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宣转身,见雁留声从夜色中缓缓走上高崖。“想不到我逍遥门中,竟然又出了一个这样厉害的人物,我雁留声今日真是开了眼了。” 梁宣道:“你怎么会来?” 雁留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梁宣道:“这是我跟元师兄的事情,你不用管。” 雁留声眼睛一翻:“我不用管?这位是我逍遥门中新近的大红人,我正应该好好巴结,怎么不用管?什么元师兄?难道你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么?” 梁宣道:“你不要无理取闹。” “你自己是个糊涂虫,就不要说我。这位奢颜尊者……”雁留声边说边走到奢颜身边,而奢颜仍旧面容上挂着那熟悉而淡漠的微笑,不为所动。“……奢颜尊者好大本事,竟然能得到泰山和逍遥门两大派的垂青,以后可是要成为武林第一人么?” 奢颜笑道:“佳期宫主说笑了。奢颜怎么承受得起?” “你承受不起?”雁留声笑,眼中寒光忽现。“我看尊者马上要成为雁云清第二了,不,只怕比宗元圣使还要厉害些!”话音辅落,手中袍袖影动,一爪抓向奢颜面门,奢颜却仿佛早有防备,脚下闪转腾挪,竟然避过了雁留声的突然一击。雁留声更不迟疑,一把匕首从手中飞出,奢颜长袍挥舞,那匕首被他撞飞了出去。 梁宣急忙闪到两人中间隔开。雁留声怒道:“笨蛋!闪开!” 梁宣道:“七弟,他……他好歹是泰山派的人,还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 雁留声冷笑:“他是泰山派的人跟我可没关系,我只知道他如今已经是逍遥门的叛徒,清除叛贼,门中人人可得,你快闪开!”手中又抽出长剑,举剑欲刺;梁宣犹豫之间,雁留声已经绕过他,攻向奢颜;但那奢颜也绝不示弱,只见他并未出手,只是一味躲闪,脚步之间竟然能躲开雁留声的剑势。 梁宣看得心中讶异:“想不到元师兄的武艺竟然精进至此?”雁留声已经是个绝顶高手,而奢颜竟然能和她周旋这么长时间,当真是令梁宣未曾想到。雁留声见奈何他不得,剑势转疾,一股真气从剑身透体而出,震得长剑翁然作响,剑气与真气混合,凌厉异常,奢颜低声喝道:“玄牝心法?” “认得就好!”雁留声施展开自爹爹雁云清那里学来的玄牝心法,这是逍遥门至高无上的独门心法,若是修炼者内功修为深湛,内力浑厚如海,那当真可以是源源不断,出剑狂乱如雨,招招狠辣。梁宣在旁边看得迷茫,不知是该帮哪一方。因为奢颜曾经害他跌落悬崖,又与他曾有同门之义;而雁留声还占着清理门户的正当旗号,他也无法插手去阻拦。 奢颜果然有些捉襟见肘,雁留声瞅准机会,剑尖前刺,说时迟那时快,蓦地里另一道银光闪过,雁留声的长剑被人轻轻一拨,顿时失了准头。来人身影婀娜,转身护住奢颜,以剑止住雁留声的来势,两人各自对峙。正是闻琴。 雁留声一见是她,面容上先自一寒。“闻琴姐姐,怎么,你也来护短了么?” 闻琴道:“元师兄,是我泰山派中人。更是我的同辈师兄。还请雁姑娘不要为难于他。” 雁留声冷声道:“好多废话!这人如今已经是我逍遥门中人,我清理门户与你们何干?闻琴姐姐你可不要苦苦相逼!” “姑娘若执意如此,那我泰山派也不会善罢甘休。今夜拼个刺刀见红,也就是了。”闻琴漠然道。 雁留声冷笑:“好啊。居然还威胁我,我的好姐姐,你当我真的怕了你的怜心剑法么?” 闻琴微微颔首低眉,嘴角泛出一丝淡笑。雁留声还道她太过自矜,看不起自己,更为恼火,举剑便击。闻琴横剑挡驾。 梁宣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地步,这下再也不能袖手旁观,飞身而起,掌风凌厉,一股真气喷薄而出,一招之下就将雁琴二人分开。 “你们在做什么?能不能别动不动就这样?”梁宣怒道。 闻琴哼了一声,低头未答。雁留声怒道:“姓梁的你想清楚,帮我还是帮她?这丫头不识好歹,恩将仇报,枉我为了她差点断了一条胳膊,如今居然插手我逍遥门中之事!” 闻琴道:“我只是在维护我泰山派中人。其他的,姑娘说的我当真听不懂。” 雁留声道:“梁宣,我拖着她,你快将奢颜除掉!快!” 梁宣蹙眉:“这……” “这什么这?他是害你的罪魁祸首,你还在犹豫什么?” 奢颜在旁,如同看戏一般,笑道:“几位这是在唱哪一出戏?” 