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雁留声却仿佛早料到似的,冷笑道:“只是你早已得到了宗元圣使的特赦,可以不必遵守门中其他人的命令,自由自在是么?” 金百万心中一惊,将头磕下去:“宫主恕罪,属下万万不敢如此……” “万万不敢?哼,宗元圣使对你那么大的恩惠,你怎么会不敢?连‘一片冰心在玉壶’的解药都给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敢?” 金百万呆住了,抬起头来看着那马车,佳期宫主仍旧躺在马车中,他只能看见车夫那平静冰冷的脸,仿佛在审视自己似的。但是他虽然看不见佳期宫主,却觉得她有十万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原来雁留声早在方才将金百万扶起来之时,两手就已经搭上他的脉,一搭便知金百万体内的‘一片冰心在玉壶’之毒已经消解殆尽。也正是少了这一桩忌惮,金百万才会敢在佳期宫主的要求之下露出“犹豫”。 雁留声冷冷地道:“宗元使者既然敢将解药赐给你,我也可以将毒`药赐给你。你以为他敢做,我就不敢给吗?”她从车窗里吩咐道:“你过来。” 金百万却并不怎么敢动,他一转头,便看见那虬髯汉子冷冷盯着自己,盯得自己头皮发麻。雁留声催促道:“我不说第二遍。” 金百万果然听话,慢慢踱到马车前。雁留声道:“伸出手来。” 金百万乖乖伸出两掌,雁留声从车内伸出手,取出一个小瓶,将两粒丸药倒在金百万手掌。金百万一见了那两粒丸药,脸上顿时煞白,嗫嚅道:“宫主……” 雁留声道:“你乖乖吃了,我就可以既往不咎,不要你的马车。” 金百万作出苦涩之色,只得拿过药丸,仰头硬生生吞下去。不料喝下毒`药之后,雁留声却拍了拍手掌,笑道:“好极,现在你不想给我马车也不行了。” 金百万脸色大变:“宫主不是说吃了药就不需要马车么?” 雁留声假装惊讶地道:“我那是骗你的呀,我不跟你这样说你肯吃毒`药么?你不吃毒`药,我怎么要挟你?” 金百万一生精明,却在片刻间被雁留声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几番作弄,就算她贵为佳期宫主,可他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大喝一声,忽然一抖袍袖,两只胖手向上一翻,蓦地里两道银光迸出,从他手腕地下竟飞出两把锋利的刀刃来,直直对着雁留声就扎下去! 雁留声正闲闲倚在车窗旁,对此全无防备,见来势汹汹,急忙向车内翻滚;金百万扑到窗前,伸手弹射,原来他袖中藏有暗器,数道飞刃急射出去! 就在此时,金百万听得后方那虬髯汉子大喝一声,震得自己耳膜嗡嗡,随即有一道厉烈的掌风迎面扑到,金百万反掌发射暗器,飞刃往虬髯汉子身上冲去! 梁宣自然不怕,冷笑一声,双掌左右开弓,掌风中劲风陡升,那两面飞刃竟嗖地就被他吸附在掌下,转瞬间被梁宣抓在手心;梁宣喊声“去!”,双掌下扬,飞刃又从掌中脱出,刷刷刷飞向金百万! 金百万失声惨叫,但觉那飞刃擦过自己双耳,只听“噼里啪啦”一阵碎响,后方的丫鬟仆妇们惊呼惨叫,回身看时,原来那几面飞刃都打在自己后方屏风两侧的大花瓶上,花瓶被戳了几个大窟窿,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噬功大法!”金百万望着梁宣,脸色倏然惨变,身子一瘫软倒在地,指着梁宣:“你……你、你莫不是……是……” 梁宣双掌收回,挥了挥衣袖,冷笑了一下,快步走到金马车旁边,探身看向里面。雁留声好端端坐在其中,朝他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梁宣这才放下心。 雁留声趁机道:“你猜的不错,是噬功大法。至于这位高人是谁,自然不是你能过问的。”她一面说,一面从马车内跳下来。 “你以为你有了解药就什么都不怕了是吗?