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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宣带着铁牛一直来到眠月楼下面,那铁牛望了一眼楼头就吓得躲到了梁宣的身后。“这地方,俺……俺做梦也不敢来啊。”  “怎么了?”  “在里面过一夜,听说花的钱都够俺挣几辈子了。”  梁宣一笑而过,领着铁牛进门去,那些妓`女们立即便有人认出了这位方才大闹眠月楼的风云人物,纷纷通报。很快珍珠娘便从楼上下来,怒气冲冲地道:“臭小子,你还想做甚?我的楼梯和桌子还没让你赔呢!你倒好,自己找上门来了?”  梁宣笑道:“老板娘莫生气。我只是来找我先前那位朋友。”  “又找人?你先将楼梯赔给我再说。”  “珍珠娘。你别聒噪,否则你的楼上那些栏杆也别想要了!我说到做到!”梁宣高声威吓道。  珍珠娘慑于梁宣先前的架势,自己这里没一人是他的对手,只得跟一丫头耳语几句,那丫头上了楼,一会儿下来,对梁宣道:“公子随我来。”    丫头领着梁宣和铁牛上了楼,一路左拐右拐,二人被带到一间暖阁。四面花环树绕,有人工的流水绕过,颇为风致。阁中也是缓带轻飘,一副罗绮奢华的风貌。  还没进阁,空中就迎面飘来酒香,还有菜肴的味道,令人颇觉甜腻。梁宣眉头一蹙,登门一看,果然不出所料。  只见眼前门内,一众艳妓环坐,桌上长几、杯盘碗碟,酒菜佳肴,无不狼藉遍地,糜烂至极。雁留声侧身躺在一妓怀里,双腿则搭在另一妓腿上,口中呜呜呀呀,含糊不清,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群妓末尾,规规矩矩站着一个小厮装扮的年轻人,却是那乔装成书童的乞儿。    那揽着雁留声的艳妓见了梁宣,早喊出来:“梁公子,你可来了,雁公子喝醉了呢。”说话的正是先前舟中夜饮曾经侍候过梁宣的春花。  梁宣见了是她,脸红了红,嗯了一声,蹙着眉头走上前,见雁留声喝得玉面流霞,发髻散乱,双眼迷离,果然醉的不成样子。看来今夜此事决计商量不成了。  梁宣背起雁留声,问道:“你们可有上好的客房?给我们……给我们来两间。”    那丫鬟便带着梁宣等人来到一间客房,装饰也是华丽锦绣之极,梁宣将雁留声放在床上,又要了醒酒石兑水让她含下,雁留声这才沉沉睡去。梁宣坐在床边,思索明天的事情该如何安排。  这时候,那扮作童子的乞儿忽问道:“这位大爷,请问……请问我可以先回去么?”  梁宣这才想到,他一直跟着自己和铁牛来了这里,不禁心中觉得好笑。于是点头道:“自然,你可以回去。不过你得先帮我办件事情。”  “什么事情,大爷只管吩咐?”那乞儿恭声道,果然是见机行事,颇为圆滑。  梁宣笑道:“你帮我去夜市买一笼屉包子,如此这般,送到万象塔下面那个小屋里去。可好?”  乞儿一听那地方离自己所住的破庙颇近,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又不知为何,又不敢问。    梁宣走上前,笑着从怀中取出一锭碎银子,塞到乞儿手中,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叫你做这件事么?”  乞儿抬头,狐疑地望着他。  “你不记得我了?你在仔细看看,当年洛阳夜市,买包子的少年,不打不相识……”梁宣含笑提醒道。  乞儿盯着梁宣的脸看了半晌,忽然张口惊讶道:“是你!……”随即声音被恐慌掩盖下去。  “的确是我。”梁宣笑道。  “你……”乞儿惊讶地不知说什么,但想到自己当年曾经欺负过梁宣,心中战战。梁宣瞧他那样子,叹了口气,道:“也罢,你走吧,这银子你拿着,自己买包子吃算啦!当年的事情我不怪你,希望以后有缘再见。”    梁宣送走了乞儿,心中大是感慨。他将雁留声的被子掖了掖,抬头忽见那小丫鬟还站在那里,于是问道:“怎么了?你可以下去了。”  小丫鬟有些羞赧地点了点头:“是。可是……可是您还没交押金呢。”  “押金?”梁宣愣了。  “何止押金?”另一个霸气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又是珍珠娘,她抱着膀子站在门后,原来是早已伺察良久。