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逐渐凄冷的西风凛冽吹着，摇撼着孤独无依的树枝。梁宣疾步奔到与闻琴约定的地点，心中一沉，仰头只看见光秃秃的树枝，梢头挂着几片顽强的黄叶。这里是他和闻琴藏灵枢、卡什克和喀生的地方。但是如今已经空空如也。 方才他一阵迷茫，独自行到不知何处、行了不知多久，猛然醒悟到还遗忘了灵枢等人在原地。这才急忙回转身去寻，一路顺便查看雁留声的踪迹，但最终雁留声和灵枢等人都不知去哪儿了。 梁宣暗自想道：“七弟一心挂念的是剿灭奢颜那件事，此刻人不见了，一定是去追银汉童子一并将奢颜除掉。琴妹此刻定然与奢颜在一处。那么唯一可能带走灵枢的，便是雁云清那伙人。”想来一定是方才雁云清仓皇撤退之时发现了灵枢等人，于是顺便将其一并掳走。在未找到贺兰明月本人之前，灵枢他们对雁云清尚有很大的用处，他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想到这里，梁宣悔恨不已。后悔方才自己不该胡思乱想，以至于乱了大事。“灵枢妹妹和卡什克他们都是贺兰兄的至亲，也是我的朋友，我万万不可再让他们受到伤害。此刻想办法救回他们才是正事。再没有其他功夫想别的了。”当下计议已定，既然找不到雁留声，那么他便独身一人启程上路，一面寻找元牝宫的人马，一面伺机打探灵枢等人的消息。 梁宣料想元牝宫的人此行一定是朝昆仑进发，于是继续折向西行，沿着黄河迤逦前进。沿途打探消息，寻找逍遥云等类似的逍遥门暗号。但都并没有什么收获。奇怪的是雁留声、闻琴等人的踪迹也没有遇到过。 ※※※※※ 这一日梁宣已经来到了黄河岸边的凉州城。此地距离中原已经较远，黄沙漫漫，塞土荒凉，一派边陲气派。行到凉州城门外，但见高墙如土垒，城关破败，一轮孤日高悬，空气中仿佛都凝结着浓重的沙尘。 城门口来往的并没有多少行人，连守城的将士甚至都不见踪影。凉州虽说为前朝重镇，但那早都是以往的陈迹，如今荒废已久，渐渐被人遗忘。已经是秋日，道路两旁的古柳也凋零殆尽。所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凉州词》之意境，真可谓是体会真切。 梁宣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打量四周，只见车马稀疏，进了城门，人烟也未见稠密。甚至不少大小商铺都已经关门歇业，大街上零落枯叶，黄沙迷眼，行人匆匆遮面而过。偶尔擦肩而过一人，投来的目光中有一种恐惧和警惕兼具的神色。 看起来这里似乎被盗匪洗劫过。整个城都有种恐慌和废弃的气氛。 梁宣走了好久，方才在一家角落里找到一家酒铺。随便叫了一壶酒和几块饼子坐下来吃，眼光却瞥到身旁不远处的两个食客。那食客的手吸引了他的注意——因为那人只剩一只手擎着酒杯，另一只手则已经断掉，包着厚厚的绷带。依稀可见鲜血洇出的痕迹。想是受伤不久。 另一人在对面，后颈也盖了一大块白布。应当也受了伤。两人窃窃私语。但梁宣的耳力依旧可以听得清晰。 只听那独手者道：“张三哥，你们什么时候搬哪？” “就在明天。” “这么快？” “怎么，你还没受够？还想把另一手也送出去？”张三冷笑。 独手者打了个哆嗦：“这地方没法住了。唉！想想咱们凉州城地方偏远，怎的竟会招来那些东西？” 张三道：“谁说不是？老子在凉州世代住了多少年？如今竟要搬离，也是没办法了！再住下去要没命的！”说着一拳头捶在桌子上，声音愤慨。 这一声稍微大了点，两人马上警惕了起来，一同抬头斜眼瞧了瞧梁宣。梁宣正在慢吞吞吃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配合似的看向他们，微微一笑。那两人却仿佛见了这笑如同碰了钉子一般，脸骤然跌得甚是难看。 独手者假装喝酒，细声道：“这位少年看起来面生，似乎是外地人……” 张三点头道：“不错。好生奇怪！凉州城都这样了，怎的还有外地人敢进来，是找死么？” 