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少年这才发现那汉子就是梁宣,恍然大悟,一时之间都笑了出来。各自见过礼,卖饭少年笑道:“大哥不会真的是什么神农帮的吧?” 梁宣微微一笑,道:“在下梁宣,实为从泰山而来。旁边这两位是洞庭湖神农山庄的。” 那两少年并不识得神农山庄,却肯定知道泰山派,当下肃然起敬,拱手道:“原来是泰山派的师兄,失敬失敬。” “不敢。在下早却并非泰山派中人。”梁宣笑道,面容有一丝尴尬。 “这是为何?” “一言难尽。” 那卖饭少年自我介绍道:“在下昆仑派人,卡什克;这一位是师哥,喀生。我们二人都是西域而来。” 梁宣笑道:“不知你们是否认识贺兰明月?” 卡什克和喀生对望一眼,均喜道:“如何不认识?正是我们掌门师兄!” 几人边走边谈,梁宣将自己在江州如何识得贺兰明月之事说了一番,俱各感叹;那两个少年一听梁宣是自己掌门师兄的好友,霎时间便多了不少好感。五人一道,随着江湖群豪在宅中观看。 只见正堂门外,一处空地上遍植几棵高大槐树。树下摆着二三十张桌椅,此刻,桌椅之上早已陆陆续续坐上了人。周围人来人往,全都是江湖人士。人群中,一个年纪五六十岁的长须汉子拱手相迎,与大家各自见礼,便是“银钩琵琶手”石万全了。 前来的人很多,那汉子只来得及与眼熟之人招呼,梁宣等人则随意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了。向对面望去,只见场中显眼之处,青城派的真元道人早已落座。他旁边,上首坐了一个老尼和一个道姑,下首坐了一个中年道士,真元道人与这三人见了礼,自己便坐下,拿出手帕来煞有介事地仔细擦手。 梁宣与灵枢刚坐下,便听到旁边一个老者的声音道:“看到那个娘里娘气的道人没有?那便是青城派的真元道人。” 他旁边一个年纪轻轻地低声道:“想不到青城派在南方领袖武林,竟然派了这么一个缺乏英武之气的人来参加大典。旁边那三位是什么人?” 老者答道:“那老尼是北岳恒山的莫渎师太,她在此次金盆洗手大会上资格最老,是恒山派‘莫字辈’中唯一的一人;那道士是武当派的致公道人,此次只有他一人前来,不过武当派向来便是冷冷淡淡,万事不管,这也不足为奇;那道姑却是峨眉的渡恶师太,她年纪尚轻,听说最近刚刚结亲。” 梁宣转头望去,只见说话的是老者嘴里叼着根烟斗,正说得起劲。旁边那年轻汉子也听得起劲。梁宣江湖阅历甚少,便也坐在旁边,听那老者侃侃而谈起来。 只听那少年继续问道:“道姑怎的还能成亲?” “峨眉派本来都是俗家弟子,带发修行,算不得真正的道人。且本来道家也未禁娶妻生子。不过峨眉派近些年来,道姑纷纷嫁人,反倒是于武学上渐渐疏远了不少,势力已大大不如青城。” “那位莫渎师太,资格这么老,一定武功了得吧?” “恰恰相反,莫渎师太武功平平,几乎可以说是丁点不沾。” “北岳恒山乃五岳剑派之一,竟能不会武功?”年轻汉子不可置信。 “五岳剑派如今怎可与当年相提并论?”老者哂笑道,敲打了一下烟斗,“如今五岳剑派四散凋零,只有泰山一家独大。嵩山早已覆灭,退出九大门派;华山派创派最老,可惜早在多年前‘蓬莱阁雅集’之后,华山的杰出人物便都出海而去,一去不还,华山派剑法高深,竟是后继无人!……” 少年叹道:“这样说来,果然便只有一个泰山,领袖武林了?”他低头叹气。梁宣向他看了看,那老者正好望着梁宣;两人相视一笑。 