她身后紧接着跟着春花等人。  春花接口道:“雁公子连方才喝酒的酒钱饭菜钱都没给呢。”  又有一个小妓小声加了一句:“还有我们的赏钱,还有梁公子您的赏钱。”    梁宣完全傻了,大声道:“你说……你说她没给钱就来这里吃饭?”  “别废话了,快算账吧!你有钱打发小厮没钱给眠月楼交银子?”珍珠娘催促道,死死盯着梁宣。  梁宣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包袱口袋,他的钱粮银子一向都是交给雁留声的,身上找不出多少值钱的来。只得尴尬地笑道:“那个……能不能请一位姐姐上来,看看我家兄弟身上有没有带钱?”说着指了指躺在床上的雁留声。  珍珠娘翻了个白眼怒道:“真是笑话!你自家兄弟带没带钱还要我们搜?人就在你身边你自己动手不就行么?”    梁宣脸臊得通红,这些人当然不知道雁留声是个女儿身,可他怎么能对七弟搜身?当下红着脸大声道:“爱搜不搜!银子就在他身上,你们还想不想拿银子了?”  珍珠娘心想老娘一辈子也没碰到这么两个奇葩了,当下给春花使了个眼色,春花款款向前,走到雁留声身上上下摸了摸,这不摸便罢,伸手向里,一摸之下当即叫道:“妈妈呀,这是个……是个女的!”  众人大吃一惊,都没想到一个姑娘家竟然来逛妓院,而且还让一群艳妓陪酒陪了一夜!群妓们面面相觑,连铁牛都惊得倒退几步呆了。只有梁宣红着脸坐在床边毫不理会。    珍珠娘冷笑了一声,道:“女的又怎样?继续搜!”  春花仔细翻了翻,仍旧摊开手道:“什么都没有,妈妈。这小妮子竟是个白客,真是气死我们姐妹了。”  珍珠娘似乎早看出来了似的,她先前见雁留声穿着华丽,料来手头阔绰,但梁宣频频来找,她就察觉到这两人并不寻常。如今两人竟都是身无分文!  梁宣这边更是尴尬。他一想便知道,雁留声身上的银子一定都花在了买那件珍珠皂罗衫身上了。当下便注视着雁留声身上那华美的衣服,心中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为难,忽听珍珠娘指着雁留声道:“来人呐,给我将这丫头身上的那件衣裳给我扒下来!”  梁宣一听,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珍珠娘冷笑道:“这丫头浑身上下也就这件衣裳值几个钱了,不拿下来当当我们怎么做生意?”  梁宣坐在那里,冷然道:“银子归银子,不许动手动脚。有我在这儿,你们谁都不许动她!”他出语威严,旁边几个家丁护院,竟都不敢再动。  “哟,怎么,又成霸王了?”珍珠娘倚着门轻笑。“年轻人,我看你也不是不讲理的,这凡事也得论个理字吧?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你们在我们眠月楼吃吃喝喝,请了凝霜姑娘出来伺候,一顿忙活,让我们没钱赚,你把我们眠月楼放哪儿?我们可是做生意的!”  几句话说的梁宣又泄了气。他确实不占理,当下低着头黑着脸不说话,只是死死抓着床头的枕铺。    “你就是告到官府,那也是我们在理。年轻人,你说说这件事怎么办吧?”珍珠娘问道。  梁宣道:“老板娘你别急。我知道我们不在理。那我去给你打零工赚钱你看如何?”  “打零工?”珍珠娘气得满眼冒金星。他到底知不知道雁留声这一顿饭花了多少银子?  梁宣镇定自若:“多少时间,随便你支使,我若有半句怨言便将性命交给你。”    珍珠娘正欲破口大骂这迂腐汉子,旁边一直沉默的铁牛忽然道:“恩公莫急,先用不着恩公做活呢。俺这里有银子的。”  梁宣大声道:“铁牛,这里没你的事,你快回家就好!”  铁牛看着梁宣,道:“恩公,你对俺铁牛恩同再造,俺为了报答您可什么都不要了,这个……”他边说边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个小包裹,慢慢打开,“俺不知道这个换成银子,够不够?”    那包裹慢慢打开,梁宣赫然发现那竟是一块亮闪闪的黄金!雕刻精美,花纹繁复,周身镶嵌着七颗不同颜色的宝石,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这原来是铁牛先前偷走的那黄金马车上的顶盖珠!  