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梁宣顿时精神一震,再无遐思,伸手向着雁留声就喝道:“拿来!” “拿什么?” “你还在装蒜?碧水剑啊!你之前来神农山庄是怎么答应我的?” 雁留声看着他,张口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显然是无理来辩。 梁宣早猜到她会如此,冷笑道:“说不出来了吧?你若是还想要抵赖,嘿嘿!雁姑娘,那当真成了小骗子了!你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吧?” 雁留声双眼一翻:“谁说我言而无信了?你先将这些莲子剥出来再说!”她指着船头那些莲蓬大声道。 梁宣低头看了眼那堆莲蓬,又抬头看了看她,他早知道她会这样愚弄他,不禁心头无名火起,愤然道:“你……你简直是无理取闹!” “我就无理取闹了,怎么样?如今碧水剑在我身上,你敢不听话?”雁留声理直气壮。 梁宣站起身来,攥紧拳头,大声道:“你给不给我?” “你答应我的话我就给你。” “你给不给!”他向前一步,厉声道。 雁留声站在那里,眯了眯眼,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动手么?” 梁宣低吼了一声“跟你没法客气!”,突然几步抢上前去,伸手就去夺她额头上戴的抹额,雁留声“啊”的惊叫出来,想要掩护之时,梁宣手腕一翻一转,力气大过她,已经制住她胳膊将抹额拿在手中。 雁留声抹额一除,光亮的额头登时便露了出来,她脸色微变,紧紧捂住自己额头便转过身,似乎怕梁宣看见什么似的,冷声道:“好!你想要这,就拿去好了!别怪我不给你!” 梁宣手中攥着那抹额,却发觉抹额软绵绵,中竟无物!他呆了一下,这才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你……剑去哪儿了?”梁宣怒道。 “哼。不就在你手上么?自己弄丢了,能怪我?”雁留声背对着他,冷冷地道,自己却从袖中抽出另一条抹额来。梁宣看得清楚,那一条才是真正其中藏有碧水剑的。 他心中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就料到我会来这里找她讨剑,所以事先准备好了来作弄我。” “你……”梁宣气得直发抖,他知道雁留声智计无双,且蛮横起来毫不讲理。但是这人不讲理起来是真的不讲理,他又能怎么样? “我怎么样?你快拿了你的‘碧水剑’走呀,我还要继续剥我的莲子……”雁留声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瞧着他,眨眨眼还轻笑了。 梁宣瞧着她的笑容,便觉气不打一处来。他也坐下来,伸手粗暴地拢了一堆莲蓬,大声道:“好!我剥莲子!但是你必须要答应我还剑!若是有反悔,我……”他抬起头来愤愤地望着雁留声。 “你便怎样?”雁留声得意地望着他。 梁宣看见她那表情,月光下映着这满池的秋荷,娇俏可爱,美不可言。他低下头,心中想:“我完全可以上前再将碧水剑抢过来,反正它如今就在她额头上。”但是心中虽如此想,他却不敢真的这么办。 万一那个里面也是假的,可怎么办? 梁宣低头剥莲子,闷声道:“你若是反悔,我就将这些莲子全都丢到水里去。” 雁留声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起来,扶着船舷,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想出这么一个笨蛋的回答。道:“你若是真的将莲子丢在水里,那也不急,我吩咐你将它们再捡起来,否则还是不给你碧水剑!哈哈哈……” 梁宣脸一黑,更加不说话了。 雁留声伏在船舷,越发笑得厉害:“天下还有这么笨的回答!当真是笑死人,笑得我肚子都疼啦!……哈哈哈!……” 梁宣将莲子快速剥着,听见她又笑道:“你可小心些,别把莲子剥得坑坑洼洼的太难看!” 梁宣缄口不语,满脸黑线,雁留声扶着肚子,仰面靠在船尾,随手摘下一枚荷叶来扇风,摇头道:“不行啦不行啦,笑死我了。梁兄,你对咱真是不错,乖乖!” 梁宣将莲蓬重重扔在船心,骂道:“呔!我若是不为碧水剑,岂能对你忍气吞声,苦苦纠缠,还百般照顾忍让你这么久?你省省吧!” 雁留声心中一动,笑声渐渐停住。梁宣那句“我若是不为碧水剑”着着实实戳在她心里。 她想到什么事情,心下一黯,扶着船舷静默下来。梁宣还在剥莲子,突然见眼前伸过来一只嫩白的手。 雁留声低着头,一边剥莲子,一边忽然柔声道:“好啦!我方才其实都是开玩笑罢了。多谢你,为我剥莲子;这些都是有用的。”她声音安静下来,如同这池水的清凉。 梁宣见她忽然难得温柔下来,心中的怒气也慢慢平复。只听她继续解释道:“你知道,要解那‘赤炎灵蚕’,需要青莲子来作药。所以我才弄这个。