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宣受了青螺袍,一路由汪自通送到山下。他独自往码头走去,但觉这身上的青螺袍散发出缕缕幽香,闻上去甚是受用。心中想道:“七弟果然是花了心思。”丝毫没有发觉周围的人少了许多。等快到码头时,却发觉岸边没有了灵枢和素问。 岂止是没有了这两人?连其他一干来往闲人也都不见了踪影。 他心中奇怪,陡然间觉悟到:“不好,上了汪自通这老贼的当!他趁送我锦袍之时,只怕已经将灵枢素问一并运走!”汪自通是青螺寨主,眼线遍及全岛,怎会发现不了岸边的两人? 他想到灵枢说的自己爹爹一定不会放她走,心想若是雁云清向汪自通索要灵枢,他如果真像雁留声所说的放弃抵抗,那岂不是将灵枢拱手相让?当下心中一急,就往山上追回去。 上到山上来,君山上下居然空无一人,似乎整个君山岛在短时之中便空了一般。他心中疑云迭起,暗想:“哪怕你藏在阎罗殿,我也要往下掘十八层地狱,将灵枢姑娘找回来。” 梁宣从汪宅中寻了半天,见宅中早已空无一人,思忖:“青螺寨上上下下没有十千,也有一万人。能片刻将这些人都藏得没影儿,想必不能走远。”他心念一动,在汪宅中找了间精致的上房随便躲起来,躺在床上酣眠。暗道:“汪自通这老儿一副鬼心肠,以为我回来见君山空了,会出洞庭湖去寻人?我偏要等在他家中,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左右无人,还径自到厨房寻了些吃食。倒也安闲自在。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梁宣便听见外面有人声响动。他躲到床下。很快听到门“吱呀”一声推开,有几个人进来。其中一个女子声音道:“爹爹,您放了我吧?”声音正是汪灵枢。 “闭嘴!放了你又出去跟那小子私奔么?你在神农山庄这么多年还没玩够?”声音正是汪自通的。 “爹,梁大哥是好人,你冤枉他了。” “莫啰嗦!你就在此好和素问好好呆着。” 只听外面一个守卫行礼道:“启禀寨主,已经搜查过了,方圆三十里,都没有踪影。” 汪自通道:“好。恩……这小子多半是坐船跑出湖外去了。他若是找到神农庄那便更好。稍后我便将女儿送到逍遥谷,到时候他便是找回来,也没人啦!哈哈!”声音得意至极。 梁宣微微一惊:“汪自通竟然要将灵枢拱手送到雁云清手上么?” 只听灵枢又道:“爹,难道您真的信了那姓雁的鬼话?女儿去了逍遥谷,一定是进了火坑!” “闭嘴!那是你姑夫!什么‘姓雁的’?当年我看着他跟你姑姑成的亲,他不是那种人。你爹爹这些年,在洞庭风生水起,为什么?还不就是多有你姑夫在逍遥谷的名声照顾?再说了,雁儿她是他亲生女儿,有她在逍遥谷,你还怕么?我亲自陪你去,不信妹夫竟会害你?” 灵枢冷冷笑了一声,道:“自从他进逍遥谷那天起,他早就不是我姑夫了。你难道忘了他怎么跟姑姑闹翻的?” “你懂什么?少说话!等会儿咱们一同去逍遥谷。放心。孩子,你姑夫跟你表妹在逍遥谷都是身居高位,有谁能害咱们?”汪自通说着便出去了,门又关上。 梁宣心中砰砰直跳,汪自通那句“你表妹身居高位”着实说在他心坎上。他早就猜测雁留声在逍遥谷中地位不俗,现在更加落实了!身居高位?那是什么? 逍遥谷中,自逍遥侯之下,便是宗元使、银汉童子和佳期宫主,以及金风玉露二使,但是这几人中除了玉露,其他都是男子担任,几曾听说还另有一个女子? 梁宣想到此,暗中摇头。他往外面瞧,听见一个女子在偷偷地叹气,随即另一个女孩儿声音虚弱地问:“师姐,你叹什么气?”