梁宣眉头微蹙，暗想：“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凉州城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正要问个明白，但那独手的已经先行开口了：“小兄弟，瞧你样貌不像本地人，敢情是外面来的？” 梁宣点头道：“不错。我是来此探亲的。” “探亲？”那二人面面相觑。张三道：“小兄，你的亲戚……你的亲戚你可曾见到他们了？” “我刚来此地，还未曾上门。” “那他们没有告诉你凉州城如今成了什么地方了么？” 梁宣道：“实不相瞒，从方才我就听到二位谈话，觉得甚是奇怪。不知这凉州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二位要匆忙搬家？” 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独手者恳切道：“小兄弟，我劝你也不要再找你的亲戚了。如今这凉州城已经差不多成了一座空城，因为人都已经几乎被尸鬼吃得吃、吓得吓，不是死了就是走了，你的那位亲戚，只怕也早就不在原处啦！” 梁宣心中一跳：“你说什么？什么……尸鬼？” 独手者惨然点头道：“不错。尸鬼。”面容沉沉，再也说不下去。 梁宣道：“在下实在不解，此事看来非同小可，还请二位哥哥告知详细可好？” 那独手者似乎对此介怀甚大，不肯开口，还是另一边的张三性情沉稳，还能冷静得住。因此将来龙去脉对梁宣详细陈述。 原来凉州城自一个月前，便从南方来了一批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怪物。他们生着同人一样的四肢，但是毛发偏长，如同多毛怪物。周身冰冷、不似常温，犹如尸体一般。他们都生了尖锐的指爪，怕见日光，白天里躲在看不见的地方藏着，但是一到夜里就会饥饿发狂，出动觅食，可怕的是他们专门爱吃人肉。已经有非常多的市民受到袭击甚至身亡。 “尸鬼”发动攻击迅如闪电，行动能力惊人，力量很大，常人根本难以抵挡；就连本地的府衙也难以招架，已经搬离此地。此刻凉州城里人人自危，每个人都盘算着早日搬离这个是非之地。 梁宣起初对所谓鬼怪并不感兴趣，但听张三说的邪乎中又带真实，不禁来了兴趣。“你可莫要以为我们俩在讲说书的鬼怪故事，这可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你看看我们俩身上的这伤，便知道厉害了。”张三指着自己和独手者的伤口惨然道。 梁宣心道：“这所谓的‘尸鬼’只怕依旧是人，不过应当是得了什么病而已。”但他却总觉得尸鬼的形容有些似曾相识，似乎在何处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以他的武功，自然是不怕什么鬼怪，他既然来了此地，这就是往昆仑路上的一站，索性去看看那尸鬼大约也没什么大碍。 于是梁宣便向张三等请教尸鬼出没的地点。张三和独手者虽然认为梁宣是在找死，但还是告诉了他尸鬼们经常晚上集中在戏台附近“分食”。那里是尸鬼们最可能出现的地方。 ※※※※※ 当下梁宣便辞别了乡亲，孤身来到所谓的“戏台”附近。果然发现了几处人骨，看来传说中的“尸鬼吃人”并非谎言。他心中微微讶异。 继续搜寻之下，他更有了越加惊人的意外发现！ 他居然在戏台的柱子上发现了逍遥云！ 有逍遥云，那一定会有逍遥门的人在此出现。且相会还未开始，因为逍遥云的图样还是新鲜的。梁宣一直在苦苦追寻元牝宫的人，如今往昆仑路上的逍遥门人最有可能的便是元牝宫。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且在此等候一晚，看看尸鬼和元牝宫的人哪个先出来？”梁宣计议至此，便飞身至戏台顶上的房梁之上藏身，等候在此出现的人。 约莫黄昏时分，白日西斜，天色转昏沉。梁宣果然听到了下方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他注意聆听，发现人越聚越多。