神农山庄一战,我爹爹必不肯甘心,一定到处发放赤炎灵蚕之毒,逍遥门上下凡是有牵连的必然会在其中。我多做一些解药,也好让那些人少受苦……” 梁宣一听,才知道原来她剥莲子竟然是为了这个。于是道:“只靠你一人之力,怎么能行?你爹爹还要祸害多少人?那是万万救不过来的!不如我也来散播一下,咱们将这剧毒破解之法告知江湖,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此法。天下的莲池、湖水多得数不清,有多少莲子可以救人?” 雁留声笑道:“你倒也聪明了一回。” 梁宣看着她温柔的笑容,心想:“原来她也是好心。只是不知为何这次却竟将自己的心思说与我?” 刚想着,就听见雁留声道:“其实我将心思说与你,也只是为了卖个好罢了。……你听我说下面的,免得再生气。” 梁宣一听她这话,立马脸上便又来了气。横眉竖眼道:“好么,你又要变卦了是吧?碧水剑还是不给我?” 雁留声满眼堆笑,道:“你别急呀,听我说。”她拍了拍梁宣的肩膀,道:“我要你帮我完成一件任务。只要你答应完成好,我便将碧水剑给你。绝不反悔。” “好家伙,又是一任务。这次却又是什么?是智斗银汉童子啊,还是佳期宫主?” 雁留声一愣,马上想到他如今还不知道自己就是佳期宫主。但是这事情却叫她脸更加沉下来。她低下头,慢慢地道:“我是认真的。你听我说:我爹爹这次放过了灵枢,可不一定下次还会如此。这江湖上只有灵枢懂得如何解毒,我爹爹那是非要她死不可,还得在死之前叫她说出解毒的办法。他一定会费尽心思找到灵枢和《千金遗篇》。” 梁宣点点头,道:“所以,你想让我保护灵枢姑娘?” “如今只有你能救她了。她是我表姐,我不想看她受伤害。我舅舅那些人……就是汪自通,都是不敢跟我爹爹对抗的。你带着她去逍遥谷参加鼎剑台大会,投奔哪一门派都好,总之千万离了元牝宫远远的;到了逍遥谷,我自然会将如假包换的碧水剑奉与你手。你答应么?” 梁宣正色道:“这是武林侠义之道应做的。我梁宣自然是义不容辞。莫说是你拿碧水剑作要挟,便是你不求我,我也会保护好灵枢姑娘的安全。” 雁留声见他说得郑重,尤其是当说到那“武林正道”四字之时,神色便如一个小老头一般,不禁被逗笑了。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是的。正道人士,这正是你们义不容辞的。更何况我那表姐容貌绝色,这一路有佳人相伴,也是美事一桩。” 梁宣气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梁宣是贪图美色之人么?不管她是那驼背老太的模样也好,是现在美貌的真身也罢,只要她有难,我梁宣都会一力照拂,别无二致。” 雁留声点头低声道:“好吧。那么你是说,照顾关怀人家,并不管她是美是丑、是老还是少,只因为她需要照顾是么?” “那是自然。” 雁留声继续问道:“那么这种照顾,跟你对其他人的照顾……比如说对闻琴姑娘的照顾,是不一样的吧?” 梁宣一呆,不知她为何忽然又扯到闻琴身上来了。他脸一红,粗声道:“琴妹若是有难,那我也是义不容辞的。” 雁留声道:“不错。不过你们之间,终究是不同的。谁让你们还曾订过亲,是么?” 梁宣心怦怦而跳,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原来……原来那晚在船上你都……都听到了?” 他说的是那日十五之夜,下着细雨,他与闻琴在船头密约,不小心被雁留声撞见之事。(详见《多情却被无情恼》)那晚他不慎将“你是我未来的媳妇”这样的话说漏了嘴,因此便被雁留声听了去,谁知她竟然记到现在。 雁留声道:“我当然听到了!哼,不知道是谁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外面去淋雨约会!叫我不小心听见,还对我怀疑起来,真是要气死我算了!” 梁宣道:“我的怀疑可也不是无根据的,如今都证实了。我知道你果然是逍遥门的。” 雁留声经他这么一说,心里竟然凉了半截。两人正说得有趣,这一句话忽然便全都浇灭了热情。梁宣心中怦怦跳,张口想问,却又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雁留声岂能看不出他的心思?淡淡笑道:“你想说什么?问就是,何必吞吞吐吐,一点都不男子汉。” 梁宣知她最喜欢爽快,顶讨厌吞吞吐吐,与闻琴大不相同。闻琴的心思是需要他费心去猜,但是她最后还是会告诉你。雁留声却是想要告诉你的决不让你去猜,但是不想告诉你的就绝不会让你知道。 梁宣道:“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若是觉得方便,就回答;若是不想回答,那……那也成。” 雁留声道:“好。你说。” 梁宣道:“你在逍遥门中,到底是什么角色?” 雁留声看了看他,低下头不语。半晌方道:“这个问题,我可以先不回答么?” 