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派等人一面收拾行装,一面敛钱。但贺兰已经将杂技演砸了,当然没有人肯赏钱。冬格尔一圈走下来,手中的罐子里空空如也。 梁宣道:“对不住,坏了你们赚钱的大事。你看可怎么好?不如让咱们的灵枢姑娘跟着你们一起,算是赔偿,可好?” 贺兰明月却只当没听见,他背起包袱,当先走出,口中道:“梁弟,你领着我灵枢义妹,可要好好照顾她,跟我开什么玩笑呢?” “我可没开玩笑,灵枢妹妹日思夜想的就是你。”梁宣说完这句话,灵枢就掐了他一下。 梁宣“哎哟”一声叫出来,道:“你掐我做什么?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灵枢红着脸,支支吾吾也不知说什么好。贺兰明月脸色一黑,低着头往前快步走,也不理会后面的人。 冬格尔道:“灵枢姑娘,别生我掌门师兄的气……”她瞧了一眼已经远远走在前面的贺兰明月,低声道:“其实他自从离了你们之后,这几天一直愁眉不展的,我跟卡什克、喀生都看在眼里……” 灵枢沉默着,心中却有了一些高兴。一向沉闷木讷的卡什克叹了口气,担着担子从后面擦身走了过去;个性活泼的喀生却笑吟吟的,一对紫眸望着灵枢,又望着贺兰,但也不说话。 梁宣道:“贺兰这次怎么这样倔强?” 冬格尔答道:“其实,掌门师兄是担心昆仑山一行,凶险未知。他可不肯带灵枢姑娘冒险。” 梁宣暗想此去昆仑,前路漫漫,贺兰明月要与那摩罗尊者谈判,且不说昆仑山上奇险难行,单是路途上,便会有逍遥门宗元使者的人觊觎窥伺碧水剑。当真是凶险难测。 一直沉默的灵枢听到这里,忽然抬起了头,她的眼睛里闪烁出光亮,仿佛霎时间燃起了希望。她快步向前走去,很快就走到贺兰明月身边,一把抢过他后背上的包袱。 贺兰明月脸色一红:“义妹……你、你这是做什么?” “看不懂吗?”灵枢将包袱揽在背上。“我要跟着你去昆仑山。现在你先同我去找素问,其他的咱们以后再商量……”她话说得飞快,几乎根本不容贺兰插话。 “等一下!我还没同意呢,昆仑山太……” “我不怕危险,我能扛住,我很会使毒,也会解毒,万一你要是中了谁的毒小命没了,怎么办?你有钱置办丧葬吗?” “我……” “你什么你?你连卖个艺都挣不够,这年头连棺材板都很贵,你知不知道?别说废话了,快跟我走……”灵枢一把拉起贺兰明月的手来。就往前冲。 “义妹!” “你要叫我灵枢婆婆,江湖上可都是这么称呼的。”灵枢煞有介事地挑挑眉。 贺兰叹了口气,只好任由灵枢拉着自己走,他还往后面看了众人一眼。梁宣和冬格尔等人都抱拳拱手道:“恭喜恭喜!”他们都替这两个人感到高兴。 ※※※※※ 几人来到那石万全的家宅,那石荆生已经痊愈,跑来给他们开门。白衡山的几位都已经回来。但问起素问,他却是一呆:“素问姑娘被他师伯公接走了呀。怎么你们没碰到他么?” 梁宣道:“师伯公?什么师伯公?” 灵枢大叫不好:“是我师伯华梦姬她丈夫!江四平!”她的脸都吓得白了。 “我想起来了,你师伯当年不是跟‘毒手郎中’私奔,被赶出神农山庄了么?”梁宣追问道。 灵枢苦笑点头,冷汗都冒了出来:“那‘毒手郎中’心狠手辣,一面治病一面害人,下起毒来不留情!素问若是落在他手中,那……”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贺兰明月执起她的手来,安慰道:“枢妹,你先莫慌。总有办法。”他转而问荆生:“江四平那人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往哪个方向去了?” 荆生道:“刚走没多久。