老者转头,又道:“说曹操曹操便到,快看!”他拍了一下那年轻汉子。 梁宣转头看去,只见门口前后进来十几个人,早有守门通报的大声喊道:“泰山派元地书老师、黄英老师前来道贺!”在场之人一听“泰山派”三个字,一齐都转过头来,纷纷看热闹。 元地书和黄英拱着手进来,石万全早笑脸相迎。几人客气了几句,石万全便一路领黄英、元地书入座,北岳恒山和青城派的几位代表也站起身相迎。 “原来这就是泰山派的,看起来也并无什么奇异之处啊。”年轻汉子又在身旁道。 “你可别小看了这两人。元地书和黄英都是泰山派“天地玄黄”四大门中的门主,论起武功来那可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他们的掌门谢微云更是……” 梁宣心道:“这老头儿年纪大,对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倒也十分清楚。” 灵枢在旁笑道:“梁大哥,你看你们泰山派,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九大门派之首啊。” 梁宣脸微微一红,低下头,道:“你说话小声些。”他怕被黄英和元地书认出来,但其实他如今贴上了满脸的胡子,整个人又黑了黄了不少,便是闻琴到场,恐怕一时之间也难以辨认出他的模样。 正想着,只听黄英的声音忽然道:“通报的那位兄弟,你可忘了人了!” 那通报的汉子愣了一下:“什么?” 只见从人群中走出一人,笑道:“黄师姐莫要说笑,是人太多,将老夫漏掉了,倒也无妨!”梁宣见到那人,身形瘦长,面容清癯,举止清爽。 石万全“呀”了一声,已经上前相迎,拍着那人的背,道:“冷师弟!想不到你竟也来了!昆仑山一别,已经三十余年,如今咱师兄弟终于又见面啦!”他说着,也引那人入了座,看样子竟然与元地书、真元道人等一同坐在那里。 梁宣见那老者并不再解说,心中好奇,便拱了拱手问道:“这位老伯,远处刚来那人是哪派掌门?” 老者道:“那个便是方才说的华山的冷一庸。” 灵枢道:“人家都是带一大批人前来道贺,这姓冷的怎的只身一人前来?” 老者冷笑道:“自然是因为他们华山派早已门庭凋零,派不出人来。”他顿了一顿,忽然倾近身来,对梁宣道:“此次金盆洗手大会,各门各派为何要派这么多人,仁兄你可知么?” 梁宣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还望老伯赐教。” 老者笑道:“那自然是为了逍遥谷的鼎剑台大会。若不是逍遥侯碧水宝剑的诱惑,区区一个金盆洗手大会,哪里能请动这么多人?” 梁宣道:“所以这些人其实都是为了要去逍遥谷看碧水剑开光,顺便来长沙赴会的?” “不错。”老者微微一笑,道:“仁兄年纪不轻,连这其中的道理也想不透?” 梁宣一愣,知道他看到自己胡须满面,年纪颇大,还以为自己只比他小几岁。当下脸微微一红,咳嗽几声,道:“小弟无知,还望大哥解惑。” 老者道:“想那石万全,多年来一直在黑衡山和白衡山之间撮合游走,黑白两道的衡山他都有交情。如今鼎剑台大会要开,黑白衡山却早已为了派谁去参加争论不休;他恰恰挑在这节骨眼儿上‘金盆洗手’,那是摆明了不想掺和黑、白衡山间的斗争了。” “那黑白两派衡山怎肯轻易罢手?” 老者点头道:“正是了。今天这金盆洗手大会,看来恰恰是一场好戏。