梁宣早料到她会如此说,见她不答,心中却竟然感到安定。 他是不想知道雁留声的真实身份么?就连梁宣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心中想道:“你既然不愿说,那想必是很重要的角色。逍遥侯肯将真的碧水剑交给你保管,那么你说不定便是他身边的密使。”原来他却不知逍遥门中宗元圣使和佳期宫主是父女。 不要说他,江湖上之人,除了逍遥门中之人,此时也多半不知道佳期宫主竟是个女儿身。也不知佳期宫主和宗元圣使的关系。因为逍遥门门规极严,这种事情自然是不会泄漏到江湖中去的。 雁留声心中却想:“他早晚都会知道,害他的人都是佳期宫主。等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之后,大约再也不会理我了。” 想到这里,雁留声低声叫了一声:“梁兄!” 梁宣听她叫自己“梁兄”,心中一暖,柔情又起,也答道:“什么事?” “你方才说,若不是为了碧水剑,才不会对我纠缠不清,也不会这么多加照顾,我知道那不是你心里话。你方才早已坦诚告我说,对我照顾并非全无真心,我也知道你昨夜为我悉心疗伤,如今你又答应为我照顾表姐——我知道,这都是你的真心。而你这些真心,其实都是一个原因……”她抬眼静静望着他道:“……那便是因为我们都身处险境,不得不如此。这是你们的侠义之道,对不对?” 梁宣听她说完,但觉她从来没有这么明理过,很是高兴,点头道:“你能明白如此,那很好。” 雁留声沉默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梁兄,我一定会将碧水剑还给你,好让你将它完好无损地交回到闻琴姑娘手里,这样,你就比那个什么听松强一头啦,他就没得跟你抢了。” 梁宣脸一红,嗫嚅道:“抢……抢什么?” “抢闻琴啊!”雁留声笑道,“哦,不过闻琴姐姐她喜欢的是你,我看也抢不走吧?哈哈!” “什么?”梁宣满脸通红,不知道该说什么。被她一提闻琴,他总有种被揪住小辫子的难堪。 雁留声笑了一笑,从船上飞身而起,怀中抱着莲子,口中叫道:“很晚了,我回去了。咱们再见吧!” 梁宣坐在船中,看见她又忽然飘然远去,只剩下这满池残荷,心中却空落落的。 雁留声在路上,边走边想的却是:“原来他对我这么好、原来他所谓的‘真心’,只是因为那侠义之道。与对她,终究是不同的。” ※※※※※ 第二天梁宣起来之时,雁留声已经告辞出了神农山庄。床边还留下了她所赠的换洗衣物。梁宣换上衣服,便与灵枢、素问一起,辞别神农山庄,往君山青螺寨去寻治平等人。灵枢与素问将庄门缓缓关上,想到此次出庄,再次回来已不知道会是何时,不禁甚为伤感。 三人从白马镇码头坐船,穿洞庭而过,很快到了君山岛。梁宣让灵枢和素问作男装打扮,一同上岛。 灵枢道:“不行。我爹爹若是知道我来了,定然不会放我走。梁大哥你去吧。”梁宣一想有理,便叫她和素问在岛边等候,自己则孤身上岛,去寻治平和贺兰明月等。 待上到岛上,早有人通传汪自通,显是等候多时。汪自通却还客气,与梁宣相对叙话一番,说起治平等人,原来前一天他们便已出岛远去。 梁宣点点头,心想这回可以直接去逍遥谷与大家汇合。便向汪自通辞行。这时汪自通忽然问道:“梁公子昨日去往白马镇,可见到我那灵枢孩儿?” 梁宣心想:“昨日白马镇一场恶斗,须不能告诉他。否则让他知道了自己女儿的事情,问起来难以掩饰。”便道:“灵枢姑娘尚在神农庄中,一切安好。” 汪自通眼睛一沉,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如此便好。”忽然拍拍手,道:“来人,呈上来。” 梁宣一愣,不知他要作何。只见一下人呈上锦盒,却是一件石青色长袍。汪自通亲自接过,交给梁宣,道:“相公此去,不知何年再见,相逢一场,聊表深情。此乃我青螺寨“三宝”之一——青螺袍甲,乃用玄金丝淬炼紫阳螺壳粉而成,刀枪不入,可防奸人暗害。赠与相公,万望笑纳。” 梁宣细眼打量那青螺袍,见石青色袍面上绣着海天湖纹,后背淡淡的洞庭君山,甚为潇洒精致,布料之外还闪着浅浅的银光。心想此物定然十分珍贵,便道:“如此宝物,梁宣怎敢忝有?愧不能受。” 汪自通拱手道:“相公莫推辞。此物我家小儿千万吩咐过,一定要送与相公。” 梁宣心中一动,暗道他所说的“小儿”莫不是雁留声?心想:“我这身上穿的便是她所赠的新衣,再多一件也无妨。”于是道:“如此却之不恭了。”当下便接过来。 汪自通笑道:“待我为相公穿上。”梁宣见他如此殷勤备至,简直是受宠若惊。心道:“难道是受了雁留声的吩咐?”他自从与雁留声分别以来,在这君山寨中经常便想到她,总觉得这一草一木都有她的心思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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