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不笑便罢,一笑,整条过道的小室都聒噪起来。笑声、哭喊声、呓语,咿咿呀呀,如野兽群嘶,疾痛惨怛,不一而足,轰然而起。梁宣大呼不好,果然远处巡守的小卒被惊动了,他连忙退回至小道末端藏身。 小卒持着火把快步走来,恶声喝问:“笑什么?闹什么?安静!” 群物大声喘息了片刻,不肯安静。小卒手中倒提着一桶水,往各室中泼了进去,顿时群物痛声疾呼,嘶嘶直叫,乖乖平静下来。空气中弥漫出一种酸臭之气。 梁宣掩鼻心惊:“这泼洒的液体竟是硫酸!什么样的刑罚,如此之狠,竟能往这些活物身上泼硫酸?”他越瞧越不解。待那守卒走远,再度往外探寻。他不再一一停留,一路向前,越行越惊:这空间竟是如此巨大! 不知过了多少条交叉的小道和罗列的小室,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深坑。梁宣快步走上前,顿时大开眼界!仿佛看到了人间炼狱! 一层又一层的空间从圆坑中延展向下,下面不知有多深;越往下,越是宽大,每一层都如自己方才所见的排列:小道、小室、来回的巡守小卒,数不清的室中被关押的活物……地底无尽的黑暗,被这一层又一层的烛火照亮,宛如地狱。 梁宣终于肯相信:这下面是一个巨大的牢狱。它在地底深处,且不知有多少层。他想起铁牛对自己说过的,关于洛阳老百姓口耳相传的六通庄园地下“通着七层地狱”的传说,如今看来竟像是真的! 只是这地狱,只怕不止七层。而且……他心中悚然惊觉:难道、难道方才钢室中所见的所谓“活物”,都是人? 他们为何会长出那样的利爪?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谁,能有如此巨大的财力物力,修建一座如此规模宏大的地下囚牢?仅凭区区一个六通庄园,足够么? 六通庄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与朝廷关系密切……难道说,这地狱中所关的,都是朝廷中的秘密囚犯? 梁宣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着一个巨大而隐秘的谜团,他非得要一探究竟不可。思想一番,终于心生一计。当下潜伏在侧,很快有一个小卒巡守而来。他身后领着几人,正在低声吩咐什么。梁宣待那些人散开以后,便迅速出手,击昏了那领头的小卒,换上他的衣裳,往最中间的圆形巨坑走去。 那巨坑边上,有一道升降梯,垂直向下,不知通到何处。众卒们乘升降梯来回穿梭在一层又一层的“地狱”间。梁宣见有几人在那里排队,便低着头,也跟在后面。与几个小卒一起上了浮梯。 乘着升降梯垂直下落,来自地底的风呜呜向上吹来。俯视地底,最深处是一片深黑,空莽骇人。众卒们都陆续从浮梯上回到自己的各自层级,只有梁宣,呆呆看着这人间壮观,不知如何言语。 他隐身在黑暗中,以免众卒们看到起疑。过了好久,他决定要下到这一级看看。不料却被前面一人阻拦。那人指着自己的衣衫怪道:“你是往幽冥河那儿的,到这儿来做什么?” 此言一出,其他几个小卒都回头看梁宣。眼神中多了几分异样。梁宣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颜色是灰黑,而其他众卒们多是纯黑,有些微不同,只是当初打昏那小卒时未发现而已。 “幽冥河是什么地方?”他暗中想道。“这些小卒似乎对那里格外警惕,怎的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众卒们又有不少退避开去,纷纷下了梯子。 此时,另一个小卒忽然叫了自己一声。他怀中抱着一个篮子。上面覆盖黑布,不知是何物。 “你是九幽么?”那人问道。 梁宣抬头扫了他一眼,含糊答应了一声。 那人又道:“哦,不是九幽?我见你穿的像呢。今日他没来,你来顶替么?” 梁宣压着嗓子嗯了一声,道:“九幽今日……嗯,有些不舒服。” 那人轻轻一笑:“难道是叫那个人伤了?呵……太不小心了。” 梁宣不知他说的“那个人”是谁,当下沉默不语。 那人又道:“你是从别处调来的吧?我是节冥。”他伸出一只手。 梁宣笑了一笑,与他握了握手。哑着嗓音道:“那人当真有……咳咳,当真有那么厉害?” 节冥笑道:“从前死过的那些兄弟,又不是白作数的。我跟九幽,也看了他多年,挂彩的时候不在少数。你知道的,他那种功夫,用起来谁能扛得住?” 梁宣装出惊恐的表情,低声道:“节冥兄,你说的我都有些怕了。毕竟我未曾……嗯,未曾见过那人。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节冥道:“藏地王不比别人。你见了要万分在意。今日送饭,就由我来,等会儿你拿着毒,防止他发疯。千万记得,不要靠近那门。”说着递过来一个罐子。 梁宣接过那罐子,装模作样的点点头,心中想:“原来那人叫‘藏地王’。