原来铁牛一直藏着这件私货,未曾拿出。原打算带回家换成银子养家,但这回看见梁宣受难,为了报答恩公,竟将它拿了出来。    珍珠娘一见了那顶盖珠,当即两眼冒光,抢先一步将那东西夺在手中,连声道:“够了够了!你们想住多少时间就住多少时间!香儿,来给这两位大爷找两个上等房间!”话说得飞快。  梁宣感激地看了一眼铁牛,点点头。心中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那黄金马车价值何止千万,纵然是一枚顶盖珠,那也是价值不菲,不可估量,珍珠娘得了这一个可真的算是得了一宝,如何不喜!    ※※※※※    梁宣和铁牛各自在眠月楼找到房间安歇,陈设自是华美异常,不必细说。一宿无话。且说第二日梁宣等人醒来,却不见了雁留声。房间里空空如也。梁宣站在门外,顿时觉得如堕五里雾中,不知是去是留。  这是闹的哪一出?  平白无故又玩什么失踪?    忽然从旁边过来一个扫地的小厮,那小厮神情畏畏缩缩,似乎是在此等了很久,仔细张望着梁宣和铁牛二人。  梁宣奇道:“小兄弟,你有什么事情么?”  小厮道:“敢问大爷是姓梁么?”  “不错。”  小厮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道:“这是你舅姥姥留给你的包裹,里面有银子。”  “我舅姥姥?”梁宣两耳乱鸣,完全不知所以。  “对啊。”小厮平静地道。“你舅姥姥今儿个早上刚走,留下话说叫你不要出去乱跑。还留下了银子,说要给你买糖吃。”  铁牛怪道:“恩公,怎的你舅姥姥也来洛阳了么?”  “你乱说什么?!我哪有舅姥姥?”梁宣怒不可遏。  铁牛捂嘴道:“那这是……”    说话间梁宣已经将那包裹打开:那竟然是昨夜铁牛用来抵押房钱的黄金马车的车顶盖宝珠,怎的竟到了这里?  梁宣仔细看那小厮,见他神情有些胆怯,右脸还有一片淤青,心中先自了然了五分。将顶盖珠交给小厮:“拿给你们老板娘,说这已经不是我们的东西,原物奉还。”  “哎!等等,”铁牛拦住道,“这么好的东西重新到手了,怎么能送出去呢?恩公你好糊涂哇!再说了,这可是恩公的舅姥姥留给您的呀!”  “你舅姥姥才给你留这个呢!”梁宣怒道,“我根本没有舅姥姥!这都是雁留声搞的鬼!”  铁牛望着梁宣一怒之下甩袖下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喃喃道:“我舅姥姥?我舅姥姥早就没了……”    出了眠月楼,左右找不到雁留声,梁宣便决定带着铁牛先去查线索。根据铁牛回忆所说的“香灰”,二人先是到了贩卖香灰的香料铺,仔细查了几间,都没有什么发现。且这些铺子都离着六通庄园很远。又有几个富贵人家,平素里喜好用香,也都一一踩点,但这些地方都是在城中,要跟六通庄园扯上关系几乎不可能。  唯一的疑点便剩下了一个地方:香积寺。    ※※※※※    香积寺是洛阳城郊有名的香火寺,历史久远,是城中目前最大的寺院。院中多有烧香祈福的善男信女,普通百姓也常来此祈愿。香火颇为旺盛。故香积寺一年中消耗的香灰数量,应当是洛阳城之最了。且此地位于洛河之滨,洛阳城郊,距离六通庄园也不远,综合起来,这里才是最可疑的地方。    梁宣和铁牛二人又赶到香积寺,在人来人往的寺庙里来回寻找了多遍。仍旧是一无所获。还有很多地方,寺庙是不允许香客进入的,他们也不好擅闯。还有些僧人对梁宣和铁牛产生了意见,动不动不准涉足。令梁宣大为恼火。  “那里面不准去。”看守大雄宝殿的和尚趾高气扬地道,将扫帚横在身前。  “大殿都不能去?哪有这样的道理?”铁牛争辩道。  和尚道:“殿内正在打扫,还有柱子坏了正在修,寻常人等不得入内。”    此时忽然从梁宣身边慢悠悠走过去一个拄着杖的老妪,她走到和尚身边,又慢悠悠从口袋里取出了一锭银子扔在旁边的大缸里。和尚眼珠一转,撤开扫帚,让了过去。于是老妪便慢悠悠拄着拐杖进去了。    铁牛指着那进去的老妪怒道:“明明在骗人。那老太太怎么可以进去?”  “要进去,先交香火钱。你们两个,在寺院里鬼鬼祟祟转来转去,我早有怀疑。