他走的时候,口中念道说自己没银子花了,出门往右一拐就不见了……” 梁宣听了顿足道:“那是去了哪里?这长沙城这么大,谁知道他去哪里赚钱?” 荆生道:“恩公莫急。咱们长沙城外有一条竹林道,道上全是药铺酒馆,叫做“药酒行”,供往来的赶路行人歇脚看病的,你们可去那里看看。” 贺兰明月听了,大喜道:“正是。江四平定是去了竹林道赚银子去啦。”便与荆生告别。那石荆生虽然对梁宣、灵枢十分感激,但知道他们为了解救素问事情紧急,不便挽留,于是领着众人一齐往竹林道去。 ※※※※※ 长沙城外的竹林道“药酒行”,背靠岳麓山下的一片竹海。远望绿竹悠悠,盎然满眼。众人走到这里时,见偌大的一条幽深长道上,尽被竹影笼罩。道上一边是些酒家、药铺,挤挤挨挨,另一边是行道。来往江湖行客不绝。 沿着路一直走,果然见药铺鳞次栉比,大都规模不大。但也颇为热闹。过往人很多,难以辨清;灵枢虽然知道江四平是她师伯公,但却并未见过。因此也不知道那江四平长什么模样。 走了一会儿,前方一家酒馆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只见酒馆之下,沿街搭了七八张桌子。七八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坐满的不是其他人,正是他们先前在逍遥谷鼎剑台会盟之时,见到的沙河帮的人。 梁宣和贺兰等人对望一眼,心中暗想:“沙河帮的人怎么会在这儿?” 他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心想只怕有事,低声将荆生劝走了,六人在酒馆后面不远处另寻了处座位坐下,装作路边喝茶。 沙河帮的众位土匪都聚坐在一处,每个汉子的目光却都盯着最中心。 人群正中一轮椅上,沙河帮帮主、江北四帮盟主刘小刀,双目紧闭。他旁边,站了一个已过中年的郎中。那郎中样子潇洒中透着丝卑琐,长须凌乱,峨冠歪斜;后背上背了一个大大的箩筐,用白布盖得严严实实。 此刻,郎中的手指伸出两根来,正搭在刘小刀的手上。 刘小刀的旁边,几个大汉格外惹眼,他们围在一处,一只腿微微抬起来,似乎脚下踩着一个什么人。 梁宣和贺兰明月越看越觉可疑,这时恰巧旁边有一个卖草帽的人走过,贺兰明月低声叫住那人,给大家一起买了六顶草帽,遮住面容,以免被刘小刀认出。 六人喝了一口茶,听刘小刀跟那郎中对话。 ※※※※※ 只听刘小刀旁边有一人问道:“郎中,如何?”梁宣认出,他就是在逍遥谷密道之中,因为亲自给刘小刀嚼碎神秘毒草而中毒的四喜。如今他的毒已然解除了。 郎中煞有介事地捋了捋胡须,道:“是逍遥门的毒。还能怎样?这是极为阴寒的‘一片冰心’之毒,除非是逍遥门亲自发放解药,否则不知药引如何,难以根除。” 四喜骂道:“废话!这还用你说?你只说如何将这寒毒暂时镇压便可!” 郎中摇了摇头:“没有法子可以镇压。”语气甚为惫懒不屑。 旁边一个高头汉子便忍不住了,一拳便往郎中面上打去,口中骂道:“什么鸟郎中!……”但他拳风一动,那郎中便倏然翻掌上来,动作比他还要快! 郎中的手掌轻轻一挡,又反力一推,那汉子便大叫着捂住手,蹲下身杀猪也似地嚎叫起来。 “我的手!这……这鸟郎中下毒!” 众土匪见状,群情耸动。纷纷拔刀。人群正中,那轮椅上满面苍白的刘小刀忽然咳嗽了数声。道:“大家放下刀。” 他这话说的并不响亮,也并不威风。然而带着病意说出,却仍有震慑人心的力量。 众匪徒果然便没了动静。 刘小刀咳嗽了几声,道:“五魁,给郎中加钱。” 旁边站着的另一汉子答了声“是”,从背上包袱中竟取出一锭银元宝来,众位匪徒看得呆了。帮主竟出口如此阔绰? 然而无人敢有疑议。 那郎中果然面有得色。道:“刘帮主果然是聪明人。”伸手接过那银元宝。 刘小刀微微一笑,笑容甚是勉强。