你且看看黑、白衡山的人来了再说吧。” 只听场中通传高声又叫道:“崆峒派冯守正老师、泰山派荒剑离老师、昆仑派贺兰明月老师到场!”梁兄眼前一亮:师父竟然跟贺兰兄一道来了。 只见从门外依次又过来二三十人,崆峒派的几个人,头戴毡帽,当先鱼贯而入,代表崆峒的冯守正拱手而入,他生得面容端正,颇为潇洒,只是两眼之下却显得虚浮。 梁宣眼见崆峒冯守正与石万全见礼,心中忽然想到他侮辱杀害云中雁爱妻,致使其叛离崆峒派归入魔门之事。暗道:“这人生得相貌堂堂,却原来也是个人面兽心的无耻之徒。”他对云中雁本来念着旧情,云中雁又与这冯守正不共戴天,因此心中先就对冯守正生了几分厌恶。 “石大哥,小弟来迟一步,这通传的兄弟将小弟可折煞了!”荒剑离走上几步,拱手笑道。他在泰山派几大门主中本来按辈分算十七代,与石万全、黄英这些差了一代,只因是谢微云破格提拔才得以坐了门主。 石万全笑道:“荒师弟这话怎讲?快快请坐!”又看见荒剑离身后跟了一个相貌英俊的潇洒少年,不禁一愣,正不知如何应对,就见那少年对自己拱手笑道:“石师兄,初次相见,多多亲近才是!小弟贺兰明月!” 石万全这才想起,此人是左昆仑的少年掌门。他连忙脸上又堆起笑容来,挽着贺兰明月的手道:“贺兰小兄少年英才,昆仑一派后继有人。请坐,请坐。” 梁宣看见贺兰明月一起与荒剑离走到众人旁边,贺兰明月倒不客气,径自坐在了元地书的旁边。荒剑离却不敢入座,他按辈分来说比贺兰明月还要低一级,自然只能站在旁边。还好石万全想得周全,早准备了椅子在旁边,比元地书等人的低一级在下手。 梁宣点点头,暗想:“石万全能在黑白两派衡山中立足,确有其过人之处。” 他往荒剑离那处望了望,依稀看到闻琴、听松、小玉等人都在他身后侍立。大家与泰山派众位师兄弟相见,俱各欢喜。治平同冬格尔一起,早就跟在贺兰明月之后,此时也跑到了小玉身边调笑。 梁宣心道:“他们都找到了自己的派别师父,我却一人在此,孤独单单,还要易容化装,如此他们更不认识我了。”心中不禁觉得微微一酸。 他的目光转到闻琴身上去,见她流光四顾,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人。脸上表情有一些惆怅。不禁心想:“琴妹此刻看到我也不一定会认出来了。我答应了她拿到碧水剑,可是此刻碧水剑却还在七弟那里。千万不可让她发现我,否则问起来我须不好答复。” 这样想着,忽然间又想起雁留声来,自己一番苦苦追寻,费尽心机,最后宝剑却还是在她那里。梁宣脸上微微一红,暗道:“不知她现在在哪里?是在逍遥谷,还是也到这儿来凑热闹?” 想到这里,忽然嘲讽地一笑,对自己又说道:“梁宣啊梁宣,你怎的还想着让她来?” 旁边的老者和年轻汉子,又开始议论起少年掌门贺兰明月起来,纷纷惊叹兼羡慕。灵枢听他们谈论,忽然问道:“贺兰明月如此少年英俊,只是不知那右昆仑的人怎的没来?若是右昆仑的掌门也来了,这两家要如何自处,岂不是又要争执起来?” 老者愣了一下,道:“右昆仑多年来早已投靠血昆仑,转身魔门,那怎么敢来?” 梁宣心中一沉;几人心中均想道:若是右昆仑的人今日也来闹场,那才真叫有看头了。 眼见得又从门内进来几人,都是湖湘一带的大小帮派,装束各异,举止各别,梁宣等人看得有趣。心想石万全连这些小小帮派中也有认识的人,看来当真交结甚广。 过了好一会儿,门口才又忽然有人高声道:“白衡山!白衡山宗肃端师叔到场!