不交香火钱,不能进。”和尚说着鼓起了腮帮。  铁牛气得吹胡子瞪眼,被梁宣拦住。梁宣道:“长老,香火钱多少?”  “十两。”  铁牛怒道:“你欺负俺不识数?方才那老太太总共给了一两银子。你跟俺们两个要十两?”  和尚撇撇嘴:“爱进不进。”扫帚仍旧横在那里。好像以为那是一堵墙,可以挡住千军万马。  铁牛作势要打,梁宣又将他拉住,一伸手掌,那黄金打造的顶盖珠已经在手。梁宣笑道:“这个做香火钱,总行了吧?”    看门的和尚何曾见过这样的宝贝?一双眼睛盯着那宝珠,瞪得圆圆的,他咽了口唾沫,松开了拿在手中的扫帚,一把就将宝珠夺过去。喃喃道:“乖乖,这是什么东西?可了不得……”    铁牛哭道:“恩公!这宝贝怎么能给这秃驴?这可值钱咧!……”  梁宣安慰道:“别可惜啦,进去探探要紧。”  谁知梁宣刚迈步而去,铁牛便去跟那和尚抢宝珠,两个人扭打在一处,引得众人围观,梁宣也不好出手,尴尬至极。最后还是以铁牛的胜利告终。  但两个人已经惊动了香积寺众僧。戒律主持一怒之下铁杖一挥:“将这两人给我叉出去!”    梁宣和铁牛横竖找不见香灰,反倒是自己碰了一鼻子灰,居然被僧人赶了出去。看看日过中天,腹内饥饿,又口渴日晒,于是两人只好暂时停止搜寻,坐在寺院门口,借着屋檐遮挡太阳。  门口来往的人不少,差不多每一个进寺烧香的男男女女都会跟梁宣他们打个照面。梁宣一一看过来,也没有找见雁留声。  难道她又是易容了?    “喂喂喂,那两个。”后面一个小和尚在门边叫道,声音极不友好。  梁宣和铁牛正扇着汗,听到喊声回头去看。那小和尚用手朝一边摆了摆。  “你们两个怎么还不走?要是不进来就坐到另一边去,行吗?没的挡了各位还愿施主的道。”  铁牛听了这话不是味,又怒道:“俺们就坐这儿了,你还要咋地?”  小和尚冷笑:“咋地?你们屁股底下坐的可是我们香积寺的地,我们自然想咋地就咋地。你们走不走?”  铁牛作势要起来,被梁宣拉住。梁宣只得再说好话:“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清净为念。这位小长老不会连这点歇息的地方都不给我们吧?”    那小和尚被梁宣问住,一时语塞,好容易想到辩驳之辞正要说话,却又被另一人喝住。那是个个头稍微矮小的和尚,他手里端着一碗水,笑嘻嘻地走上来道:“二位施主,天长日渴漫思茶,二位久坐于此,快快喝了这碗水吧。”  梁宣和铁牛颇感惊讶,心想在香积寺吃了这么多瘪,如今这还是头一回碰见个和善点的和尚。二人接过了水,铁牛先喝了,梁宣又接过来喝。  铁牛感激地道:“这位长老叫什么名字,真真是活菩萨。真不知如何感谢您呢!俺改天来香积寺,专门给您老人家耕田浇地。”  那小个儿和尚微微一笑:“区区贱名何足挂齿。施主不必感谢贫僧,贫僧只是受这位公子的舅姥姥之托,前来送水。”    这话一出,正在喝水的梁宣一口水都呛了出来,放下碗连连咳嗽;铁牛赶紧去捶他的背,梁宣撑在台阶上,吐了好几口,原来是水都噎进了喉咙里。  “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长老,你认错人了。我没有舅姥姥。”  “啊?公子不姓梁吗?”    梁宣闭上眼,有一种万只乌鸦从心头飞过的感觉。片刻后才缓缓睁开眼:“请问长老,那个托付你送水的人现在何处?”  “公子的舅姥姥早就走了。”  “她有没有什么话留下?”    小和尚着意瞧了一眼他,点头道:“公子猜的极是。您舅姥姥特意叮嘱贫僧,说叫您留在家里,不要出来乱跑,免得招惹事端。”他说到“招惹事端”那四个字的时候,还特意顿了顿,显然有意指向方才梁宣和铁牛在香积寺众与僧人打架之事。    梁宣满脸黑线,只能无语问苍天。心中暗想:“我这个七弟这是要开多久的玩笑才够啊?”铁牛也托着腮,一副满脸奇怪的样子:“雁公子怎的知道俺们去了哪儿呢?也没看到他人啊!真是怪事……”  梁宣叹道:“她的心思,咱们还是莫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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