哦,我忘了,原来你早已知道宗元使所谓的‘一片冰心在玉壶’之毒其实是他私自炼制的‘赤焰冰蚕’毒冒名顶替,你恐怕也早听说了江湖上传闻的‘赤焰冰蚕’的解药,恐怕你现在早花大价钱买了不少青莲子和苦杏仁?金老板,你算盘打得铮铮响,可终究也是差了一步……”雁留声袖手绕着金百万边走边转,忽然俯下身子盯着他,嘻嘻笑道:“那就是你总以为逍遥门中全只有他宗元使一人,却浑然忘了还有金风、玉露二使,还有银汉童子,还有个佳期宫主,更还有我们门主逍遥侯!” 金百万被雁留声这一番分析搅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真是桩桩件件都说到他的心里,他那自恃之心轰然倒塌,脑中一片空白。 梁宣亲眼目睹雁留声巧舌如簧,对金百万步步诛心,吓得他双眼都流出了泪,惶恐不止,战战兢兢,心中没来由竟对他产生出一种同情,更对与雁留声合作产生一种质疑和恐惧,心中暗道:“金百万虽可恶,其实也不过是钱财较常人为多罢了,我们这样为难他,可是对的?”又想道:“七弟她步步为营,我始终猜不透她的心思,她对金百万下毒,我竟是完全猜不出!这人若作恶,那可真可怕。” 金百万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雁留声,雁留声盯着他惶恐的脸,继续笑道:“是了,想必你还知道那‘一片冰心在玉壶’之毒发作症状并不是这样,你现在是不是四肢冰冷,只想要流泪?若真是‘一片冰心’,痛苦万分,岂止是如此?不错,这是我在一片冰心上动的一点小手脚,可以减弱一点毒性,不过却饶不了性命!” 金百万心中恍然,他的所有心思都被雁留声算中,万念俱灰,扑倒在地,大声道:“请宫主饶我一命,成全小的!宫主要什么,无所不从!” 雁留声点头道:“这还不错。你听着,首先我要这辆马车,你给我找个车夫载着我跟这位高人一同出去。其次,我要你将宗元使者怎么来的洛阳,怎么跟你接头,吩咐了你些什么,说得一清二楚,若有半句隐瞒,叫你今天活着出不了金谷园。” 金百万当即满口答应,想来那黄金百万,终究不如身家性命重要。至于如何与宗元使者联络,也说得一清二楚。原来那把焦尾名琴是寄藏在金宅,雁云清只不过来这里取走,带去了六通庄园。此后雁云清很久都未曾找过他,但是后来却吩咐他从东南花钱运输粮草到龙羊峡,也不知作何用途。 雁留声凝神听了一通,待金百万说完后,又狠狠盯了他一眼,吓得金百万哭爹喊娘,伏在地上一阵告饶:“实不相瞒,再也没有其他的了。”这才肯相信他说的都是实情。 雁留声问完了话就不想再留,与梁宣坐上了那黄金马车,招呼一直守在马车上一动不动的那年轻车夫驾马,套了车从遗爱阁一路出了金谷园。 金百万望着一千万两黄金换来的爱车远去,心中虽一万个不乐意,但好歹换回了一条命。捏着雁留声临走留下的所谓“解药”如同珍宝。 ※※※※※ 明月已经偏斜,天边还有一道淡淡的云,疏疏落落挂在月下,勾起无尽的思意。马车外望出去,郊外连绵的路被月色照成了银白,路边的杨柳在月影中徒然剩下了黑黢黢的一团团身影。 梁宣望着窗外的月夜,问:“接下来如何?” 雁留声满眼都写满了兴奋,扣着窗舷,笑道:“自然是去六通庄园了。”她探头出去招呼了那年轻车夫一声,又坐回来,道:“这个赶车的小子挺有意思,也不多说话。” 梁宣叹息道:“你何必对他下毒?” “谁?你说金百万那个胖头?” “他不过就是家财万贯而已,又有什么罪了?你何必如此做绝……” 雁留声打了个呵欠,鄙夷地瞧着梁宣:“你这个老好人,就是心太软。若是天下人都像梁兄你,那可都笨死算了。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金百万多年来横行洛阳,聚敛钱财无数,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丑事?——再说了,你真的信我给他的那是毒?” 梁宣惊讶:“不是毒?” 雁留声嗤笑一声:“小把戏罢了,那药吃了最多哭一晚上,第二天立马没事。” 