从未听说过这名字,不知是个什么角色?怎的会被关押在这里?”他轻轻晃了晃那罐子,里面装的似乎是液体,不知是什么毒?正要打开,又被节冥挡住。 “当心。”他笑了一笑,“毒的很。对那怪物可能无妨,不过对我们这样的就是致命了。”梁宣只得按捺住好奇。 升降梯上已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梯子继续向下,不知到了多深。两侧延展的空间越来越大,从地底涌过来的巨大腥气强烈而凶猛,寒意渐升,耳畔传来越来越响亮的水声。梁宣低头看去,只见空中囚牢已经到了尽头,下方出现了黑黝黝的潭水。 难道这就是幽冥河?竟是在囚牢的最深处? 升降梯戛然而止。节冥挎着篮子,率先从梯子上跳下去。梁宣随着跳下。梯子很快又升了上去。 眼前是一处渡口,对侧摆着一艘小艇。两人上到小艇上,节冥解开了缆绳,吩咐梁宣划桨,向前驶去。 桨打破黑沉沉的潭水,汨汩前行。这幽冥河之中,都是一片黑暗,不见日光,节冥燃起一盏油灯挂在船头。梁宣注意到手中的桨,前半段是用木打造,后半段入水的却是钢制成。就连这小艇,也是用铁铸成。桨末梢和小艇边缘,遍布的都是斑驳的痕迹,那痕迹颇为古怪,仿佛是什么东西的利齿啮咬出来的。 梁宣瞧得古怪,也不敢出声询问,只得默默划船。 前方通过一块巨大的岩石,潭水开始加快了流动,催动小艇从巨石之下穿过,进入河道。水流越来越急,似乎前有瀑布。节冥吩咐梁宣在前方港湾处停船,二人下了船。沿着河边的小石子路缓缓上了个坡,果然右侧下方,悬崖之下出现了一道瀑布。 幽冥河顺着悬崖倾泻而下,河边四壁都成了绝壁。石子路到了悬崖边,成了凌空的栈道,落脚处仅是一步宽的石板,仅有一侧横插入绝壁,沿着绝壁迤逦向前,另一侧绝无任何遮挡。梁宣随着节冥走上凌空栈道,下方就是万丈深渊,幽冥河在脚底咆哮,只怕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万劫不复。 梁宣心中盘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被关押在如此深且凶险的地方?” 他现在能够体会,为何方才那些小卒得知自己是要来“幽冥河”时,会有那种眼神了。像这样曲折难至的地方,一般的小卒定然是要捏一把汗。节冥看来脚步轻快,早已是轻车熟路了。 前方的栈道终于走到尽头,幽冥河咆哮着撞击着尽头的一块石门,石门的下方开了水栏,河水倾泻而入。栈道尽头,有一道长桥,凌空飞渡过幽冥河,直达石门前面。石门上,也有一扇窗。看来这里,竟然是一座囚牢。恐怕是整个地狱最绝望的囚牢,也是关押那所谓的“藏地王”的神秘人物的所在。 到了桥上,节冥吩咐梁宣擎着灯,自己却走到那扇窗前。 窗内,神秘的空间之中,传来沉沉的鼾声。这是梁宣头一次在地狱中听到狱犯发出更类似“人”的声音。 节冥伸手到窗前,摇了摇上面挂着的一串铃铛。那鼾声依然在响。 节冥大喊道:“老大王!该吃饭了!” 喊了几声,藏地王毫无回应。节冥显然极为忌惮藏地王,于是将篮子从窗中塞了进去。那篮子噗通落入了下方的幽冥河,难道节冥就此不要了? 梁宣感到奇怪,附身往窗内探去,被节冥挡住。“不要命了!”节冥怒道。 梁宣瞧了他一眼,道:“篮子落入水中了。” “我当然知道。你看!”节冥指着窗内,梁宣望去,果然见那篮子依然漂浮在水中,越去越远。 节冥点着梁宣的头道:“记住,千万不可靠近这扇窗,明白了么?” 梁宣刚要答应,那鼾声忽然停住。两个人都未及反应,从窗内猛然便伸出来一节软爪,凌空而下,整个将节冥捆住! 节冥惨呼一声,被那半透明、油乎乎的软爪一般的东西缠住,动弹不得,梁宣连忙去抓,怎奈滑不留手。节冥叫道:“毒!快泼毒!” 梁宣连忙拿起罐子,谁知那怪物仿佛听懂了似的,陡然放下节冥,转向便奔着梁宣而来!霎时间便缠上了梁宣的腰!梁宣被缠到半空,当即便想到要拔龙吟剑,节冥大叫道:“打开罐子打开罐子!快!”梁宣依言而行,那罐子盖刚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便流出来,熏得他头脑一震! 这气味,怎的如此熟悉? 此时腰间缠绕的那巨爪仿佛有灵性,末端钻入罐子,猛烈摇晃,似乎在与梁宣争夺,梁宣拔出龙吟剑,挥剑砍下;巨爪被砍中,顿时泄力,但罐子却因此落下来,空中抛洒出浓重的血腥味,毒液都流到梁宣身上。梁宣一触到那毒液,顿时浑身绷紧,心脏猛跳,眼前发昏,那巨爪后半截还在腰间,猛然用力,将梁宣拖拽着从窗内扯进去! 梁宣情急之下使出龟缩功,身形变小,不料这一来正中下怀,他被毒液大受影响,难以施展功夫,巨爪拖动之下,缩小后的身形整个儿从窗内进了去! 节冥大呼一声,已经为之晚矣!梁宣已经被那怪物裹挟着钻进了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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