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四平犹豫半晌,终于点点头,道:“好,你想要他怎么个被折磨法儿。” 明图此时忽然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大了一点。他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萎靡,一言不发,如今一动,众人似乎才终于发现他还是个活物。 “你……你想怎么……怎么折磨人……我也不会……不会说。” 刘小刀忽然仰天狂笑,大声道:“果然是佳期宫的忠仆!你当年被我撞破易容的身份,便要杀我灭口,在我胸口以逍遥云图案封印佳期宫‘一片冰心在玉壶’之秘毒。爹爹只道我是因为娘子被你调戏,却不知道个中实情!我刘小刀多年来缠绵病榻,含恨忍辱,没有一日不想要找你、找佳期宫主报仇,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 他苍白的脸上终于因激动愤怒而显出片片红潮来,大喘着粗气,咳嗽了几声:“郎中!快下手!让他吐出佳期宫主到底到了哪里!” 梁宣听得心头一惊,思忖道:“想不到刘小刀竟恨雁留声恨到这般田地。” 明图吐了一口干痰,痰中带着血丝。“呸!你杀了我……杀了我算了!我就是死,也不会出卖宫主!” 灵枢低声道:“这小子对表妹倒是十分忠心。” 梁宣冷冷一笑,没有说话。心中想:你怎么知道这明图当年做过什么样的事情来呢? 江四平点头道:“好吧。折磨人,正是在下的拿手戏。不过你可不要忘了约定。”于是从袖中又摸出一件宝盒来,宝盒打开,其中蠕动着小小的虫子。 梁宣不知那是何物,只见那江四平已经将盒子小心翼翼拿到明图的手边。 灵枢轻轻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冷战。梁宣低声道:“你认得?” 灵枢点点头:“这是……小穿山甲虫……我的天哪,这毒手郎中好狠的心!” 梁宣还要再问,那明图忽然一昂头,直着脖子尖声叫了出来! 只见那盒子之中,慢慢爬出银光闪闪的小虫,大约只有绿豆大小;小虫沿着明图的手指尖缓缓钻上去,竟然穿过指甲缝隙直直钻进了指甲下的皮肉之中! 古人常有苦刑撬翻手指甲,如今这“小穿山甲”一只只全都钻入明图指甲之下,噬咬皮肉,源源不断,更是有异曲同工之厉害! 明图的指甲下银光不断,鲜血滴滴落下,明图嘶声惨叫,浑身抽搐,而两旁的汉子则死死按住他手腕。此情此景,叫两旁观看之人看之不忍,但是明眼人惧怕江湖匪帮,自然是不敢插手。 竹林掩映之中,这惨叫声声声催命夺魂,让人不忍卒闻。 灵枢、香格尔等女子更是听得浑身战战。灵枢低声道:“这毒手郎中太狠毒!我看不下去!……”贺兰一把攥住她的手,低声提醒:“不可冲动!” 旁边那刘小刀却听得甚是畅快,忽然扬起头来,摇头晃脑,十分自得似的,一面拍着手,口中呼哈声大笑,边笑边道:“好!好!”笑声机械如疯狂,简直是更加令人发指。 梁宣听得气愤难掩,这明图虽然与他有仇,但他生性仁慈,这般折磨一人当真丧尽天良、着实太过,当即便要起身制止。 却听得后面竹林之中有一声娇叱传来:“大胆狂徒!竟敢欺侮我泰山派的人,不要命了么?” 声随影至,只见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从竹林中窜出,落在众人面前,长剑前指。 正是闻琴和听松! ※※※※※ 沙河帮中之人见到泰山派来人,果然面上变色。说话间,闻琴已经长剑向地上一挑,挑动地上一碎石而起,“啪”的一声,江四平手中装着“小穿山甲”虫的宝盒应声落地。 江四平转头望着这二人,他初时听到泰山派现身,心中忌惮;但稍后见到来人只有两个,面色当即放松了下来。手中暗自动作,已经藏有后招。 闻琴指着江四平,怒道:“邪道贼人!你便是那毒手郎中么?江湖上人人说你心狠手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伤我泰山门人,看我一剑!”