梁宣点头道:“是了,我记得你从前也中过那毒……” 雁留声正开心,好奇地反问:“什么时候?” “就是那次在洞庭君山,咱们掉下了深谷……”梁宣张口开了个头,忽然不说了。脸上有点难为情,原来他是想起了那日在洞庭君山的一夜,雁留声中了那种毒,而他还以为是“一片冰心”,愣是抱着她守了一夜。 两个人显然都想到了那件事,忽然便都没了话。 黄金的马车照得人满眼晕眩,而车外朦胧的夜色又是如此浑浊,一切都显得像是一场梦。脚下的路并不是平坦的,时不时地颠上一下,跳脱起来,仿佛将人的心也从胸膛里捧了起来一般。 雁留声低下了头,往后缩了缩,梁宣发现她靠着窗口,有风从外面灌进来,于是起身为她将窗帘掩上。但夜风无孔不入,总是用手挡着也没有办法。梁宣一直横在雁留声身前,这样的动作和姿势让两个人都很尴尬。 雁留声小声道:“不用啦。我……我靠你坐过去一点就行了。” 梁宣“哦”了一声,坐回去,雁留声靠在他身边坐着。凉风依旧透过窗帘扑打进来,风虽然是凉的,梁宣却觉得胸膛中慢慢热了起来,自己一颗心忽然跳的很快。 雁留声问道:“梁兄……” “什么?” 雁留声犹豫了半晌,却没有再问。 梁宣两眼盯着外面的月色,极不自在,忽然转头无意间看到了她用手扶着胳膊,心中一跳:“你胳膊受伤了?” “没有。” “是不是方才死胖子用飞刃伤了你?我看看……”他俯下身来表示关切,果然见雁留声的臂上衣袖断了一道开口,还流出了血。当即取出手帕包好伤口。 他做着这一切,仿佛是理所当然一般。 “你也太不在意了,下次可不许这样啊。”梁宣叮嘱道。 “原来你也会骂人啊……”雁留声笑道。 “什么?” “‘死胖子’啊,比我还狠!” 梁宣会意,敢情她说的是方才自己见她受伤,一时情急,管金百万叫“死胖子”的事情,呵呵一笑:“这算什么,你还没见过我骂更难听的呢!从前我在泰山的时候……”梁宣正说到兴头上,望见雁留声的眼中神采悄悄暗了下去,自己也没有再说下去。 他哈哈笑着,随便敷衍了一句:“那时候我说的才叫多呢。” 因为正是一提到泰山,他才想到了自己出身的名门正派,想到了那里的闻琴啊! 梁宣清了清嗓子,忽然转而又道:“你方才问的时候,有没有听见那个……嗯,那个金百万说什么运粮草的事情?” 雁留声神色转为肃然,点了点头。 “你怎么看?” “我爹爹定然是从影翼阁借到了朝廷的精兵。龙羊峡想必是驻兵的所在。” “他增兵是为了对付谁?难道真的敢同逍遥侯对抗,起兵谋篡逍遥侯门主之位?” 雁留声摇了摇头。“门主他多年早已不问世事,但这些恐怕都在他掌握之中。不过我总觉得他似乎并不想管这件事。他似乎是早已看出了我爹爹的计划,他之所欲并不在……”她的神色显得越发惶惑,“并不在这些征战杀伐上……” 梁宣道:“你爹爹想必是想要同血昆仑联合,剿杀武林,独霸江湖。不过可惜他背后总有一个逍遥侯在压制着他。” “所以我们现在要赶快去破坏他的计划。”雁留声道。“首先要说服天机校尉收回借给他的兵力,其次我们说不定还要赶到龙羊峡去看看;最后就要往昆仑山了。就这三步,走一步看一步。” 梁宣道:“若我料得不错,今日摸金行里那个出价的陌生男子,就是六通庄园里出来的人吧?想必是哪一位庄主?” 雁留声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梁兄你如今越发长进啦!是的,那个看起来灰头土脸的小老头子就是六通庄园六位庄主之一的刘子驭,外号‘车里长’,最是酷爱行具。你别看他长的不起眼,出手可一点不含糊,差点把我压下去。” “那现在我们是……” 雁留声倚在靠背上。“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好好休息一番。”她的脸上又露出灿烂的笑,用脚踢了踢前面的侧壁,吩咐赶车的那车夫先停车休息。等到白天,便可以直接奔赴六通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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