雁留声道:“梁兄,此人心机深重,决计留不得!他既可以当我逍遥门的叛徒,转身也可以背叛泰山!你今日不杀他,以后必当后悔!” 奢颜哈哈笑道:“多谢佳期宫主美赞,在下愧不敢当。” “梁兄,这是要比宗元圣使还要厉害的一个脚色,你还愣着做什么?” 闻琴道:“宣哥,不要听了她的话!元师兄都是奉掌门之命,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啊!” 奢颜点头道:“还是闻琴师妹你理解我。”语气又恢复到人在泰山那时候的样子。 这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将梁宣拨弄的晕头转向,不知听谁的是好。他已经对奢颜作势出掌,但闻琴的那句话又让他犹豫不决。殊不知奢颜此刻也是紧张万分,因为他忌惮梁宣的噬功大法,而自己又已经在他掌势的笼罩之下,因此也是一动不敢动,只能强装镇定麻痹梁宣。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之时,高崖之后忽然又隐现出另一人。其身未至,但笑声已经送过来:“如此良夜,原来几位都在此欢聚,何不叫上我?”正是银汉童子。话音刚落,人已倏然而至。 银汉童子笑道:“几位这是在切磋武艺还是……” 雁留声道:“莫挡着梁宣!糟糕!……”她惊呼出声,银汉童子微觉诧异,但身后已经听到响动,转身之间,那方才在自己和梁宣之间的奢颜已经施展轻功而起!原来奢颜方才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梁宣,而银汉童子这一来,正好挡住梁宣的视线,他恰恰抓住这一机会遁逃而出! 雁留声见他脱逃,连忙去追;闻琴见元宗图成功脱出重围,也随后跟上,梁宣、银汉童子纷纷赶上。这次梁宣终于出手,但是闻琴随在元宗图身后,一直挡着相护,元宗图也乐于被保护,还动不动拿闻琴做挡箭牌。 雁留声叫道:“闻琴姐姐,这奸贼如此对你,你还这样维护他么?不是太傻?” 闻琴咬牙不答,梁宣一剑击出,与闻琴的剑恰好撞在一处,这是一招“对月成三人”,正是当日玉泉寺里曲治平所创的“唐诗剑法”中的一招,当年他与闻琴曾经一起在月下练过,梁宣本无意中使出,闻琴也顺其自然接上,但这一招却发生在这样的场合,两人一齐愣住,心中五味杂陈。 雁留声见他俩愣住,趁机攻上,围到闻琴后方,但闻琴何等敏锐?反手就是一剑,与奢颜一齐出手,一招泰山剑法中的“云步落天”凌空而下,如飞流坠落,雁留声急忙抽身,幸而梁宣与银汉童子同时出手将其拉起,雁留声兀自心中噗通直跳。 奢颜和闻琴联手使出这一招来,又露出自己泰山派的本色,大声道:“多谢闻琴师妹今日相助!以后掌门面前一定少不了师妹的好处!” 闻琴不答,反而道:“宣哥,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再为难我泰山派……”说罢一双妙目含情,脉脉相望。奢颜已经受伤,听到这话也冷峻地回视。 梁宣扶住身边的雁留声,眼前两人,都曾是他在泰山的同门好友,往事历历在目,一时间不能自已。他微低下头,道:“你们快走!” “多谢!”闻琴匆匆抛下这一句话,随即与奢颜双双飞身而去。徒留下梁宣、雁留声和银汉童子三人。 雁留声一把推开梁宣,重重地,仿佛要用尽平生力气。 “梁宣,我雁留声真是错看了你!我怎么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没用的人?今日之事,你会后悔一辈子!” 梁宣默然不答。雁留声擦了擦嘴角的血,刚刚站稳,被银汉童子扶住。“你的伤可还好?”他道。 “也不用你假好人!”雁留声怒道,“方才你好端端为什么放那个叛徒走?坏事情都是从你开始!” 银汉童子嘴角一咧,嘻嘻笑道:“我……我也不知道嘛!他轻功实在厉害……” “呸!你就继续给我装吧,不知道你们俩之间打得什么算盘。若是你真的有心,现在就给我把那叛徒抓回来,到时候我什么都听你的。”雁留声气咻咻地道。 “你说真的?什么都听我的?”银汉童子浓眉一挑。 雁留声低头擦了擦嘴角,瞧了眼梁宣。见他低着头黯然不语,心中更加愤然。点点头。谁知银汉童子听了这句,大喜过望,竟然真的纵身而去,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梁宣抬起头,只见夜色茫茫,闻琴、奢颜和银汉童子都已经消失在了无尽的远方。 