有一个少年一直阻挠他们。所以,她命敖天将其想方法除掉。 路声泉的易容之术,便是她教的。 那个害他的人,除了她爹爹,如今连她也算在内了。 雁留声手里搅弄着清凉的池水,感觉到水中的寒凉之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自己的心。 ※※※※※ 岸上忽然传来人的脚步声。雁留声抬头看去,见梁宣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来。他跑到池水边,有些气喘,但他还是急着说话。 “你……原来你在这儿……” “你来干什么?身子没事了么?”雁留声道。 “你在做什么?” “采莲蓬啊,你没看到么?” “采莲蓬?”梁宣奇怪地重复了一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还有心情采莲蓬。 梁宣在岸边走了几步,忽然作势要跳过来。雁留声脸上变色,道:“你要做什么?” “我想过去,有几件事要问问你。” “你就在岸上说便是了。不要上来。”雁留声冷冷地道。 梁宣心中想:“她怎么忽然又变得这么冷冰冰的?” “那个……我手上的伤是不是你包扎的?” “不是。是灵枢。” “那帮我擦汗的呢?” “还是她。” 梁宣心中忽然觉得有些气闷。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你……你中毒,好些了么?” “好了。多谢挂心。” 梁宣挠了挠头,见船行得近了,忽然纵身一跃,跳到了船上。 雁留声“呀”的叫了出来,扳住船身,小船险些翻了过去。她怒道:“叫你不要上来,你偏要上来!船要翻啦!” “慢着!你……你坐正了便好!我来调!”梁宣叫道,拿着船桨,稳定船身,小船果然平衡了下来。 “你到底要说什么?爽快一点行不行?”雁留声问道。 “你怎么突然如此凶悍?”梁宣呆了一下,他记得白日里与他合作的那个雁留声可不是这样的。昏迷之时那个照顾自己的雁留声更不是这样的。 “我就是这么凶悍。你今天才知道么?”雁留声冷冷地道,连看似乎都不愿看他。“你今日差点害死我爹爹,我会对你好么?” 梁宣一听见雁云清的名字,顿时心中一清明,正色道:“今日之事,是你爹爹生事在先,他要害灵枢姑娘,可怨不得咱们!你莫不是因为此,要怨我么?” 雁留声脸色一沉,果然没有说话。 梁宣又叫了一声:“雁姑娘。” 雁留声抬眼瞧着他,她见他突然如此称呼自己,心中微微凛然。 只听梁宣继续道:“雁姑娘。在下与你扬州相识,揽月楼前,三生石上初见,当时并未曾知你身份。后来虽然见你带了碧水剑,有心算计,虚与委蛇,不过对姑娘的照顾,却也并非全无真心。而姑娘作为所谓的‘义兄’,也帮过在下不少忙。” 他声音客气而郑重,讲到这里,顿一顿,望着雁留声的眼睛道:“我说的这些话,都是真话,并不曾欺骗你。” 雁留声目光流转,低声道:“我知道了。多谢。” 梁宣朗声道:“我讲这些,只是为了告诉你。虽然你是雁云清的女儿,但我也知道你跟他并不和睦。我自然也不会将你们两人混为一谈。他是他,你是你,上一辈的恩怨,原不必连累到后辈;只是对于他这个人,我是坚决要报仇不可的。”他声音异常坚定。“而且是不共戴天。你若是要替他求情,那我可不会对你道歉。” 雁留声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道:“那若是这一辈害你的那些人呢?像金风玉露、千面郎君、云中雁这些,还有那些……那些逍遥门中想要置你于死地的……” 梁宣正色道:“自然都是我的仇敌。金风玉露害死李家一家人,阴险狡诈;千面郎君几番暗算我跟琴儿,也不是好人。至于云中雁,他虽然是奉了逍遥侯之令,押送我与琴儿,但一路未曾相欺,还曾授我武功,因此便不可与其他恶人混为一谈。” “那你白日里如何放过了千面郎君那恶徒?” 梁宣沉默半晌,将船头采的莲蓬拿起来,叹道:“我原本对他恨之入骨,但是见到他万念俱灰之时,却又觉得他很可怜。我不想杀一个绝望求死之人,大概……大概我曾经也有过那样的体会……” 他想起自己几番落入劫难,多次不欲求生,但却总能从绝望中看到生机。 “那……我也曾与玉露联手害你,我算计你多次,也骗过你,你为何不杀我?”雁留声低声道。 梁宣心中一颤。他的手中捏着一粒莲子,也低声道:“你虽然与玉露联手害我,但我却知道你并无真的恶意,最多不过捉弄我。昨晚跌落山谷,谷下有潭水,我纵使落下也必不会死,且出口就在不远,我……” 他说到后来,竟然不知如何再说下去。乍然止住,低下头不去看雁留声。自己脸却红了。心中想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不会害我。” 雁留声冷冷的道:“那你可错了。我原本算计的便是要害死你。谁知道那山谷下面竟然是潭水?又怎么会知道山谷还有出口,困不死你?那我可不知道,多半是你福大命大罢了。” 梁宣声音颤抖,大声道:“那你为何今日要几次救我?为何那晚要先我一步扑到碧水剑旁边?” 雁留声低下头,气喘了一会儿,忽然也大声道:“谁想要救你了?别自作多情!我只是自觉骗你多次,良心略微不安罢了;昨夜你又为我疗伤,我怎么说也得报答一下吧?”她说得越发理直气壮起来,其实她这句话中明明有个破绽,那就是她阻止梁宣碰碧水剑,还在梁宣救她之前。不过梁宣心思转得没有她快,因此当时便没有听出来。 雁留声对梁宣道:“我告诉你,我爹爹是逍遥门的,我也是逍遥门的。你在正,我在邪;咱们是两条道上的人,我不会也不可能对你怀有好意!你对我虽有真心,我很谢谢你;但我对你却全是算计,你记清楚了!” 她声音激昂,如昆山碎石,慷慨直落。梁宣怔怔听着,她话中那句“我也是逍遥门的”正好说在他心事上,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翁然,竟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说什么话来。 雁留声声音稍微和缓了下来,转过头道:“今夜过后,你我之间再无亏欠……你莫要管我的事,我也不会管你。你便是从没认识我这个人,我也从不知道你。明白了么?” 她说着,伸手指着天上的明月,道:“天上的月亮,就是你我的见证。” 梁宣抬头,随着她的手指望向那明月。但见十六之月,团团如扇,出露云端,清景无限。但是他脑海中,却划过扬州揽月楼的明月夜,仿佛昨日。 难道那一切,都当做没发生过? 雁留声见他不说话,突然又低低地叹了口气,道:“今夜明月这样圆,又是十五十六了。……你的闻琴妹妹,今夜又不能跟你约会了。如今,她只怕还等着与你在逍遥谷相会呢。” 梁宣听到她说到闻琴的名字,陡然间心头大震:“我竟然将琴儿忘在脑后了!梁宣啊梁宣,你怎么可以如此薄情?她对你,岂不是比雁留声好一千倍、一万倍?”他想到与闻琴少年之时,千里相随,一路历尽艰险,闻琴对自己情深一片,他那时候也是别无他想…… 他那时候还没有碰到雁留声呀! 他在心中暗自对自己说道:“你与闻琴分开四年,哪一天不是朝思夜想? 若不是她,你怎么能熬过那些求死不能、求生不得的日子? 你们好不容易相认,分开不久,如今你见了雁留声美貌佳人,机变多智,便受她蛊惑么? 你好好答应了闻琴,要帮她取碧水剑,如今碧水剑就在眼前这人身上,你却与她纠缠不断,一而再、再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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