声音自然是素问,她中了“一片冰心”,声音中气不足。 灵枢叹道:“没什么,也不知你梁叔叔到底去了哪里。为何还不来救咱们?难道要弃我们于不顾了么?” 梁宣听到此,从床下翻身而出,低声道:“谁说要弃你们于不顾?” 灵枢和素问又惊又喜,梁宣连忙嘱咐她们悄声。悄悄解开了灵枢和素问的穴道,道:“有话稍后再问,咱们先出去。”他走到门边,已经觉察到门口守卫森严。心中琢磨脱逃计策。 灵枢拍了一下他,笑道:“不用想了,我有法子。” 梁宣奇道:“什么法子?” 灵枢不答,诡异一笑,从房里找来一根蜡烛,点着了。只见她将上身褡裢掀开,露出腰中缠着的一条腰带,她往腰中一抹,随手就从指甲里倒出些粉末来,洒在那蜡烛之上。她给梁宣、自己还有素问都服了一颗药丸,然后让蜡烛慢慢燃烧,无臭无味。 梁宣呆呆看着这一切,完全摸不着头脑。不一会儿,就听见外面走廊上,纷纷传来人软倒的声音。 梁宣了然,喜道:“姑娘果然聪明!” 原来她是将迷香之粉混合在蜡烛之内,等到蜡烛燃烧,便将迷香悄悄释放到空中。灵枢又从腰间一抹,手里翻出许多粉色球球来,道:“伸出手来。” 梁宣将手伸出,她将小球倒在自己手上,低声道:“等会儿出去,遇见有人,便将这些小球探在他们面上,记住探出之时要屏息。” “这是什么?” “别问啦!出去你就知道了。” 梁宣知她擅长用药,也擅长用毒。心想这约莫是什么迷魂药也说不定。当下与灵枢各自攥了一把那粉色球球,背上素问,打开房门便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没走多久,便遇见两边来的几人。他们一见灵枢逃出来,纷纷惊呼,梁宣早有准备,几个小球一边一个,打在他们面前,只听“嘣”的一声闷响,小球炸开,飘出一团粉色烟雾,梁宣屏住气,只听那守卫惨呼一声,道:“我的眼睛!” “看不见了!” 原来这药物能令人失明。灵枢低声道:“快走人少之处,咱们药物不多啦。” 三人疾步快走,沿途碰到之人,能用球的便用球,被挡住的便由梁宣横剑抵挡。竟然一路通畅。 眼看就要到岸边,忽见汪自通早已在码头等着。原来他已经得知梁宣救出了灵枢,料定他们必然要坐船出岛,早等在此守株待兔。 汪自通后面是渔樵三友:曾慕樵、郭思渚和常鹿友,以及一众土匪,约有二十多人等在船边。汪自通见了梁宣,微微一惊,冷笑道:“好小子!想不到竟躲在我汪宅中,还以为你心死出去了,真是地狱无门闯进来!” 梁宣喝道:“汪寨主!在下敬你是一寨之主,想不到你竟做出这等事来!竟要将自己的女儿拱手献给魔门以邀宠!我梁宣竟与你这等人相交,当真是看走了眼!”说着,脱下那一身的青螺袍来,道:“还你的袍子,我才不稀罕!” 灵枢一见那袍子,脸上微微变色。 只听汪自通冷冷地道:“这青螺锦袍你穿得可好?” 梁宣微微哼了一声,并不回答。灵枢叫道:“梁大哥,你中了我爹爹的奸计了!袍子上有毒!” 梁宣一听此言,脸上变色。汪灵枢笑道:“梁相公中了我小女儿的‘银心软骨粉’,竟还能支持这么多时辰,倒也着实令汪某佩服!” 梁宣连忙运气真气,果然觉得两脚虚浮,丹田隐隐作痛,正是中毒之势!拔出龙吟剑,怒道:“汪自通,你好狠的心!” “你尽管运真气,毒气自然会加深,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哈哈哈!”汪灵枢微笑道,竟还能保持风度儒雅的姿态,真是虚伪得可怕。 梁宣心中一急,哪里顾得许多?运起内力来,也不管中毒与否,提剑便斗。渔樵三友迅速围在汪自通身旁,另外还有几人,从后面四散开,有的围攻梁宣,有的则去抢灵枢。 