语落人动,手中长剑已经刺将出去! 闻琴几招“怜心剑法”,窜入人群,四下挑拨,匪帮汉子竟不能挡!那江四平更是被逼到了墙角,背着箩筐,左突右挡,脚下动作却也不慢。 闻琴一面斗,一面叫听松:“大师兄!快去救明图!” 听松点点头,飞身跃起,长剑下扫,一招“千山暮雪”横扫千军,雷霆万钧。匪帮中人持刀横刀,但都被剑一扫而过,转眼几把刀纷纷落地。 刘小刀坐在轮椅上,不闪不避,伸手竟要以肉掌去接!听松倒是看得一呆,但这一招正在刘小刀计算之中,他冷笑一声,另外一只手往轮椅上大力一拍,轮椅两侧刷的一声便飞出几柄飞镖! 梁宣在这边早已警觉,当即叫了一声“小心!” 听松倒转身形,长剑四下抵挡,飞镖尽数落在地上。 刘小刀大声道:“泰山派的二位少侠,咱们好歹算是邻居!在下说句真心话,此人实乃逍遥门探子,并非泰山门人,你们被骗苦了!” 听松听得心头一凛,转头瞧着远处的闻琴;闻琴一剑挡开江四平,急声道:“大师兄别听他胡说!快去救明图!” 梁宣心中奇怪:“闻琴怎么帮着明图这厮说话?” 刘小刀道:“姑娘是故人,难道不记得在下了么?”闻琴在之前的鼎剑台会盟上大出风头,他当然认得闻琴。 闻琴“呸”了一声怒道:“你沙河帮当日险些谋害掉我性命,也是投靠魔门,何必废话?” 闻琴一句话刚说完,忽然那江四平手中一抛,一股黑烟乍然从手中翻出,闻琴心下一惊;旁边灵枢已经喊出来:“小心他下毒!” 江四平狞笑出来,闻琴一声惨呼,已经几步退出去。 梁宣一见闻琴如此,哪里还肯再等?大喝一声飞身跃出,手中龙吟剑挥出,一跃已经落到了江四平面前。身后贺兰明月、灵枢等人见状,也纷纷跟着跃出。 “你是何人?”江四平心头一凛,喝问道。 梁宣冷笑:“毒手郎中,我就是你要找的那少年,怎么,见了真主不认得了?” 江四平面色大变,忽然叫了一声,伸手又是毒雾洒出;梁宣抛出草帽抵挡,龙吟剑从帽子侧面穿过去,江四平连连躲避;梁宣将草帽扔到他脸上,龙吟剑跟着刺出,他知道自己不惧怕平常之毒,因此并不忌惮。 江四平连连躲避,忽然叫道:“再逼过来我就扼死这小丫头!” 梁宣心中一惊,只见江四平一手伸进身后的筐中,白布揭开,素问昏迷在里面,脖子被他扼住。 梁宣果然收住龙吟剑,向后退了几步。紧紧盯着江四平。 江四平嘿嘿狞笑。身后闻琴忽然道:“大师兄,快带明图走!” 梁宣心头一跳:“琴妹!你为何要救他?” 闻琴冷冷地瞧着他:“阁下叫谁?阁下既然已经跟魔道中人为伍,又何必多管闲事?” 梁宣心头一痛:“琴妹你这是何意?” 闻琴瞧了瞧贺兰明月,又瞧了瞧灵枢。冷声道:“一个是盗剑贼,一个是佳期宫主的姐妹,一个是宗元使者未来的女婿。你们不是魔门,还有谁是魔门?” 梁宣心中大痛:宗元使者未来的女婿,闻琴是在说他么? 灵枢道:“闻琴姑娘,你这样说就误会深了。” 闻琴不看她,冷冷的道:“我跟你们没话说。”她收剑转身,听松已经将明图救下来。闻琴叫了听松一声,便带了明图,三人转身欲走。沙河帮的人想要阻拦,却明知自己并不是对手。 梁宣大声道:“灵枢妹妹,那解药你可还有?”灵枢看了梁宣一眼,知道他说的是方才江四平抛的解药。于是点点头:“那是黑星粉。解药我有的。”说着将解药取出,隔空抛过去,听松恰好接住了。 梁宣看着听松,远远点了点头。 听松面色没有变化,却也没有将解药丢下。三人转身远去。而闻琴从头到尾都没有停过脚步,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江四平看着灵枢,笑道:“原来你就是华如姬的嫡传弟子?” 灵枢冷冷的道:“你苦心孤诣要找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我吧?” 江四平一手还扼住素问,仰天狂笑道:“不错!只要你将那《千金遗篇》交出来,我立即便奉还这小丫头!” 梁宣冷笑出声:“只怕你还没看到那《千金遗篇》是何模样,自己先就倒在了噬功大法的手里。” “噬功大法”四个字说出来,江四平果然心头一凛。他大声道:“你若是敢逼近一步,这小丫头立即便没命!” 