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钩的新月缓缓爬上林梢，似一柄弯刀，悄悄滑割着沉默的血管。洛阳城郊，香积寺的上空，疏星点点，万籁沉寂。 大雄宝殿早已关闭。沉沉的殿门锁住无尽的秘密。大殿正门之侧，偏殿耳房之中，守门的小和尚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木鱼，“咚咚咚”的木鱼声如同渴睡的催眠，小和尚渐渐忍不住睡意，缓缓垂下了头。 就在他垂头的一瞬间，从耳房上面的屋檐之下，悄无声息滑下了一道人影。 如同一条油滑的泥鳅，梁宣倒立着攀在大殿屋檐之下，向前一跃身，堪堪从门框上透气的天窗内钻了进去。 他白日与铁牛在香积寺内一番寻找，皆无所获，反倒被寺中僧人欺负数次。但他并不死心，入夜之后，又悄悄撇下了铁牛，独自一人来到香积寺内寻找。看能否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他的目标就是那大雄宝殿。这里每日来往烧香的人最多，香火旺盛。铁牛所说的“闻到香灰的味道”，最有可能就是在这里了。 梁宣踮起脚尖，无声无息地在大殿中潜行许久。殿中几乎是一片漆黑。今夜月缺，天色昏暗，大殿又紧闭大门，只有顶上天窗能透过几丝天光，因此殿中更是晦暗。几乎无法视物。只有几丝淡白的月光，从那天窗之下透进来。 梁宣在大殿内四处找了找，从地上到香火台一一探寻了一遍，又沿着柱子、房梁仔细寻找，都没什么收获。甚至冒着大不敬的风险绕到了神像后面，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奇怪……难道不在这里？”梁宣坐在香火台前，心下纳罕。他端起台上的一只香炉来，拨了拨里面的香灰，心想：“是这种味道不错。可是到底在哪里呢？唉！要是七弟在这里就好了，她一定有办法的。” 他将香炉放回去，不料却没有放平，那台子边缘甚是狭窄，香炉竟从台子上滑落下去！ 梁宣微微一惊，伸手欲捞，却只捞到那香炉的盖儿；炉子跌落在地，发出不小的响声，香灰撒了一地。 梁宣暗中叫苦，当即腾身而起，他已经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当即飞身到大殿正门上方的房梁上，隐身其中，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大门缓缓开了，那小僧手持着一只烛台走了进来，疑神疑鬼地照着这黑暗的大殿。“什么人？”声音有一丝胆怯。 他往里走了走，果然发现了殿内跌倒在地的香炉。他踢了踢那炉子，俯下身，将香灰扫在手中投进炉子里，又把香炉放回香火台。 小和尚左右回顾了一下这殿内，喃喃自言自语道：“难道在上面？”手持着烛台就要往上照。 梁宣暗叫不好，心想若是叫他看到了自己藏在这上面，自己岂不是成了梁上君子？这香积寺只怕又免不了鸡飞狗跳！ 眼看着烛台的光渐渐照上来，他灵机一动，又赶紧张口学了一声猫叫：“喵~” 小和尚的持着烛台的手果然停住了，摇头笑道：“原来是只猫。真是自己吓自己。”持着烛台缓缓往外走。 梁宣放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觉好笑。他前一次学猫叫躲过一劫，还是在少年时逃难至彭城，撞破孟光祖的阴谋诡计之时。想不到今日在香积寺，自己已经一身武艺，还是要为了避免麻烦故技重施。 小和尚的烛台渐渐向下游走，梁宣伏在梁上，静静不动，看着那烛台的光照着对面不远处佛像两端的壁画。那微黄而熹弱的光从壁画上游走，照出一个个模糊的影子。 有一个闪着金光的亮点吸引了梁宣的注意。他定睛看去，发现那是壁画上画出的一双手。 老者的手。 那老者两手交叠，手背向外，面容含笑，儒雅有礼，长袖方巾，正是“大成至圣”的孔子。他簇拥在一群儒生之中，当是孔子相传的七十二名贤弟子。佛祖在他们之前，这画的当是儒家与佛家的交流。 梁宣看着那光从孔子的手上走了下去，黄金的光点出现在孔子的手指末端。他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以往的孔子，无论是画像还是塑像，其两只手手指都是并拢的，而这壁画上的孔子，竟有一只手手指是与其他指头分开，向上直指的！ 梁宣仔细看那手的姿势，他的目光移到孔子的面容上去。孔子淡淡的微笑似乎隐含着什么不同的表情。他心中一跳，迅速随着孔子的那根手指向上看去。 只见佛龛正上方，红顶之下，垂着华丽的金幡。金幡的末端，依稀有几个亮色的金珠子。 