“毒手郎中治病救人的规矩,小刀还是懂的。” 场外偷听的梁宣等人一听见这话,顿时浑身一震:想不到眼前这卑琐郎中就是他们要找的人!果然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香格尔等人便要上前,被贺兰明月按住。他微微摇了摇头,拍了拍灵枢的手背,低声抚慰几句。随即朝梁宣使了个眼色,伸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 梁宣低头看去,见他写的那字是“筐”。于是也默默点点头。原来他跟贺兰两人都料到:“既然这郎中便是江四平,那么素问定然便是被他迷晕了,装在那背后的箩筐里。” 几人继续按兵不动。那江四平见刘小刀认出自己,果然面色微变:“刘帮主好眼力。” 刘小刀道:“就请江先生为在下开一剂药,暂时压住……压住这寒毒之气……”他嘶声大喘了一口,又咳嗽了起来。旁边那中了江四平毒手的汉子哀嚎地越发大声,众位强盗看着不忍。 五魁低声道:“帮主,六顺子手都紫了……您看……” 刘小刀眉毛上血管跳了跳,面色不变,淡淡地道:“江先生教训我帮中弟子,给了教训、也就罢了吧?银子咱们还可再商量。” 江四平却微微笑。还未说话。 灵枢摇摇头,在贺兰耳边悄声道:“那是五华螺狮蛛。只怕要难。” 贺兰也低声道:“是了。枢妹你医术想必高超,不在毒手郎中之下吧。” 灵枢第一次被他夸奖,脸色红了红。梁宣见他俩在自己旁边窃窃私语,心中暗觉好笑。这时候果然听那江四平说道:“那是五华螺狮蛛的毒。无药可解。” 灵枢听了这句,摇头道:“未必。”贺兰明月还要再说话,但却被梁宣插了一句:“好啦,你们俩别再叨叨啦,安心听。”两人脸上都是一红。 沙河帮匪徒们果然面上纷纷变色。刘小刀脸色更加惨白,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江四平脸不红气不喘,从腰间取出一药瓶来,打开塞子,倒出了几粒红色药丸。交与刘小刀:“吃下了。” 刘小刀微微一笑:“多谢郎中。”此时那叫六顺子的已然叫得声音小了。刘小刀手中捏着药丸还未服下,忽然厉声道:“将顺子的手剁了!” 五魁听了,面色惨然,踌躇道:“帮主?……” “你若还想他活命,便照我说的做。” 五魁咬了咬牙,抽出朴刀来,俯下身子按住六顺子,只听一声闷响,朴刀划破皮肉。灵枢本想要站出来说明,但被贺兰死死按在桌上;另一边,那六顺子的一只手已然被斩下来! 鲜血横流。但六顺子竟已经连哀嚎的力气也没有了。 刘小刀不慌不忙将那粒红色药丸吞咽了下去。只听江四平微微笑道:“刘帮主就不怕我毒手郎中给你的不是解药,而是害你的毒`药?” 刘小刀嘴角一弯:“郎中看病抓药,我们出银子,天经地义。毒手郎中不会连这点做生意的规矩都不懂?” 江四平笑道:“我是懂规矩的。只是你们却不懂我的规矩。” 刘小刀听了这句话,脸色微变。只听江四平继续说道:“我本来要害这汉子,可你却砍了他的手,坏我规矩。那我这病还怎么看得下去?” 四喜怒吼一声,忽然抓住江四平的衣领,大声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四喜!不得妄动!”刘小刀大喝道。 四喜哼了一声,将江四平放下。那江四平恍然未觉,竟一丝惧怕也没有。脸上仍然挂着不变的微笑。“只要你们答应告诉我一件事,我便将解药给刘帮主。” “什么事?”刘小刀问道。他的喘息果然有逐渐加重的趋势。 “我问你,你们从何处来?” “这跟你有何关系?”四喜怒道。 刘小刀伸手止住四喜:“毒手郎中想必已经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武林中人皆知数日之前,逍遥谷有鼎剑台会盟。