梁宣眉头蹙起,心中火气暗生;但素问被毒手郎中拿住,他纵然有噬功大法,可一时之间却也奈何他不得! 身后贺兰明月忽然笑了,道:“要《千金遗篇》么?自然是好的。枢妹,将医经交给我。” 灵枢踌躇道:“贺兰哥哥,此书是我神农山庄传世圣典,怎么能……怎么能……” “如今人命攸关,再宝贵的圣典也顾不得了。枢妹,快将那医术好端端地给我罢。”贺兰明月微笑着,眼望灵枢。 灵枢与贺兰二人对望几刻。灵枢忽然叹了口气,道:“好吧,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她伸手从包袱中取出一部书,书外面还包着一块手帕。小心翼翼,递给贺兰:“贺兰哥哥,仔细着,千万莫弄赃了这经书,这可是我山庄圣物,不可亵渎。” 贺兰明月点点头接过来,江四平看到那本旧旧的《千金遗篇》,眼中早已泛出贪婪的狼一般的光。他心中暗笑:“做什么哑谜?以为我不知道这经书外面是有毒的么?” 他面上不动声色,贺兰拿着经书,犹豫了一下,道:“接书。” 江四平笑嘻嘻道:“如此宝书,自然亵渎不得。”自己单手从箩筐中翻出块布来,托在掌心。那书卷落在他手中,他就着这一只手,吹开第一页;刚打开这第一页,忽然从纸面飘散出淡淡的香樟树叶的味道。 江四平深深吸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古书!” 樟树叶味道在书中散发出来原属平常,因为古来便有以樟木为书册防腐的传统。江四平并未起疑,那气味刚刚入口没多久,便听见在场的灵枢喊道:“大家屏息!” 江四平心中一惊,但已来不及!自己两眼前当即便是漆黑一片,心中大乱! 贺兰和梁宣同时抢上,只听“嗖嗖嗖”飞刀声起,贺兰明月的“潋月飞刀”已经将江四平的手指打断! 贺兰一手抢过箩筐,救下素问来,梁宣龙吟剑砍向江四平,叫道:“毒手郎中,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毒手郎中转身狂奔,但双眼已瞎,不能视物,却撞到酒铺的木头柱子上,“咚”的一声后仰跌倒在地!梁宣龙吟剑一剑刺中他左腿,江四平一声惨叫了出来,身子已经被梁宣抓着起来;梁宣刚要结果了这恶贼,谁知他却老泪横流,头发全都散开,挣扎着呜呜哭了起来。 只听他哭道:“好姑娘,好相公,我毒手郎中家中只有一个娘子,你们将我杀了不要紧,我那娘子以后可成了寡妇,便怎么办?” 梁宣听他如此说,心中竟软了。手中长剑便停住。 灵枢冷哼一声道:“你中了‘香樟入目丸’,一双眼睛便是瞎了。我师伯被你害了一世,如今总算得以解脱。你可知,你方才扼住的那丫头是谁?” 江四平一愣,哭哭啼啼的声音便止住了。“是……是谁?” 灵枢冷笑:“那孩子正是你跟师伯的亲生女儿!当年你欲将其丢弃,是我师伯祖她老人家将其捡回来抚养。你可知么?” 江四平呆了一下,他自然想不到自己方才几乎杀死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灵枢之所以方才迟迟不说此事,也是为了要将此人一双眼睛毁掉,让他再也不要做坏事。 梁宣一把将江四平抛在地上,叹道:“你还想要害人么?可怜!” 江四平呜呜哭着,梁宣收剑欲转;就在这时,那江四平忽然一跃而起,只见他两手掌伸开,灵枢一声“梁大哥!”没有喊完,梁宣就觉得脑后一股浓重的血腥臭味扑来! 脖颈中凉凉一片,他心中一惊,龙吟剑反身一撞,重重撞到江四平小腹,江四平向后跌出去;梁宣闪身躲开,脖颈上一摸,一手的黑臭之血! 梁宣觉得眼熟,灵枢已经喊出来:“梁大哥!这是尸毒!对你致命,快擦干净!” 梁宣心下大震,当即想起自己在元牝宫地牢中,中了尸毒险些丧命之事,当即怒不可遏,奋力一擦,一剑冲上前去,抵在江四平胸膛,另一掌打在他胸口;噬功大法暗中发动,灰色眼瞳中黑光浮动,已然动了真怒! “说!当日伙同雁云清父女给我下尸毒的人,是不是你?” 江四平的身躯在暗暗抽搐,但梁宣吸噬他功力意念不强,因此他的内力只是缓缓被抽走。他吐出一口鲜血,狞笑道:“呵……想不到当日的尸毒,竟没毒死你,也真是命大!