宗肃端师叔到场!”声音显然十分激动。 场中之人,一时之间都抬头去看。从门口大步踱进来一人,这是个举步稳重,身形略胖的老者,年纪与石万全差不多上下。石万全早已拱手向前,两人显然都颇为激动,拍着对方的肩膀。 石万全颤声道:“宗师弟!想不到……想不到你今日竟肯来了!” 宗肃端哈哈一笑,道:“石师兄何必如此?你的金盆洗手大会,我这个嫡门师弟怎会不来?”说着牵起他的手,双双入座叙话。那宗肃端喜形于色,石万全却满面哀容。只见宗肃端忽然在石万全耳边低声问了一句话,石万全两眼一呆,脸上哀色更加悲戚,无奈地摇了摇头。 梁宣心念一动,暗想这石万全有什么心事,如此痛苦? 只听身旁老者道:“这宗肃端是石万全的亲师弟,外号‘鼓角争鸣’,与石万全一样擅长用乐器,使的却是件大鼓做兵器,两人都是白衡山‘锦瑟华年玉笛灯’叶孤灯叶老前辈的嫡传弟子。只是宗肃端一直因石万全与黑衡山交结过多,两人久已不睦。想不到今日竟肯来?” 年轻汉子道:“大约还是师门情深吧。” 老者冷笑道:“什么师门情深?你也不想想这宗肃端为何到这时才来?” 年轻汉子一呆,往场中看了一圈,梁宣也发现此时各处座位都已就位,几大门派的要员基本上都已经来齐。果然是众人都已经到场,他才姗姗来迟。 “宗肃端迟迟才至,便是顾忌那黑衡山的人。他也是不想在今日大闹一场吧?”年轻汉子喃喃道。 梁宣转头看去,只见那宗肃端又在对石万全耳语,他面容上颇有恳求之色,但石万全却苦笑,连连摇头。梁宣心中奇怪,不知这二人说得是何秘密? 不多时,场中人俱已到场。只是几大门派那一排,尚还空着一座位。但是谁都不敢问那是谁还没来。场中已经在陆续整理,开始金盆洗手大典。 ※※※※※ 只见正中央清理出一片空地来,几个彪形大汉搬着一个矮型祭台而来,“哐啷”一声立在当地。又有几人,在场中铺设了地毯,一直延伸到门外。又有几人,搬出一金质水盆来,端端正正放在那祭台之上。 一时之间,七手八脚忙乱已毕,一个“金盆洗手大典”的仪式会场已经搭建出来。 石万全走到场地中央,抱拳朗声道:“银钩琵琶手、白衡山派弟子石万全,多谢各位江湖上的兄弟姐妹们捧场!今日是石某人退出江湖、金盆洗手的日子,小徒石小满,建议石某人举行一个这样的大会。各位武林同道们,诸位凡是与我石某人有过交情的、没有交情的,也都肯给石某人这个面子,登门见证石某人金盆洗手,我石万全但感脸上贴金,感激不尽!” 他说完这几句,抱手成拳,向着场边一圈,深深鞠躬。 场边群雄无不动容,试想以石万全这样级别的人物,能绕场一周行大礼,实属不易;更何况这四周坐着的,除了九大门派的掌门、代表外,更还有许多辈分在他之下、或年龄在他之下之人,许多年纪稍浅者见石万全如此,也忍不住从座位上立起,抱拳还礼。 梁宣见身边那老者也跟着站起,当下自己也拉起灵枢来一同还礼。一面耳边还听得场中传来许多人的说话:“石大哥不需如此!” “只是金盆洗手而已,以后大家江湖上还是好兄弟!” “说得是!” “我刘某某年纪小又资格浅,怎敢受石大侠如此大礼?” 一时之间,在场群雄豪气冲天,人人热血沸腾,场边对石万全纵使交情不深者,如梁宣这等人,也觉得石万全是个义薄云天的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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