仔细听了一会儿，梁宣断定这批人就是元牝宫的人。而他们之所以聚集在此地，居然是为了一个目的：抓捕尸鬼。 梁宣默不作声，从房梁上一跃而下。他发现元牝宫人都身着凉州城普通百姓的服装，那正好便利，自己连衣物都不用换。于是悄悄用黄泥弄脏了脸，打扮成乡野汉子的模样，从后方大摇大摆走上前去。 众人见又一生人来此，颇为警惕。“你是哪个洞的？怎的先前没见过？” 梁宣想起自己下江南的经历，拱了拱手，顺口道：“在下东海坛淮阳洞的，见过各位哥哥。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后一句李白的诗却是他难得记得的逍遥门东海坛的暗语。 不料众人听了这句话，反倒奇怪：“好面生的兄弟，东海坛、淮阳洞可不是近路哇！再说了，这句口令早已经被圣使大人废除了，兄弟还在用？” 梁宣心中一紧，暗叫不好。此时旁边有一人却道：“不打紧。我曾认识一个东海坛的兄弟，他们那边确实是这样。这口令可是门主规定的，一时不好改过来。” 那人听了，点头道：“如此罢了。”又问梁宣：“兄弟你抓了几个尸鬼了？” 梁宣口中一滞，道：“并未曾多抓。只是初学。” “又是个娃娃！”那人撇嘴道，“行啊，今天跟着众位哥哥叫你长长见识。这里面没有抓过尸鬼的人多着是哪！有你学的……” 梁宣一路点头称是，跟着他们在一处附和聊天。那领头的人名叫秦七，帮梁宣说话的却也是个新手，自称黄九，梁宣化名阿梁，混迹其中。就向秦七黄九二人打听抓捕尸鬼的事情。 梁宣问道：“咱们抓尸鬼到底是要做什么用啊，秦七哥？难道是圣使大人要用吗？” 秦七道：“你可小点声！圣使他老人家不许手下人私自讨论，咱们只是按照吩咐办事，可不敢随便问为什么！不过据我所知……圣使确实有要用这批半鬼半人的家伙组建一支军队的意思。” “军队！”梁宣失声惊讶道。雁云清到底又在搞什么花样？他继续问道：“那尸鬼到底是怎生个厉害法？竟能吸引圣使大人的注意，我听说尸鬼们都吃人肉啊！” “障眼法罢了。”秦七笑一笑。 “听说哥哥们都是用的独特宝贝。尸鬼们一见那玩意儿，哪怕闻到，都会立马投降。那玩意儿是尸鬼的克星呢。”黄九插口道。 梁宣好奇道：“是什么宝贝，这样厉害？” 秦七笑道：“是硫酸。” “硫酸？” “不错。因为它们一直被硫磺吓大。据说是它们曾经被关在地下很深的地方，后来那地方被人打开，尸鬼们被放了出来，但在那关押的地方，用来震慑它们的是硫酸。因此，它们特别怕硫酸。”秦七道。 黄九道：“听说那关押尸鬼的地方，就是地狱呢。” 梁宣假装作很惊讶的样子，但是心里早已明了。“怪道我先前觉得那尸鬼如此熟悉，原来它们就是幽冥地狱坍塌之后从中越狱成功的刑犯。”他回想起当初在幽冥地狱中，透过小铁门望见里面被关押的人的情景：那些人在地底被关押多年，喂食药物、刑讯、绝望、阴湿黑暗等等已经将这些不见天日的死囚彻底的异化，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完全丧失了人智。但“它们”异化前想必都是像藏地王一样的武林高手，因此虽然变成了尸鬼，但依然保留有迅疾异于常人的行动能力。 梁宣打听明白了尸鬼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便又进而想通雁云清为何要招募尸鬼组成军队。他现在急于扩大自己的力量，而幽冥地狱坍塌之后，大量流落在外的犯人恰好是可利用的资源；且他与影翼阁的合作刚刚破裂，想必影翼阁一定在想方设法搜罗尸鬼捉回幽冥地狱，他正好收买尸鬼与之抗衡，以削弱影翼阁的力量，以免其对自己不利。 但尸鬼性情凶恶，已经非人类，绝不是那么容易好控制的，雁云清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竟然想出这一招，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而夜色渐渐袭来，抓捕尸鬼的行动，也渐渐的展开。
本章已完 m.3qdu.com