雁留声也奔出去,转身却见梁宣仍旧一人怔怔地站在那里,道:“呆子,你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难道真的什么都不管了?还不去追?” 梁宣双眼空空,他的眼前目见了这高峡深谷的一切,但又仿佛什么都未曾入眼。与奢颜或者说元宗图的对话在他心中久久回荡。他的心中受到了巨大的震荡,掌门谢微云竟然明知这一切!他知道他是被冤枉的!但他仍旧可以坐视自己坠崖这一事实而毫不追究,若是当日没有在幽居谷发现幸存的自己,掌门是否就此略过,就像泰山上从来不曾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但是……他毕竟也是泰山弟子! 那么掌门这一切究竟为的是什么? 他这一次出行,也全都是因为掌门的重托。正道的道义。铲除邪魔。但是正道的所谓道义,就是要舍小而顾大么?那么到底何者为大?难道一个泰山弟子的性命便不算是命么? 梁宣怔怔的想着这些,雁留声却忽然出口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是不能接受,你的掌门,高高在上、完美无缺的谢微云大侠,居然知道你被推下悬崖、知道你在比武大会上被冤枉的事实而坐视不理。你并非为你自己叫屈,而是想到了所谓的道义和自己此行究竟为何?” 梁宣目光转向她,被她说中了心事,但是他此刻心中已经没有心情去感到惊讶。他听到雁留声继续道:“梁兄。你总算是明白了。其实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的大侠,任何人都难免有自己的执念。你的掌门一直是你的偶像,但是他又何尝没有执念?他让元宗图去逍遥门做眼线,眼看叛徒在身边多年,甚至不惜牺牲泰山派弟子的性命,就是为了扳倒所谓的魔道。其实有时候他与我爹爹、与逍遥侯那样不择手段的人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梁宣大是震动。听到这些,感到一个旧有的世界在自己面前正缓缓崩塌。雁留声完全说出了他心中所想,只是他从来不敢想也更不敢将其说出来。 “但是这些跟你不一样。梁兄。你是为了自己的良心。” “良心?” “对。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正邪,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对错。善恶。人是最难对付的生灵,因为人本身就是这一切的集合。正如你,正如我。皆是如此。但我们能做的,就是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雁留声道。“这点,我很不如你。你是善良多于邪恶。良心多于受胁迫之心的。即使你是受了谢掌门的嘱托,也是因为那合了你的良心。这世上毕竟还是有一些东西是永久不变的。那就是世道良心。” 梁宣茫然地站起,他的头脑一时还难以接受这么多的道理。他一步步后退。摇头不语。“我……我什么也不懂,我想不通……” “你还想不通什么?” “但我已经伤害了太多的人。我是不是该放元师兄走?我是不是该跟琴妹走?我是不是该跟你去昆仑?你们都有自己的道理,你们也有你们的过错,但我……我分辨不出来……”梁宣道。“你走吧!我终究是个没什么用处的人,我不知道如何用我的力量。也许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因为我这样的人终究是什么力量也没有的。你同我合作,只会越来越糟。七弟,你应该去找银汉,他什么都是比我强的,论智计,他更是在我之上千万也不止。他对你,也是很好很好的。你……” 他再也说不下去,觉得自己是在胡言乱语,却又无法表达心中所想,索性一扭头,从高崖上一飞而下,任狂风舒卷其发,他只想一个人找一个世界,好好安静一番。 雁留声呆呆地望着梁宣远去,叹了口气。她知道此刻的梁宣需要时间把这一切重新沉淀。身后的西风吹树,枯叶乱卷,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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