当年连逍遥侯,都几乎丧命呢!你竟能活?……” 梁宣的龙吟剑刺进他胸膛几分,鲜血流出来,厉声道:“果然是你跟他们串通好了的?!” 江四平狞笑:“是。咱们一切都计划的天衣无缝!只是……只是……”他声音又弱了下去。 “只是什么!?” 江四平睁着无神的一双眼珠,眼中的黑色已经消失,变成比梁宣的灰色恐怖得多的白色。他忽然叫道:“刘帮主!” 刘小刀自从梁宣等人介入之后,一直在旁观战。此时听得他死到临头竟然叫自己,于是道:“做什么?” “刘帮主可想知道佳期宫主的下落?” 梁宣听见他提起“佳期宫主”四个字来,心头又是一震。只听刘小刀点头道:“不错。难道你知道?” “呵……佳期宫主,此刻就在……就在我身后的岳麓山上养病,已经……已经多日。你快去找她……找她算账!我也是方才才知道,那佳期宫主居然便是宗元使者的女儿!” 梁宣怒道:“你说她在岳麓山?那我正好去找她算这笔账,你们两个,新的、旧的一块算!” 刘小刀大喜,道:“佳期宫主在岳麓山养病?养什么病?她病得很重么?” 江四平嘻嘻笑道:“她……她为了给这小子吸走那尸毒,是元气大伤,七天七夜至今未醒!雁云清送她……送她上岳麓山找老佳期宫主看病,这不正是你们报仇良机?” 他刚说完这句话,梁宣的手便松了,江四平重重跌倒在地上。他还兀自喘咻咻地道:“刘帮主,我只盼你在我……在我死后,多烧给我一点纸钱,还有……还有那一锭银子,让我在阴间也不至做个穷鬼。……华梦姬那贼贱人,当年竟没将那生下来的丫头溺死,害我……害老子半生倒霉!”他叽里咕噜,竟然说了一大堆废话。 然而梁宣愣愣站在那里,却什么话也再听不进去了。他心头大震,如瓦釜雷鸣,翁然乱耳,脑中只是回荡着一句话: “她为了给这小子吸走那尸毒,元气大伤,七天七夜至今未醒!……” 这是什么话?! 梁宣瞪大眼睛,胸膛中一颗心猛跳。他倏然转身,望着灵枢、贺兰等人。嘴角竟然露出笑:“你们……你们听见他、他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疯话?” 灵枢眼圈一红,已经看着他,张口欲言。 梁宣又道:“灵枢妹妹,你听到他、听到他说什么了么?他说、说、说……” “他说的是真话。”灵枢低声道。 “你说、说什么?”梁宣心头一酸,大声问道。 灵枢抬起头来,定定望着他:“他说的是真话。是雁留声……她救了你。不是我。也不是什么叶孤灯前辈。……我去元牝宫的时候,她正背着你从地牢中爬出来,你当时全然昏迷着,而她嘴角还沾着尸毒的血……她一口一口、给你将那些毒吸出来的,因为她爹爹不肯给你解药,只有这一个方法,才能救你……” “不是你救的我么?不是?不是、你救的……”梁宣喃喃道。 “梁大哥,你冷静点……你……”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当时就告诉我?”梁宣大声道,捶胸顿足。 “因为雁留声嘱咐我,不让我跟你说……” 梁宣觉得眼帘上下都有一团黑雾渗出来,喉头一甜,胸中翻滚,一口鲜血吐出! 瞬间天旋地转,这一个惊人的事实,犹如雷击闪电,将他一下子击倒在地! 他突然便跪倒在地,两眼木然望着地面,忽然苦笑出来。他一边笑,一边便流出了眼泪。 他做了什么! 雁留声又做了什么! 她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这样? 他又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会这样?!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思么?! 梁宣仰天大笑数声,忽然摸过龙吟剑来,飞身跃起,转眼几个腾跃,便消失在竹林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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