最后一丝烛光从大殿门外褪去，殿门缓缓关上的瞬间，他仔细借着烛光数着：“一、二、三……”当数到六时，大门轰然关闭。 梁宣心中开始狂乱地跳起来！ 一共有六颗金珠子，孔子的壁画出现在佛殿，分开上指的手指……这所有的一切绝对不是巧合！ 一念及此，梁宣再不等待，飞身而起跃到那佛龛之下，两腿攀住最近的柱子，伸手捞到那金幡。金幡晃动，淡淡月色下，那六颗金珠子离他近了些，他抓住那其中一颗，用力向下一拉…… 整个金幡都往下动了动，随即又向上还原复位。梁宣却看到在孔子壁画的下方，赫然出现了一条密道！ ※※※※※ 梁宣大喜，当即飞身落下，走到那壁画下方，向里张望。其内漆黑一片，不知深浅。他心中激动，当下不管是否有凶险，一鼓作气便沿着台阶踏了进去。 刚一进入那密道之中，梁宣就觉得脚下的一级台阶向下陷了进去一点。身后咔嚓一声，那密道竟自合上了！梁宣心中忽然慌乱，当下稳定身形，静待片刻，不见其他动静。他伸手到怀中，摸到火折子，火光照亮了密道。 他发现这密道中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味向下，四壁坦荡，头顶很低，空间甚是狭窄。前方黑幽幽一片，如同无边无际的深海,凶险未知。 梁宣心头惴惴，暗想：“这密道的入口设置如此隐秘。六颗珠子暗合六通庄园中‘六’之数字，孔子的儒者形象却出现在佛家壁画之中，又与‘六通’之‘六艺’蕴含相符。这一切一定与六通庄园有关。但毕竟不能确实。我且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地方。”他持着火折子往下走去。 密道中曲折往下，不断转弯，梁宣感觉自己是反复地绕着一个五边形形状一直向下走。这一段密道又窄又长，没有一丝灯光，也未曾看到墙壁上有任何安放烛台的地方。行了许久，已经不知下到多深的空间之中。 眼前忽然出现了平地。不远的尽头，有一道亮光，从两扇小门中透过来。 梁宣的久已狐疑的心忽然提起来。 他吹熄了火折子，悄悄走到石门之前。那石门竟也是虚掩着的。慢慢打开门，里面又出现了另外的甬道。只是这里的甬道中却有了灯烛。这表明，从这里向内的空间，应当是有人把守的。 梁宣沿着这条甬道向前，没有走多远，前方又有一道石门。过了石门，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 越过一层向下的台阶，可以看到这是一片更为广阔、又更为逼仄的空间。台阶的末端通向一条狭窄小道，两端却纵向密密麻麻排列着一排又一排的小室。小室之后，又有小道，每条小道都将两边排的紧密的小室分隔开……像这样的情况两边延伸开来，竟看不到尽头！ 然而头顶却是粗糙不平的山体。四周寒意上升，潮气扑鼻，有一股水的腥味。只怕已经是地下很深的地方。 梁宣看得惊奇，暗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刚刚要下台阶，便听到另一边传来脚步声。连忙闪身躲避。悄悄观察，竟发现那是两个巡守的缁衣小卒。他们手持火把，沿着小道慢慢向前行去了。 梁宣心中存了戒心，待巡守的小卒行远，便慢慢从台阶上下去，走上那小道。一踏足在这些蜂房一般的小室之中，他耳边就听到一种起伏不定的呼气声，这声音遍布空气中，仿佛有人在吃力的喘息。但这种喘息听起来也有几分像野兽觅食的鼻息，总之听来格外怪异。 只见两边的小室，都是用钢板精打而成，触手冰凉，门上并无窗，只开了一个小孔。走道上放着的灯烛也甚是微弱，很远才有一个。他凑到最近的一扇门前，透过那门上的小孔仔细观察。这时，小室之中，那喘息的声音忽然消失了，而孔内的世界漆黑一片，仿佛什么也没有。 他又往前走，找到另一扇门，向里张望，此处烛光微明，借着昏暗的光，梁宣忽然瞥见了孔隙之中，闪过一丝银亮的光！那光快速一眨，仔细一瞧，竟是人的眼睛！但又似狼子的饿瞳！ 梁宣吓了一跳，门内又接着传出另一种怪异的声响，仿佛是喉头被什么异物堵塞，艰涩的摩擦声混合着唾液的滚动，喑哑之极。 梁宣又走了几个小室，所见皆是如此。还有的能听到它们在门内活动。心中想道：“这门内的活物，不知是人抑或非人，总之极为相似。只是不知为何被关在此？” 就在这时，距离梁宣最近的一扇门上的小孔内，忽然伸出一根又长又尖的利爪来，将梁宣的衣衫死死勾住，梁宣大惊，连忙回撤，情急之下捏住那利爪用力攥了下去。那活物果然松了开去，退回到室中，但梁宣却分明听到它在里面得意的低声笑。那笑声也是低沉之极，犹如指爪抓挠在破旧鼓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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