灵枢手中嗖嗖嗖数声,粉球喷射而出,立即便有几个卫士失明倒地。梁宣这才想起手中还有秘密武器,连忙将粉球抛掷而出,他有意躲开渔樵三友,只往其余的小土匪脸面前洒,诸人纷纷中药倒地,转眼间就只剩下渔樵三友和汪自通。 汪自通见状,跺脚道:“臭丫头!还藏了药!你们是怎么搜的身?”他指着渔樵三友,恼怒不已。 汪灵枢高声叫道:“爹爹!女儿不孝了!”手中一挥,只听汪自通哇呀一声喊出来,捂住自己的眼睛,显然也已经中计。 “你……你这臭丫头!还有没有良心?连你老子也要害?”汪自通怒道。 梁宣使剑架开曾慕樵和郭思渚,他二人对梁宣眨了眨眼,郭思渚道:“快上船!”梁宣会意,知道他二人有意相让。原来曾郭二人之前在船上一战,对梁宣人品武功既佩服又欣赏,此刻怎肯难为他?倒是只有常鹿友,出招颇不留情。 梁宣连连相退,丹田中隐痛不止,出剑也变缓,只是用“足下春秋”“踏月辞云”两种轻功躲避。 曾慕樵道:“三弟!不要为难梁兄弟,这是位难得的少年英雄!” 郭思渚拍手大叫道:“糟糕之极!三弟因为七小姐的关系吃了梁兄弟的醋啦!” 常鹿友一听此言,立即收住兵器,怒道:“二哥你莫胡言乱语!”梁宣见好就收,当即一手携住素问,与灵枢一同跳上船。汪自通已经看出动静,怒道:“你们三个吃里扒外,竟然放贼人劫夺小姐?混账!” 曾慕樵大声道:“大哥你才是糊涂!那宗元使者的话怎能信?” 汪自通一怒之下便要昏倒;他双眼不能视物,周围人又尽皆被放倒,苦于无法,只能闭着眼睛感觉梁宣等人溜走。 只听灵枢叫道:“爹爹,这次的法儿跟以前一样,您回去洗洗眼睛便好了!女儿此去远行,不知何时能回,只能对不住您了!”说到后来,竟然有了呜咽之声。 原来汪自通向来反对六女儿去神农山庄学医,因此她每次回到君山,再返归白马镇之时,汪自通都要阻拦;时间长了她便想出用药这种法子。虽然先前汪自通已经搜过她的身,可是她早已防备。药全都存在自己的腰带上,那腰带上一个个全是些小袋子,随便打开便是药粉。 汪自通喝道:“梁宣!” “汪寨主有何事吩咐?” “呸!你若要带我女儿出这洞庭,非得答应娶她为妻不可!否则我女儿未出阁便招摇江湖,传出去叫我汪某人如何在洞庭立足?你答不答应?” 梁宣转头一瞧灵枢,她却脸红了,扭过头去不看自己。梁宣大声道:“汪寨主洪量!梁宣不用娶灵枢姑娘也能将其照顾好,不致损了您的威名!” 眼看船渐行渐远,汪自通却闭着眼一路沿岸追赶,口中叫嚷不绝。梁宣见了,心中道:“原来汪自通也挂念女儿,只是愚昧受了雁云清的哄骗。”而自己身边的灵枢,已经两眼垂泪,不忍看自己父亲这般送别的场景。 梁宣大声道:“汪寨主请放心回去便是!” “你中的毒解药,那臭丫头便会解!”汪寨主说着,忽然伸手推了旁边常鹿友一下。常鹿友会意,奔到岸边,凭空抛过来一物,叫道:“梁兄弟接了!” 梁宣将那物接住,却是个包袱。只听汪自通大声道:“这是我汪家青螺寨第一大宝!你好好研习!灵枢若是有什么不测……”声音已经渐渐听不见了。 梁宣将包袱打开,见是一本刀谱。封面上写着“青螺刀谱”四字。惊讶道:“这难道是你们汪家家传的刀法不成?” 灵枢低声“恩”了一声,道:“这是我们家的男人……我们家人必学的立家之技。当年我们祖师汪青螺,便是靠着四十二路青螺刀法起家。”她方才原本想说的是“我们家的男人必学的当家之技”,但马上改口;梁宣不知这《青螺刀法》正是传给汪家人的,汪自通膝下无子,这刀法给了他便是认他当了传衣钵的女婿。 梁宣叹道:“你爹爹对你也极是看重。只是我练的是剑法,刀刃上的功夫却半点不会,这对我又有何用?” 