——我们这些人自然都是从逍遥谷逃出来的。” 江四平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你们可曾在那会盟之上,见过一个少年?” 四喜道:“鼎剑会盟汇聚了天下英雄,与会的人何止千万!其中的少年又何止千万!谁知你说的是哪一个少年?” 江四平道:“那可不是普通的少年。这少年武功奇高,深藏不露。” 四喜道:“这又是废话了。武功奇高、深藏不露的少年在会盟中所在多有,谁知你说的是谁?” 刘小刀看了一眼四喜,目光中有责备之意。四喜当即低下了头,唯唯不敢再言。只听刘小刀微微笑道:“江先生所说的这少年,武功高强,所会的功夫更非一般,是不是?” 江四平“恩”了一声:“看来你也早已知道我要问的是谁。” 刘小刀继续道:“只因他会的那功夫,听来甚是可怕,郎中不敢明言,所以不肯明说。是不是?” “不错。” 场外梁宣、灵枢、贺兰等人对望一眼。都知道他说的这少年,自然就是指梁宣。那听来可怕不能明言的神功,自然是“噬功大法”。梁宣心中奇怪:“这毒手郎中找我是要做什么?” 只听那刘小刀继续道:“郎中想要知道他的行踪。” “不错。” 刘小刀笑道:“我自然见过这少年。这少年还是在下的旧相识。只是郎中想要知道他的行踪,却也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四平眼睛一翻:“你居然跟我谈条件?”他定定瞧着刘小刀,心想这人明知自己中毒,却还敢反将自己一军?但是刘小刀已知道江四平要问的问题,坐地起价,那也自然无不可。 江四平忽然展颜一笑:“好。你说。” 刘小刀转头低声吩咐了一句:“将那人带上来。” 两边立即便有人答应了一声“是”,方才围在一处的那几个脚踩一人的大汉纷纷让开,从地上将那人拖起来。 梁宣定睛远远望过去,发现他们拖着的那人气息奄奄,形容萎蔫,竟然是泰山派失散的弟子明图! 梁宣禁不住轻声“咦”了出来,那江四平警惕,听到声音特意往这边瞧了一眼;梁宣等人纷纷盖过草帽,假意聊天。梁宣心中暗想:“沙河帮怎么会抓住明图?” 他想到明图极有可能是路声泉假扮的,如此一来,沙河帮抓他便有道理。因为这便坐实了梁宣之前的推断:归鹤便是路声泉一直装扮的人。因为正是归鹤跟沙河帮的人有仇。 当年归鹤被逐出师门之后,路声泉改头换面,以真面目示人,继续留在泰山。进阶大会事变之时,梁宣以为路声泉是易容的,去抓他脸上面皮,却意外发现面皮上本没有面具——那自然是没有面具,因为他本来就是这副样子。 江四平蹙眉看着明图,问道:“这人是谁?” 刘小刀道:“郎中莫问。郎中只管替我将此人好好折磨一番,只是不要将他弄死。我自然会跟郎中说,那少年去了何处。” 江四平脸上显出踌躇之色。他道:“这人身上所穿的难不成是泰山派的衣服?此人是泰山派的人么?” 刘小刀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他是怕泰山派的人会来寻仇。于是笑道:“郎中无须担心。此人是泰山派的探子,真实身份却是逍遥谷佳期宫的人。” “佳期宫”三个字从刘小刀平板的声音中说出来,还是听得梁宣心头一震。因为这个名字,背后还联系着雁留声。他这才发觉:自从元牝宫地牢中获救而出后,他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再说出过那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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