灵枢道:“你看一下也是好的。” 当下灵枢便给梁宣解那“银心软骨粉”的毒,梁宣道:“这是什么毒?很厉害么?” “这是用洞庭毒贝混合毒墨鱼骨的骨粉烧炼成的,中毒者金骨松软,丹田隐痛,倒不致死。” “但是你爹爹是怎么下的毒呢?” 灵枢突然将手一亮,道:“这个呀!” 梁宣一瞧,却是那件青螺袍。“怎么是这个?” 灵枢将那袍子抖了抖,只见上面淅淅沥沥落下银光闪闪的粉末来。“我爹爹在这宝物之上洒了毒粉,这毒初时并不会发作,只是随着袍子慢慢渗透进肌肤之中。这毒却是我爹爹从我药箱中取来的,我可不会随身带这种东西。” 梁宣叹道:“想不到如此华美的锦袍,居然是一件毒物。” “什么呀?这袍子确实是我们君山三宝之一。刀枪不入,能防利器,别人想要还要不来呢,要不然我能费劲将它带来?” 梁宣脸色一红,道:“唔。是了,这袍子是你爹爹骗我穿的,想是他确实要送我些宝物。” 灵枢不以为然,道:“你中了毒之后他自然可以从你身上取下来,可不是什么好心。”她仔细看了看梁宣的脸,突然奇道:“梁大哥,你为什么脸红?” 梁宣转过头去,望着船外的洞庭湖,摇头支吾道:“没……没什么。” 灵枢见他那样子,怎么会不解?于是也走过去,道:“是不是我爹爹告诉你说,这是有心人吩咐赠给你的。所以你才肯接受?” “你、你、你怎么知道?”梁宣红着脸,呆呆地问。 灵枢笑道:“你是不是以为那吩咐这事情的人,与赠你身上穿的这衣服的人是一个?”她拉了拉梁宣身上所穿的衣服,那自然是白日里从神农山庄穿来的。 梁宣知道她说的是雁留声。当下讷讷的说不话来。灵枢叹了口气,摇头道:“大哥,那你可想错了。送你这锦袍,跟送你这身衣服,跟你自己想的全不是一个人。” “怎么说?” 灵枢以手托腮,倚栏道:“我告诉你吧梁大哥,送你这锦袍的是我爹爹的计策,他本意并未曾要真的给你;送你这身衣服的其实却是我,我昨夜见你还穿着新郎的衣物才想起来换给你的;至于你自己想的那个人啊……”她意味深长地笑了,“跟这些,可全不相关。” 梁宣红着脸道:“我没想什么人。”说着,又从船边走开,坐到素问身旁。 素问正有趣地瞧着他俩对话,道:“叔叔、师姐,你们说的什么人、什么人的,我怎的听糊涂了?” 梁宣红着脸低头不语,灵枢倚在船边,笑道:“素问你莫问啦!你梁叔叔如今心里正想着那人呢,若不是因为她的嘱咐,你梁叔叔兴许还不肯对咱们这样上心哩。” 梁宣抬头道:“灵枢姑娘,这你可错了。我护你前往逍遥谷,全是因为怕你被宗元使那厮所害。就算没有你表妹,我也一样会这样做的。” 灵枢道:“哈!你肯承认你心里想的那个人是我表妹啦?” 梁宣张开嘴,脸却更红了,低头不语,心中有种被人抓住小辫子一样的感觉。暗想:“原来灵枢跟她表妹都是一样的,喜欢捉弄人。” 灵枢慢慢走过来,坐到他身边,温声道:“梁大哥,其实你这样照顾我,大多数是因为你心中正义使然,但是也有一小半是因为我表妹的缘故,你说我讲的对不对?” 梁宣呆了一下,点头承认道:“她确实托付我照顾你,因为她答应了我,事成之后给我一件要紧的东西。” 灵枢道:“其实,也还有别的缘故吧?” “还有什么?” 灵枢微微一笑,道:“梁大哥,你知道你想的那个人,她虽然并没有给你赠什么衣服、袍子,可也时时刻刻留情于你哩。” 梁宣心砰砰跳起来,道:“怎、怎么说?”他一紧张,说话竟然又要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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